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时间就浪费时间吧,凭什么妥协。”
火气有点大。
柳絮宁忽然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那两个部长,其中一个有些面熟,叫罗心研,和梁锐言交好。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偏向那个罗部长说的。”柳絮宁说。
梁锐言也把视线移到她脸上,说违心话时怎么这张脸上总是风平浪静。
对面的辩论总算是落下帷幕,那位罗部长成功说服了对方,所有人按照她的想法重新来过。有人在旁边大剌剌地翻了个白眼,平白无故浪费一个小时,全都打水漂。
部员招呼梁锐言和柳絮宁过去,梁锐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又拉她起来。
微风吹过,吹起她脸颊边的碎发,化妆师刻意做的造型,黑发在侧脸留下一个弧度。风打乱这抹弧度,头发往后飘起的一瞬,她耳廓上一抹红痕映入梁锐言眼中。
·
工作、会议、应酬,三者赶在一起的时候梁恪言的情绪会极度烦躁,梁继衷教他转圜游走的丛林法则,倒是没告诉他如何逃掉。
一场无关紧要的会议要在下午进行,却因为梁继衷和梁安成要到来的消息徒徒增添几分紧张。有父辈在,梁恪言不坐主位,他坐在梁继衷斜侧边,下意识去摸手腕看时间。手腕处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那块表被柳絮宁拿走了。
她不主动还,那只能由他主动去要了。
人在走神还是思考,微表情和细枝末节的手部动作是一场明示。
梁继衷的眼神偶尔往梁恪言那边看,两三个轮回后,他彻底收回视线。
证券报报道,吉安集团近日深陷财务危机。
梁家纵横商界多年,赚八方财,结八方友,认识几个位高权重的人也很正常,可王民昊和梁继衷梁安成关系匪浅,并非普通的合作伙伴,两家甚至有意结秦晋之好,就算梁锐言和王锦宜的联姻不了了之,可在外界看来两家仍然并属一线之上。
于天洲站在梁恪言身后,听着几人的对话,他原以为梁董事长是想伸手拉人一把,却不想明里暗里的意思是分一杯羹。
梁继衷意有所指的话刚落,梁安成便迫不及待应下,跃跃欲试。
于天洲看不见梁恪言的神色,只知道他一句话未说。
“恪言?”直到梁继衷叫梁恪言的名字,他才应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很正常。只是,梁恪言看着自己的父亲跃跃欲试急待用此丰功伟绩渴望在梁继衷面前拿下一城的脸孔,莫名想起王民昊带着妻女在梁家老宅和梁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刚到起瑞时,他就想好,梁安成优柔寡断顾念旧情,那他就做狠心的人,铲除所有对梁家对起瑞没用的废物角色。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
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何必还要如此贪心?
于天洲看出梁恪言心情不好,自然没有多说话。车开到云湾园门口时,柳絮宁正巧从外面走来,怀里抱着一个快递。
于天洲扫一眼后座,梁恪言没看窗外,不知盯着哪里走神,他不知是否该叫他。思忖片刻,车速降得极慢,车窗也降下一点。
柳絮宁正觉得那车眼熟,在半降的车窗中看见于天洲的侧脸,她眼睛亮了一下。对方似乎也看见了她,礼貌地冲她点头示意。
柳絮宁走过去,敲敲后座的车窗。梁恪言回神,下意识按下车窗。
“Surprise!”柳絮宁穿了件oversize的薄款卫衣搭条短裙,过于宽大的袖口长到能把手包住。傍晚夕阳下,她的眼睛弯弯,映着清而亮的细碎的光,“好巧哦。”
傻不傻,怎么和小朋友一样。
他提前下车,和于天洲说明天不用来接他。于天洲说好,看路况转弯时看见两人牵起的手,和那同一时间里梁恪言扬起些许幅度的唇。
他承认,对梁恪言来说,柳絮宁真是一剂强有力的情绪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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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回来了?”开车不过五六分钟,走路却要用上好久好久的时间。梁恪言觉得挺好。
柳絮宁说:“下学期就要实习了,这学期其实没什么课。”
梁恪言:“那前几天还能连着好久都不回家。”
“喂!”这人记仇水平真是超一流。
他该不会要把这些事说上一辈子吧?
