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临渊王的贴身护卫,名阿麟,上前道:“王爷,十六娘回马车里取东西了,不过,隔壁雅间内是谢府的十五娘。”
临渊王一听,立即坐直了身子,凝眉道:“被谢玄烨照看在揽月苑中的十五娘?”护卫回道:“正是。”
临渊王从软椅上起身,高大的身躯立了片刻,往隔壁看了眼:“去瞧瞧,十六娘生的便这般花容月貌,这十五娘又生的是何国色。”
——
谢玄烨下了早朝后,一直在他父亲谢敛的院中商议公务,午时与谢敛一同用过饭食后,回到朝暮院,他边撩袍在书案前坐下边问浮生:“阿闻可有来过?”
浮生摇头:“十五娘这几日都没来。”浮生想起那日夜间,十五娘神色很是不对的从公子书房里走出来,当时他就觉得不对,看吧,已经三日不来见他家公子了。
谢玄烨垂眸,随手拿起一本书卷,浮生又继续道:“公子放心,在谢府上,十五娘不会有事的。”
有景山在,谁敢欺负十五娘。
浮生说完正欲出去,谢玄烨吩咐他:“把她找来。”
正巧,这时红梅步子极快的出现在朝暮院,进了书房‘扑腾’一声跪在梨檀木地板上:“公子,十五娘跟着十六娘出府了,去小望茶楼听书了。”
她本想着谢如闻跟着嬷嬷学规矩礼仪,她就趁空去谢老夫人那里寻了母亲一趟,谁知回来的时候,谢如闻人就不见了。
——
这边,临渊王来到隔壁松木雕花隔间,他的侍卫阿麟在卷帘外有礼道:“里面可是谢氏十五娘,我家王爷在此听书,常听人说起十五娘,不知可否一见?”
临渊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本是在睢州做官,如今士族势大,临渊王自去岁就被裴砚召回建康城。
为的便是谢氏一族。
尤其是谢玄烨。
就连他去谢府下聘要纳十六娘为妾,也是裴砚的安排。
“十五娘?”阿麟又唤了一声,隔间内很安静,并无人回应。
临渊王示意,阿麟便推开了雕花木门,这隔间里别说是没有十五娘,连半个人影都无,临渊王皱起了眉,瞪了阿麟一眼。
阿麟张了张嘴:“王爷,十六娘刚——”话到嘴边,阿麟就瞧见了上楼来的谢清霜,抬手给临渊王指了指:“王爷,十六娘来了。”
谢清霜看到临渊王站在这里并不意外,上前屈身行礼:“见过王爷。”她抬眸往隔间里看,眸中显出讶异。
不像是装出来的。
临渊王盯着她,问道:“听闻十五娘与你是双生姐妹,不知她人在何处啊?”临渊王的语气不善,颇有若见不到便迁怒谢清霜的意思。
谢清霜四下里张望了眼,焦急道:“适才十五娘是在这里的,许是下楼了,王爷若想见她,不如我去找她来。”
临渊王眯眼打量她,上前一步,粗糙的指腹捏住谢清霜的下颌,似是警戒:“本王在这里等着你。”
待谢清霜离开,临渊王示意阿麟带人一块去找。
谢玄烨赶到小望茶楼时,临渊王的人在茶楼里寻了一遍未见人影,正欲去临近的首饰铺子里去找。
他下了马车,刚欲踏进茶楼,就听见了一道清丽的嗓音唤他:“哥哥。”谢玄烨脚下步子一顿,回身正看到谢如闻站在茶楼对面的一棵粗大槐树后。
他凝眉上前,带着谢如闻上了他的马车。
“怎么回事?”谢玄烨问她。
谢如闻往车窗外瞧了一眼,向来澄澈无暇的眸子显出几分愁绪来:“十六娘带我来听书,可进了隔间片刻后她就要走,说有东西落马车里了。”
“我觉得不太对,就示意景山跟上瞧瞧,知道隔壁是临渊王,我就让景山带着我从后门出来了。”
景山的身手极好,平日里看似谢如闻身边没人,实则他一直都在,谢如闻也知道,他在。
她继续道:“我在谢府上这几日,听到过府中下人说起临渊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就避开了。”
谢如闻虽在别苑里生活久了,常会生出一种如今的世道与她的揽月苑一般无二,皆是世外桃源的错觉,她未经历过世道艰险,可她读过很多书。
知善恶。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出自本能的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往后拨了拨,嗓音平和道:“临渊王确非善类,做的对。”
谢如闻轻笑:“若知道哥哥也会来,便不躲了。”
谢玄烨:“我在的时候自是无须躲他。”
话落,他想起谢如闻此次出来是为何,嗓音平和的问她:“还听书吗?”
谢如闻:“听。”
谢玄烨吩咐无念,将马车赶去月江街上的小诗茶楼,见谢如闻眉眼间的愁绪不见,他凝重的神色也舒展开:“这里的说书先生喜好讲神仙神兽的故事。”
是谢如闻最爱听的。
谢如闻:“哥哥以前也常来听书吗?”
