荣宁心底的那股微妙一闪而过,话里的刺意收敛了几分,“说…嫂嫂你也有一位青梅竹马罢了。”她顿了下,继续道:“只可惜嫂嫂早早嫁人,不然…这两小无猜的情意,当真是珍贵的很。”
“是吗?”
柳殊扫了眼殿外,冷不丁儿道:“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我既然早早嫁给了殿下,日后自是要一心一意对他的。”
殿外,熟悉的嗓音透过窗棂,直直传入耳中。
吐字清晰,甚至于,连话里头的那股情意都莫名具象化了起来。
闻初尧听了大半,迟迟未推门进去。
明明柳殊的神情与语调都没什么不对,可他听着,心底却突然有些异样。
这股感觉来得极其迅速,男人诡异地顿了下,再度抬眼去望。
朦胧间,他的太子妃言笑晏晏,比之从前与徐云知的那次对峙,甚至不再需要据理力争,如今,光是站在那儿,就已经拥有了绝对的优先权。
脸上的笑意舒展,白皙的指节轻轻扯了扯衣襟处,似乎是又说了什么,惹得对面人的神情骤然更难看了些。
盈盈笑意,只目光中像是没有什么焦点。
也更像是……专门做给他看的一场戏一般,浮于表面。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呼吸一滞。
可下一瞬,闻初尧便又很快否决了这种猜想。
柳殊若是对他半分情意也无,又怎么可能对他服软,还为他吃醋呢?
他的心跳沉重得厉害,一声又一声,男人就这么盯了几息。
抿直了唇线,抬步走进,直接开口打断了荣宁将要出口的话,“在聊什么?这么热闹。”也更像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的思索与试探,话里的温和都有一瞬间变了调调,显现出了点儿显著的个人偏好,“孤瞧着太子妃的心情像是…颇佳。”
殿内,话语声陡然停歇。
尽管心里早就猜到七八分,但柳殊还是做出了一副惊讶的神情,“殿下来了。”
自己这番真情告白,闻初尧定是听清了吧?
不然她便白演这一遭给他这个好表妹看了。
这侧,荣宁一见来人,脸颊上便不由自主浮现出几丝嫣红,语调也娇柔了下来,柔柔福身行礼,“表哥。”
柳殊忍住了某种冲动,没去瞧她,抿了抿唇,轻捋了两下耳侧的碎发。
殊不知,落在闻初尧眼底,她这副神情扭曲的模样格外显眼。
他默然了会儿。
方才升起的那丝疑心又有了几分消退的趋势。
柳殊对他的占有欲……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看见荣宁在她面前娇柔作态,对他暗送秋波,便已经把愤愤不平显露于外了?
一时间,闻初尧很难准确把握住心底那股微妙的喜意。
伴随着一丝微弱的喜色与受宠若惊,同时又夹杂着几分陌生与期待已久的收获感。
这份鲜活的情愫,他已经等了许久了,直至如今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这份情动,他内心才堪堪镇定几分。
等到……柳殊再给他生个孩子便好了。
他便也能留住她,再这么和她相处着,比徐徐图之快那么一点儿。
其实……他心底都知晓,虽然柳殊先前未明言,可她打心眼里是不喜欢他的情绪这么反复的,她不喜欢他那副阴翳的模样。
一味地只顾索求,把人囚在身侧,如巡视领地一般不停地舔舐。
柳殊不喜欢的、不适应的,一件件试过了,他如今也算都知晓。
于是,闻初尧便又短暂地披上了那层君子外皮,声调温润,“怎么孤一来,便不说了?”