“记性太好,是我的错。”梁恪言拿过她手里的快递。
柳絮宁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当然,你下次记性差一点。”
梁恪言接下她的命令。
梁安成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回来的。柳絮宁想,梁安成一般无事不回家,一回家一定是有事情要说,但饭桌上一片和谐,没有提及任何公事。
林姨今天做的菜色很丰富,柳絮宁想着最近没有什么演出,不如就彻彻底底地放纵一回。她在心里反复念叨这句话以给自己的多吃一碗打下一道定心丸。
伸手去夹离她最远的糖醋小排时,梁恪言注意到她的动作,往前推了推碗。与此同时,餐桌之下,她的脚尖一下又一下、轻撞他的脚。
她起身时,梁锐言说:“吃饱了?”
柳絮宁:“不是,再吃一碗。”
梁锐言觉得稀奇。
“啪——”筷子意外地掉下桌。
“我去换双筷子。”梁恪言俯身捡起,又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梁锐言咀嚼的动作慢了半拍,连梁安成和他说的话都没听进去。
“吃饭还走神。”梁安成说。
梁锐言摇摇头,笑着看向父亲:“没有啊。”
每个人的气味与脚步都有其特别的印记。柳絮宁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这道脚步声是梁恪言的。还没模拟好接下来和他说什么,身后就触及一道热意,蜻蜓点水,转瞬即逝,落在她耳廓上。
柳絮宁没回头,将饭压得实实的。
这里离餐厅很近,不过一个拐角,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在梁恪言离开前,柳絮宁抓过他的手,在他疑惑的视线里,她把他的手拉进自己的衣袖里。
衣袖长,袖口宽大,成为两只手相贴时的秘密据点。
起先是她手心温热的触感,下一刻,有东西沉甸甸地套在了梁恪言的手腕上。
他一愣,动作也慢了半拍。
柳絮宁很满意他的反应,踮起脚尖凑近他,只用气声说:“你的表,忘记还你了。梁恪言,你记性真差!”
是谁趾高气昂地发号施令让他记性差一点?
讲不讲道理啊柳絮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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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锐言洗过澡后总觉得不太舒服,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无法入睡,心口入一团火在燃烧。他猛灌了几杯水,喉咙还是干涩生疼。
又是辗转反侧半个钟头,他无奈起床下楼找药。
刚打开大厅的灯,有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他吓了一跳,站在冰箱前还没打开门的柳絮宁也是。这个点正巧赶上她画完画的功夫,她习惯下来热一杯牛奶再入睡。她抚了抚胸口:“你还没睡?”
梁锐言嗯了声。他摸摸自己的脑袋:“退烧药放在哪里?”
闻言,柳絮宁放下杯子:“你发烧了?”
梁锐言说我也不知道,随后撩起额前的碎发。
柳絮宁径直走到橱柜前,蹲下身翻找温度计。梁锐言觉得嗓子又痒又难受,他放下手,走到她身边,也蹲下。
“你能摸一下我额头吗?”他轻声问。
柳絮宁说:“我摸不出来的,还是温度计比较准。”
梁锐言无声地点点头,也是。
拿了退烧药和温度计,柳絮宁和他一起上楼,边走边纳闷:“你是不是几个月前刚发过烧。体育生,你这身体素质有待加强。”
梁锐言第一次没了回怼的念头。她已经洗过澡了,穿着杏色的夏季睡衣,头发扎成丸子头,一旁的碎发通通被她绕进了丸子头里。所以借着楼梯处的壁灯,他得以清清楚楚地看清余晖下那个朦朦胧胧,模糊到尚且可以欺骗自己的吻痕——成了变本加厉的咬痕。
这世上唯有雁过方能无痕,而有些东西,是无法自欺欺人的。
柳絮宁把药和热水放到他的床头柜上后掰下四颗,嘱咐他待会儿就吃掉两颗,明早起床再吃两颗。说完,她又环顾四周,把加湿器关上。
“要让林姨给你换一床厚的被子吗?”柳絮宁捏了捏那被子。
她知道梁锐言体热,但还不至于这么早就开始盖这么薄的被子吧。
梁锐言没说话。柳絮宁回头时,他正怔愣愣地看着她。
柳絮宁:“阿锐?”