谢玄烨:“偶尔与好友在此闲谈过。”
谢如闻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她有所收着,可她看谢玄烨的眼神还是显得不对,谢玄烨也立即就察觉到了。
他想了想,这几日谢如闻都未去寻过他,开口道:“那夜未能陪你把玉佩取来,可是生我的气了。”
谢如闻不吭声。
当然生气了,手指现在都还有些痛呢。
她等着谢玄烨与她说为何那日他那般对她,可等了一会儿,没了动静,她又抬眸看向他:“没了?”
谢玄烨:“……今夜我陪——”谢玄烨话音未落,马车外的无念低声道:“公子小心。”话落,一支利箭射进车厢,谢玄烨宽大的手掌拖住谢如闻的脖颈。
将她护在身前。
只一支利箭后,外面传来打斗声,车厢内安静下来,谢如闻的脑袋紧紧靠在谢玄烨胸膛,不敢动弹。
月江街不比洛水街繁华,外面偶有行人路过,见到打斗急忙跑开,玄衣黑甲共有十余人,从谢玄烨一出谢府的府门就一直跟着他。
他们本不欲动手的,一暗卫道:“就算马车里还有个小娘子,可也是谢氏一族的人,咱们刺杀谢玄烨屡次未果,不能犹豫。”
暗卫领头观了他们的马车一会儿,他们不惜长途跋涉从北朝而来,为的只是刺杀谢玄烨,不能伤及无辜。
若他们不管不顾用尽手段,和谢玄烨那个心狠手辣良心喂狗肚子里的人有何区别?
他思忖了番:“再等等。”
可手下的人对谢玄烨恨之入骨,终于还是拉动了弓箭。
马车外的打斗声里除了无念和谢府中的暗卫外,还有景山,自出了揽月苑后,谢如闻时刻带着帷帽。
景山则带了一张吓人的恶虎面具。
他手持利剑。
与玄衣黑甲的人打斗,本欲将那这些人杀之而后快,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对,顺势挑开一人面上的黑甲,待瞧清面容后。
景山的杀招,改为了防守。
——
玄衣黑甲退去了,其中一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兄弟,对着马车内的谢玄烨破口大骂:“老子早晚要了你的命祭奠袁——”他的声音逐渐被拉远,听不真切。
马车赶回了谢府。
谢如闻被吓的不轻,天刚暗下时她用了碗安神汤就要睡下,谢清霜来了她这里,还给她买了一副皮影送过来。
说是在小望茶楼里寻了她许久,只要她没事就好。
谢如闻没见她,也没要她的皮影,她躺在榻上,绿竹一边给她落了床帐一边告诉她:“十五娘,我刚刚瞧见,好似浮生把十六娘唤走了,应是公子要见她。”
谢如闻轻轻应了声,阖上眼就歇下了。
翌日,一大早谢如闻就来了谢玄烨这里,看到他正坐在院中翻阅书卷心中才踏实了些,她昨夜入睡前虽用了安神汤,夜间却噩梦连连。
梦见哥哥失血过多死了。
从此之后,她就与那伙玄衣人势不两立,为哥哥报仇,结果有一日着了道,她也死了,含恨而终。
做了这样一个梦,心绪久久不能静下来,正欲走进谢玄烨的院中,却想起什么,正巧这时谢玄烨抬眸向她看过来,谢如闻嗓音清丽道:“哥哥,我先去母亲那里一趟。”
说完,未等谢玄烨回她的话,一溜烟的就走了。
在谢府不似在揽月苑,规矩颇多,这一点让谢如闻很不喜欢,她今日不想学那些规矩礼仪了,得先去跟谭夫人说上一声。
因着谢如闻今儿醒得早,来到谭氏这里时,谭氏才刚起身,她刚一踏进院门,隐约间透过窗纸似是看到有高大的身影在屋内走动。
谢如闻心间一紧,家主也在?
她看向绿竹:“不如,先回去罢。”话落,那日去揽月苑里接她的孙嬷嬷从屋内走出,上前道:“十五娘进来罢。”
谢如闻揪着小心脏走进去,不知为何,她只见过谢敛一面,就有些怕他,若说怕也不全是怕,就是,不想看到他。
可她进了谭氏的房间,屋内却只她一人,并无别的男子身影,谢如闻上前给谭氏请了安,说了她此来的缘由。
谭氏刚起身不似平日里穿着华丽端庄,一袭翠绿色薄衣倒显得极为年轻妩媚,神色平和对谢如闻道:“也罢,听教习嬷嬷说你学的不错,后日就要举办笄礼,这两日便好生歇歇吧。”
谢如闻应下。
离开的时候还悄悄的在屋内瞄了一眼,明明是有人在的。
第8章 (小修)
因着不用再学规矩,她心情大好,回春香院的路上脚下的步子都变得轻快,她和绿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谢如闻:“你去见过你娘了吗?”
绿竹:“见过了,十五娘给的礼物她很喜欢呢。”
谢如闻:“你这两日可以再去,没准笄礼过后咱们就要再回揽月苑了。”
绿竹:“说起揽月苑,这几日不在,我倒有些想呢。”她看向谢如闻:“十五娘呢?想回揽月苑吗?”
