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那丝愉快仿佛由此放大了几分,察觉到眼前人的言外之意,他最终温和道:“那孤便先把事情都给处理好,等到时候……妘妘给孤一个惊喜。”
柳殊假笑着点点头,七送八送才把这尊大佛给请走。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是个这么磨蹭的性子呢?
明明理解她的意思了,却偏偏还是无动于衷,嘴上说了走,身子一动不动。
还真是……讨人厌。
屏退旁人,柳殊赶忙提裙回到了内室,去寻方才的那个小宫女。
此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云层倏地分开了点儿,太阳从中间露了出来,两片云层中,阳光喷涌而出,满天的霞光淡了几分。
最后的一丝余光,也随之落下,天空渐渐开始变了个色调,殿内点起了蜡烛。
烛光下,纸条徐徐展开——
清隽的字体落于其上,是与之前慈宁宫所见的、相似的熟悉。
其实刚刚细瞧那个宫女时,柳殊便隐隐有这股预感,可预感真的变成现实,她才惊觉,原来自己也是紧张的。
虽然早觉得柳淮序大概不会拒绝这个请求,可……时间越久,她心里的那个声音便越来越小。
到现在……几乎是十分微弱了。
纸张上,那四个字就这么直直映入眼帘——
“皆如君愿。”
是柳殊从未设想过的回答,也的确是只有那人才会写的词句。
烛光是昏暗又暖黄的一小团,几盏灯汇聚在一块儿,打在柳殊的小半边侧脸上。
这样的映照下,她整个人也像是一道沾带了些温柔气息,犹如画家用笔触一下又一下地点染上去,晕在一片明灭之间。
心口处,忽地被轻轻敲了敲。
不知怎的,柳殊有几分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更小一些时候。
她央求着柳淮序帮她背一次黑锅的时候。
他也是这般,目光轻轻,吐出的话语有一瞬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纸张融进烛火的光热间,发出一瞬的声响。
当下的场景,仿佛与她问闻初尧的时候重叠了。
可现在,换了一个人,他这么笃定地告诉她。
他说,“皆如你的愿。”
他说……
“我不愿让你为难。”
第55章 苟命第八十八天
夜幕沉沉, 繁星满天。
廊下偶有几声虫鸣,晚风拂过,院中池塘内泛起一阵阵波纹, 月色映衬下, 碧绿而明净。
柳殊独自坐在桌案前, 神情有几分凝重。
她本以为,宫中柳家的人皆是柳太后统领的, 自己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过对方的眼, 故而一直都没什么太大的举动。
上次私见柳淮序之事, 能成功, 一定程度上也是得了柳太后的默许。
默许柳家的人都可以为她所用,默许……她可以去利用柳家这代第一人对她的情意达成所愿。
只是如今……越想, 她却越有些疑惑了。
若是如此,那柳太后应当也是想过事发之后, 她的下场的。
以前, 柳殊以为她是深居宫中多年, 有这个能力能够保住她这个太子妃, 可时至今日,她才有些想明白:她这个姑母,怕是一开始就打着拿她试错的主意。
只是,她大约是没想到, 自己竟然真的就被太子殿下这么高高举起, 轻轻放下了。
思及此,柳殊目光微动。
桌案上早就写好的信, 此刻在烛火的莹莹光亮下, 上头的字似乎更加显眼。
一笔一划,字字由心。
上次她连累了那个小太监, 于心不忍专门派人去打听了一番,最终知晓了他的名字,只是她没想到,这人的妹妹竟然还愿意到她身边来。
一步步经过筛选,到如今能与她搭上话,这其中的谋划,定是早早就开始了的。
想到那个小宫女满脸的坚定,说要报答柳淮序救他们兄妹二人的恩情,柳殊不由得默然了会儿。
复杂的直觉得到应证,连带着她唇边下意识扬起的弧度都有一瞬间的滞缓。
她甚至不愿意去细想,这枚棋子,究竟是何时布下的,而柳淮序,又是以什么心思布下的。
虽然早知这人对她的情意颇深,可这种动辄掉脑袋的事儿…
人之常情,她还是担心他的。
那宫女立在一侧,耐心等了片刻后,大约是瞧出了柳殊的犹豫,低声道:“娘娘,您若是想好了,最好还是快些…”
时间越晚,变数越多,这些柳殊心里也明白。
如今,柳太后视她如弃子,并且丝毫不加掩饰。
张皇后那边嫌她挡了路,没了明面上的庇护,若是有朝一日再失了闻初尧那份琢磨不清的、所谓的宠爱,料理她……怕也就是摆摆手的事儿。
再加上…还有一个视她为仇敌的荣宁县主。
逃离,似乎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是…逃离,万一被发现,那后果……
她心中又有些摇摆不定起来,思索两瞬,又极快地在那信的末尾添上了几字。接着便把写好的信给封了起来,递给了旁边候着的人,“劳烦了。”
待人走后,又拿出另一封写好的信,派传了个人进来嘱咐了两句。
而后,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缓缓起身。
幽幽烛光下,女子纤细清瘦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殿门外,松萝的声音传了进来,“参见太子殿下…!”