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柳絮宁走过去,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梁锐——”
声音截然而断,手腕被梁锐言握住,发烧杀死了理智,故技重施的话,他一定可以再得到一个拥抱。甚至——
既然梁恪言可以吻她,那他当然也可以。
梁锐言无法自控地抬头靠近她。
可是目的没有得逞。柳絮宁一个踉跄快要往他身上扑,又在即将倒进他怀里时以他肩膀做支撑,用力一推,她牢牢站稳,他没有防备地往后倒,手掌下意识松开,她轻而易举地脱离。
他好像总是低估了她的四肢力量。
能被控制住的每一个瞬间,是因为她想被控制住。
柳絮宁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几秒后,如往常一样笑了下:“阿锐,记得吃药。”
梁锐言陡然回神,迟钝地说好。
从梁锐言房间出来,柳絮宁轻轻关上门,一转身,低饱和度灯光的空间里,有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太过猝不及防,她所有反应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只瞪大双眼,脸上全是无法及时收敛的诧异。
倒了什么霉,一天要被吓两次。
两人的呼吸声衬得转角的楼梯间一片寂静。
他站在最底下的那格台阶上,身穿黑色短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拿了瓶矿泉水,一副闲适做派。可就是这宁静眼神,像在专注盯着自己的猎物。柳絮宁明明没做什么事,却被看得心虚。
如果神情可以具象化,她的模样落在梁恪言眼里像极了一只做坏事被发现,逃跑时又踩到自己尾巴自乱阵脚到原地起跳的猫。
他笑了笑:“又不是从我的房间出来撞上他,你怕什么?”
这算什么话?难道对象置换一下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做贼心虚了?
“……我又没怕。”
见他没动,柳絮宁就往楼下走。
不能算走,更像是跑,又在只剩下最后几格时脚步一快,扑入他怀里,似乎笃定他能接住自己。
但也的确是意料之中的,梁恪言伸手稳稳抱住了她,在她站稳之后,原本交叠在她腰后的手臂又倏然放下,规规矩矩地垂在腿侧。
装什么装,吃晚饭时堂而皇之地咬她耳朵,现在四下空无一人,两手倒是极其规矩。
“你怎么不抱我?”柳絮宁仰头质问。
梁恪言面色平静,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嗯?”没等她再重复,他又仿佛听见了,抬手碰一下她的腰,“抱了。”
刚从冰箱拿出来的水冰凉的瓶身短暂贴到她的腰,那里本就怕痒,她瑟缩一下,腹诽这也能算是抱吗?简直是把“敷衍”两个字写在脸上。
梁恪言偏了点头,柳絮宁也跟着偏头去追他的神色,继续质问:“这哪里算抱?”
他不痛不痒地反问:“怎么不算?”
柳絮宁顿时恼了,突然抽身。
怀里陡然一空,心也似被撕开一个角,情绪汩汩地往外流淌,有点不痛快,梁恪言终于没忍住抬手要去抓她,可还没碰到柳絮宁的手腕,她便意外地转过身来,踮起脚尖,一个轻悠悠的吻停在梁恪言的喉结上。
梁恪言的嗓子痒得厉害,从头颈连着后背的骨头都绷得紧紧的。
“那这也不算亲吧?”柳絮宁问。
梁恪言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沉默着没出声。但正中柳絮宁下怀。她抓着梁恪言的肩膀,再一次亲上他的喉结。
知道她在哄他,可扪心自问,这种方式和折磨有何差别?
若即若离的温度攻击着梁恪言,他指尖发麻,思绪宕机,无可奈何地仰起头,克制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好了。什么时候黔驴技穷?”
柳絮宁说:“就是现在,这是我最后一招,不行也没办法了。”
语毕,她抓着他的衣领往下拉,这次唇的目的地不再是喉结,而是他的唇角。
浮光掠影,碰一下就离开。
“最后一招,有用吗?”
太有用了。
他佯装平静:“怪不得是压轴的必杀技。”
真容易哄好。柳絮宁得意,嘴角勾出一抹小括弧:“那当然。”
坚硬的棱角在她灿烂的笑颜里慢慢地磨出柔软的弧度,梁恪言揉着她的手指,把她拉进怀里,给她真正意义上的一个拥抱,手臂又不断箍紧。
“我在楼下热牛奶的时候阿锐正好下来找退烧药,他怎么会知道药在哪里,可能你也不知道药在哪里。所以我就帮他把药和水都拿上来了。”后面那一段她也可以讲,但她摸不准梁恪言的脾气。他俩可以打起来,法治社会总不会打死人,但源头不能是她,她不想什么都没做却要遭口舌之罪。
柳絮宁想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解释,但他抱得很牢,下巴贴在她肩上,她没法抬头。
“上次也是这样。”
“什么?”
“他肩膀疼,你上来帮他贴药膏。”
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
这份埋怨语气太明显了,柳絮宁想忽略都忽略不得。
“你在生气吗?”
“没有。”
“那你别生气了,我可以再亲亲你。”
良久,他轻声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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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锐言玩着手里的胶囊,手心炽热的温度触着囊衣,黏糊难受的感觉顶着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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