谢如闻想了想,她自是想回,可她不想被困在那里:“哥哥到底何时才能准许我随时出入揽月苑呢。”
未等绿竹回她的话,身后有男子的嗓音接话:“等你哥哥给你娶了嫂嫂,自然就没心思管你了。”
这人话语里带着玩笑,颇为不正经。
谢如闻回身,抬眸瞧见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气质清雅的白面郎君。
生的高大,一袭锦缎华服,手执娟面折扇,端的是斯文儒雅,偏又生的一双丹凤眼,尽显风流,对谢如闻道:“十五娘在府中怎还戴着帷帽?”
谢如闻看着他,他能出现在谢府,又如此打扮,还跟她打趣哥哥,应是哥哥的好友,谢如闻问他:“你是谁?”
这人没回她的话,上前一步语气依旧含笑:“若论起来,你也该唤我一声兄长,十五娘,见了人怎么不见礼?”
谢如闻:……
谢如闻的名字取自‘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里的如闻二字,谢玄烨以此为她作名,未让礼仪规矩束缚住她。
之前在揽月苑没这么多规矩,出门在外,有些不习惯。
她戴着帷帽,这男子有些瞧不真切她的脸,见她不吭声了,以为自己的话惹恼了她,对她轻笑道:“在下河东柳氏柳居彦。”
谢如闻实则是在想适才他口中的那句‘嫂嫂’,听到他的话,回过神来,对他唤了声:“柳公子。”
柳居彦是来寻谢玄烨的,和谢如闻并肩走在去朝暮院的路上,以一个兄长的口吻问她:“昨日遇刺,吓着了吧?”对于一个一直生活在如世外桃源别苑里的小娘子来说。
惯来的认知被打破,是会害怕,不安。
谢如闻‘嗯’了声:“也不知那些人为何要刺杀哥哥。”
柳居彦随口说着:“还能是为何,跟你兄长有仇呗。”
谢如闻一双漆黑澄亮的美目直直的看着柳居彦,他一副知晓世事的神色,谢如闻问他:“说来听听。”
柳居彦:“……这,这不能说。”
他都口快了,不说哪能行?
柳居彦只好简单的给她讲了讲:“那些刺杀的黑衣人八成是北朝来的。”
“七年前,北朝皇帝因疑高阳袁氏有谋逆之心,欲铲除袁氏一族。”
高阳袁氏得知此消息后,私下与南朝的皇帝通信,欲献大量金银财帛来投奔,南朝皇帝下令命当时还是太子的裴砚和谢氏三郎君谢玄烨一同前往南平郡接应。
而太子裴砚和谢玄烨到达南平郡时,袁氏一族已遇害。
后来,袁氏一族南渡被害之事传开,众说纷纭。
有言,是北朝皇帝发现袁氏欲投奔南朝,提前设了埋伏,杀之。
也有言,做下此事的人,是谢氏家主之嫡子谢玄烨。
这件事,无人说得清,也无人敢去问。
只是,自袁氏南渡被害后,南北朝就此休战,如今已有七年。
柳居彦说到这里时,似是想起了什么,对谢如闻道:“对了,就是你回到谢氏本家的那一年,当时若不是你兄长前往南平郡接应袁氏一族,也不会将你从南平郡接回来。”
谢如闻恍然听到这么一句,沉寂在记忆中的那个阴雨天又出现在脑海中,寒凉刺骨的江水和黏腻的雨水。
她回到谢氏本家后,除了记得这些,再不记得什么了。
她对柳居彦说:“既然当时太子也在,为何他们只怀疑是我哥哥杀的袁氏一族?”就算是要杀,不也该是太子下的令吗,该是南朝皇帝失信于袁氏,与哥哥有什么关系。
柳居彦手中的娟扇在掌心轻轻敲了下:“这就不知了,许是他们查到了什么证据,总之,那些人一心要杀了你兄长。”
谢如闻秀眉微蹙,思忖一番:“这些黑衣人也是鲁莽,袁氏一族南渡乃是两国之间的事,权势利益纵横复杂,哪是个人恩怨能说清楚的。”
柳居彦:“这话说对了,两国之间利益往来,谁又能说出个对错呢。不过是为国为君为家。”
柳居彦感慨一句:“不过,若是站在袁氏一族人的立场去想,也是一件极为惨痛之事,大姓士族就此销声匿迹。”
听柳居彦说到这些,谢如闻有些沉默了。
若她是袁氏一族中人,想必也会对南朝人恨之入骨的。
这只是换位而想,她并非袁氏一族中人,也不信是哥哥害的他们,她只是有些担心,若日后那些人再来刺杀哥哥。
可怎么办。
正这般想着,谢如闻一抬眸,就瞧见了正行在曲径小道上的谢玄烨。
他长身玉立和谢氏家主谢敛行在花簇伸展中。
谢如闻很少见他穿浅色衣袍。
卓然独绝如天上仙,一袭天水碧长袍清冷隔世,恍若世间万物皆为他的陪衬。
这样的背影让她瞧着有几分陌生。
一旁的柳居彦自然也瞧见了,对谢如闻道:“怎么?你住在他的揽月苑里七年,对他还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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