方才因着传消息的事情,柳殊早已刻意屏退旁人,松萝在门外守着,好久没听见里头的动静,心里本就担心,谁知没过多久,竟瞧见太子殿下来了。
故而请安时,她的嗓音格外得大。
闻初尧临到门边,闻言,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
松萝顶着这股视线,艰难地抿了抿唇角,最后索性整个人把身子弯的更低了些。
殿内,柳殊堪堪从片刻前的思绪中抽离,便撞见闻初尧正推开门,大步走进。
男人去而复返,素来温和的神情已经全部去了个干净,隐隐有几分风雨欲来的倾向。
但他像是强压着什么,打量着柳殊此刻的表情,见她眉目间有几分尚未掩饰好的紧张之色,轻轻笑了声,“孤忙完了,想着来瞧瞧你…”
“倒是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像是察觉不到柳殊霎时间紧绷的身体,自然地更贴近了几分,眨眼便走至她身侧,“两个时辰之前,不是还对孤真情表白吗?怎么这会儿见了,还拘谨起来了。”
得到消息的瞬间,闻初尧其实有那么一下子是以为自己听岔了的,毕竟柳殊对他的上心程度还历历在目。
可暗卫的话不会有假,甚至于…这回她还学聪明了,知道使障眼法,知道用一个幌子糊弄他。
以至于下一刻,闻初尧忍不住在想:若是她仍和柳淮序旧情未断,需要情书以寄相思,那…她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呢?
只是敷衍和所谓的缓兵之计吗?
还是说…是想要暂时麻痹掉他的神经,好让自己对她放心?
闻初尧想知道,所以他又来了。
比预计的时间要早上半个时辰,突然袭击之下,结果就碰见了他的太子妃这么一副慌张的神色。
还真是……给了他个大惊喜啊。
男人安静半晌,幽幽盯着柳殊美好的面容,内心却是截然相反的、呼啸而过的风暴,吹得他理智乱飞,摇摇欲坠。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又想把人扛到床上,做尽那些荒唐事了,清清楚楚地再问柳殊一次,这就是她说的误会吗?这就是她口中的,对他绝无二心吗?
但他却还是努力按压住了那些暴戾的念头,尝试着平和点儿开口,“妘妘,你就没什么再想和孤说说的吗?”
听见对方这般语气,柳殊的眼睫不自觉微微一颤,隐藏在衣摆遮掩下的手指虚握着,思绪跑远。
从刚才闻初尧骤然进门时她便在想,这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下一瞬,想到那些无孔不入的、名为保护实则为监视的影卫们,她心里又有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这人堵截到的,是哪一封信。
她无意识地轻捻着耳侧的碎发,语调有几分漫不经心,“我心中自然是有殿下的啊……殿下,又是在说什么?”
见她还在那儿顾左右而言他,闻初尧的呼吸声登时重了两瞬,“有孤?柳殊,这会儿可不是你该油嘴滑舌,说些漂亮话的时候。”他的眼眸微暗,语调也变了几分,显出几分两人间的、她曾经看到过的阴晴不定的性子,“你若是与他真那么旧情难忘,倒不如孤送你一程?”