柳殊向来是不会给自己找罪收的,她瞥了一眼对方,“刚刚县主在说,她与你青梅竹马,要同我分享些殿下的趣事呢。”
荣宁一怔,却也只得意味不明地扫了身侧的人一眼。
她听闻表哥似乎为此事还生了气,自然还是不要提那个什么柳家的人为好。
一时间,两人同床异梦倒也达成了某种默契。
见表哥与柳殊你看我我看你,荣宁这会儿倒是直觉出了些不对,先开口道了别,“该聊的也聊了,今日是荣宁叨扰了。”说完福身便离开了。
柳殊见人目不斜视地一路走掉,半晌才施施然地抬眼,昂头注视着对面似笑非笑与她对视的男人,“殿下——”
“你一来,表妹便走了……”她被人扰了清净,话里不自觉便带上了几丝埋怨。
闻初尧听了这话,唇边的弧度竟是更大了些,没在意柳殊阴阳怪气性质的冒犯,也学着她的语调,拖着尾音,“妘妘——”
柳殊没想到素来木头的人,当下会是这么个反应,以为他又要突然发疯,眉梢不明显地一动。
下一刻,就听到男人似是而非的问句,“你不觉得…你最近愈发对孤放肆了吗?”
侵略性目光锁着她的脸,语气仍是慢悠悠的,“还有。”
“你是……吃醋了吗?”
屋外,院子一角的石榴花开得格外旺,绿叶衬红花,烘得天边的云都有了几丝晚霞的艳红色彩。
某一瞬间,柳殊恍惚觉得……闻初尧的脸颊也被这霞光晕染红了几分。
极淡的绯色,停留至耳尖处。
她有些不明所以地轻眨了眨眼。
不是……他脸红个什么劲儿呢?
第54章 苟命第八十八天
柳殊有些不明所以地轻眨了几下眼。
“殿下。”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调平稳些, “你…”脸红了。
这段时间的某些相处总有一种浮于镜花水月上的漂浮感,一如……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的余光不由得偏移两分,投至男人身后的窗棂处。
看似这扇窗已经被修复了, 但实则, 上头早已经布满了裂缝与灰尘。
莫名地, 她觉得闻初尧应该也是隐隐有所察觉的。
隐藏于平静表面下的这层暗涌,以及那份岌岌可危的维系。
可他什么也没说, 比之从前, 待她也没什么不同。
柳殊忽地有几分不敢确定了。
这份感情之下, 他的想法。
从前的日夜她也曾思索过, 若是闻初尧说到做到,往后真的只娶她一人, 哪怕登基后,后宫中也只她一人, 这样的场景, 她不是没梦到过。
天下女子谁不渴望?可那么多的人, 又有谁真的得到了帝王家长久的爱吗?
没有。
女子隐藏在衣袖下的指节无意识地缩了缩。
闻初尧对她是有爱, 可那是宠爱。
宠爱,不是爱。
宠爱,也终有一日会消失殆尽。
柳殊再度抬眼,面上有几分忐忑地望了过去。
只心底的想法截然不同。
相比较而言, 她本就更信任另一个自己, 更不必说,那三次梦境在现实中的一次次验证。
如今, 不留在闻初尧身边, 的确是最安全,最长久的上上策。
既然这人暂且愿意装作不知, 那她也愿意陪他这么短暂地演上几回,扬起唇角,不等他开口又道:“殿下待我好,我自然也会不由自主放松些。”
顿了下,问他,“方才……殿下何时来的?”
她的声调柔和,又因着今日特意装扮,幽幽抬眼时,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话语中的试探转而便显得少了许多。
闻初尧低眉不语,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接着,眼神慢悠悠地停在了她身上,“妘妘希望孤是何时来的?”
问题被抛了回来,柳殊稍稍侧身,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我…都可。”她其实也不是真的好奇,左右这人要是不愿意说,也无所谓。
男人闻言坐下,单臂撑在桌上,撑着下巴,先给自己找了台阶下,“自然是听到了……妘妘对孤的真心。”
转瞬像是想起什么,徐徐道:“方才朝臣有急事禀报,孤瞧着时辰尚早,便先过去了。”
闻初尧说得自若,柳殊听着,心底却有股莫名的受宠若惊。
他这是……在对她解释?
倒是新奇。
正欲回话,视线往上一抬,蓦地撞上了对面人的眼睛。
空气微微停滞,闻初尧的目光就这么似有似无地凝固在她的小腹处,眼神很暗,声音也不由得变低了些,唤她,“妘妘。”
柳殊眼皮一跳,忽地有几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她勉强地笑笑,轻轻“嗯?”了声,像是在疑惑他有些跳跃的思维。
星点的阳光落于男人的眉眼处,从侧面这么打下来,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柔和了些许连带着闻初尧眼角眉梢处也恍然显露出了几丝温柔。
浅浅的,淡淡的。
他话里的意思却是直白不收敛,像是平常人家的丈夫,期待又佯装不经意地瞥向她,“也过去有些日子了,你这肚子…怎得还不见动静呢?”
“这、这种事情,哪里说的准的…”柳殊有几分底气不足,干脆端起茶盏又抿了几口茶水。
闻初尧不知是信还是没信,眼睫微垂,目光仍停驻在她的小腹处,瞧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此刻,气氛似乎也变得有几分紧绷。
犹如一道不可言说的线,拉得柳殊的神经也不由得微微绷直了些。
然而下一瞬,男人喑哑的嗓音再度响起,颇为认同地微微颔首。
“是孤心急了些。”他的手覆了过来,抚了抚柳殊的指节,微微轻捻,嘴里念念有词,“只是……妘妘。”
“咱们,也的确到了…需要一个孩子的时候了。”他没抬眼,目光只是定在她白皙的指关节处,稍稍揉搓,像是在寻求什么联系一般,顿了半晌,才补充道:“孤需要一个继承人。”
顺利错开话题,柳殊的心头不自觉地松了松,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她却没看到,闻初尧低下眼睫的须臾,脸上的温和便消失殆尽,漆黑的眸子里阴翳乍现。
方才不过是试探着询问一两句,柳殊便这么着急地想要岔开话题,那等日后,若是她知晓了他早知避子汤被换掉的事情,又该是何种神情呢?
定是会迫不及待地抽身离开他吧…?
所以,他得再耐心一点儿才是。
偶尔显露出的本来面目,本就已经把人吓着了,若再来一次……
人跑了便不好了。
要是柳殊跑了,他也担心自己会不会做出些比之前更过分的事情。毕竟……他到现在都一直顾忌着柳殊的情绪,从未对她做出过什么过分的行为。
太子妃……
这三个字在唇边过了一遭,再抬眼时,闻初尧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初,轻轻地把手凑得更近了些,摩挲着柳殊的手腕,一下又一下。
你最好是……不要再想些什么不该想的。
自己找罪受。
其实自从数次欢好之后,独处时,两人间的安全距离已经越来越近,故而被闻初尧这么逗弄性地轻捻着手腕,柳殊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反复确认了会儿,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这都是缘分之事,强求不来的。”
“殿下若是真想,合该去庙里拜一拜。”
柳殊早知闻初尧根本不信这些神佛菩萨,因此用这话当借口时,是颇为得心应手,一句不够,又添一句,“我听闻,曾经…宫中有位宠妃便是如此。数次承宠之后,一直没能怀上子嗣,直至后来去拜了拜佛祖,不日便心想事成了。”
“那照妘妘这么说,佛祖是很灵验喽?”闻初尧扫她一眼,语调有几分哄小孩的意思,“什么事办不成,不顺利,但偏偏自己又期许的,便去寺庙里拜一拜便好了……”
他心里对这些一概不信,但柳殊相信,故而他也不会此刻冒然去扫她的兴,“妘妘若是有所愿的,孤也可以陪着你去拜一拜。”
“不过这会儿…还去游湖吗?”他话头一转。
“…改、改日吧。”柳殊惦记着那个宫女递来的东西,迅速拒绝道。
如此,倒惹得闻初尧望了她一眼,语气颇有些疑惑,“都出来看打知了了…怎么,又不闷了?”前几日还听见下人来报,说柳殊抱怨了两句有些闷,这才多久,竟然就改变心意了?
“……不闷了。”柳殊意有所指地扭头望了眼画架的方向,“我还有事要做…游湖这种的,等晚些时候再去也不迟的。”
闻初尧:“……嗯。”
闻初尧暗暗压了压唇角,目光锁着柳殊。
原来是为了给他准备生辰礼……
他的视线收了回来,再度移回柳殊身上。
女子修长的脖颈还露在外面,恍若水洗的藕节一般,白泠泠的,上头布满了几丝独属于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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