闻初尧的身子忽地倾覆而至,阴影笼罩,她的视距被无限收缩,只能看看窥见他的头顶。
视线被阻隔,柳殊顿了下,有几分不愿配合地偏了偏脸,但心底却是陡然一松,“你早就察觉到了,不是吗?”
听这个意思…那封信应当是能被送出去的?
她轻垂眼睫,“纵容着宫人们见风使舵,冷眼旁观着这些…而且,殿下。”
“你不日应当就要再娶她人,怎么还在这儿…装作跟我情深意重的?”
她这个拒不配合的模样落在闻初尧眼底,无疑是火上浇油,他盯着柳殊,俊美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露出一个看似温和,实则有些阴仄的笑,“装作?”
“你怎么就知晓孤会新娶她人?”
“你怎么…就笃定,孤是冷眼旁观,一点儿也没做?”他不过是想早些把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早些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的长子,一个安适的环境。
他已经给过承诺,为何她就是不愿意再看看、再等一等呢?
如今听着,竟像是早就拿定了主意了?
“你不娶吗?你会不娶吗?”柳殊只是漠然抬眼。
“就算不娶这个,难道…就会舍弃那个吗?再者,难不成会守着我…?”守着我,坐你的皇位?宁朝的朝臣,后宫的长辈们,哪一个会安心?
届时,那股无言的压力又会倾灌到谁的身上?
这些话不必明说,眼前的人应该也是懂的。
闻初尧额角青筋一跳,下一句质问接着就要脱口而出,他心中的那股无名火实在是越烧越旺,顿了下,无声地又往更暗的、烛火没有全然照到的地方缩了缩,“你怎就知…孤不会?”
她怎知…?
柳殊不由得嘲讽地扯了下嘴角,迎上了那道复杂又带着几分凌厉的目光 “殿下,别自己骗自己了。”
“承认吧,你并没有你自己标榜地那样,多么多么爱我。”
她本就是这人权衡之后做出的选择,而两人的相遇,从一开始,就只是另一个她的自救。
他没动过情,以前是,现在也是。
唯有她,也只有她,跟个小丑一般,战战兢兢,而后以为被什么天上的馅饼砸中了,得到了未来帝王的那份独一无二的爱。
于是便昏了头,短暂地深陷其中,隐隐不能自拔。
“承认?孤承认什么?”男人薄唇轻启,不疾不徐地凝视了过来,眼眸微眯,“倒是你啊,柳殊。”
他的声音像淬了毒,带着股暴雨将至的疯狂感,“承认你对那个野男人确实旧情难忘,倒是比孤来得快些。”
这次,这场雨仿佛比之前还要剧烈,而矛头,是直直对准她的。
触及闻初尧不算明朗的神情,此刻,柳殊才恍然惊觉,当下的场面似乎带上了点儿火药味。
太子殿下素来清清淡淡的温和模样,在这一瞬间,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他骤然逼近的身影,整个人比之前每一次亲近时贴得都要紧密,手上也更加用力。
甚至于,攥得她手腕生疼,但偏偏目光又是平静的。
“你又发什么疯?!”她有些害怕这样的闻初尧。
不掩饰,不装模作样,而是……真正的显露出他的那些恶劣性子。
“你放开我…!”
她瞪着眼前的人,下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尚未看清眼前晃过的身影,身子便被人重重一搡,脊背猛地碰向了身后的某处,紧随其后的,一只修长的手把她圈入怀中,他英俊的脸近在咫尺。
闻初尧几乎将她整个人囚于这一方天地,暗色的衣襟碰到她的脸,夏日的夜间,殿内摆放着许多冰,可他的手温度还是高得吓人。
目光却是冰冷的,清醒的近乎冷酷,一眨不眨地端视着她。
“你干什么…?!”柳殊有几分不好的预感,犹如被什么野生的动物盯上一般,整个人都身子都开始无意识地发僵,手上不自觉就去拔头上的簪子。
闻初尧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瞥见柳殊这般类似于自卫的行为,语气很不好,“是要刺孤的,对吧?”
“你刺啊。”看她默认,他的语气骤然变得锋利又冷然,恍然间竟又有了几分两人初见时的样子,显出些居高临下的命令姿态,“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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