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牧今天算是长了见识。
这些事情平时都没人跟他说,家中姐姐找他聊天,基本不是谈兵法就是探讨武艺,很少能听到其他人家里的闲事。
沈君牧一边觉得偷听别人家里的事情是不是不好,一边又很诚实的挪不开脚。
“我这叫关心大臣,及时知道她们家里的情况,好能替她们排忧解难。”梁夏是这么说的。
李钱,“……”啧。
报春,“……”呵。
唯有沈君牧眼睛一亮,“哦~”
李钱跟报春幽幽看向沈君牧,心道这话你也信?
梁夏慢悠悠看过来,两人瞬间别开视线,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梁夏把掌心里的瓜子尽数给了艾草,艾草就跟那被风卷走的麻袋一般,顺着墙根回去了。
天色渐晚,梁夏拍拍衣袍上的瓜子碎屑站起来,垂眸问沈君牧,“去我爹那里吃饭?”
沈君牧点头,“他说我要是没事的话,就过去吃饭。”
他今天就没事,只不过从这儿路过的时候一时好奇被耽误了。
梁夏笑,朝还蹲在地上的沈君牧伸手,“走,一起,我也有事跟他说。”
沈君牧看了眼递到面前的那双手,削过的葱根一般,细长好看,典型的拿笔杆子的手。
沈君牧都没过脑子,便将手递了过去。
报春,“???!!!”
报春眼睛睁圆开始咳起来,咳的沈君牧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可等他递到半空的手臂再想缩回来的时候,梁夏已经往前半步,微微弯腰,修长的手指隔着他的袖筒,握住了他的手腕,稍一用力,直接将他扶了起来。
沈君牧看了眼报春,有些心虚。报春叹息。
扶都扶了,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皇上的手剁掉吧……
梁夏没碰沈君牧的手,就算扶,也很有分寸的隔着衣袖,她看向报春,格外强调,“这种小细节,可得跟沈将军说清楚了。”
报春,“……”呵。
梁夏表示,她可没耍流氓,她这是好心。
李钱在边上附和,“对对对,这事往小了说是顺手帮一把,往大了说那就是尊老爱幼孝敬长辈。”
这主仆两人,都是巧舌如簧。
报春听的想翻白眼,但又不敢。沈君牧则低头专注的磕瓜子,也是没人注意看他,不然定能发现沈小公子的一双耳朵,悄悄红了半边。
四人到留玥宫,瞧见梁夏跟沈君牧一起过来,窦氏脸都笑开了花。
多登对啊,而且他今日才刚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窦氏让沈君牧坐下吃果子,伸手拉着梁夏的小臂走到边上。
“礼部今日找我,说是上宗谱,我这才知道嫁进皇宫,得记在那蝶上才算真正的皇家人。”他一脸稀奇。
窦氏也是没嫁过人所以不清楚,基本男子嫁到女方家里,都是要迁籍的。
男方的名字写进了女方家里的族谱上,从此冠上女方的姓氏,才算真正成为女方的夫郎,才具有律法效益。如此官府跟外面才会正儿八经认为这是一对妻夫。
连寻常百姓家里都是这样,何况是对血脉跟名分要求格外苛刻的皇室呢。
并不是嫁进皇宫就是君后了,得入了宗谱由宗室承认接纳,在礼部过了明面,才算真正的君后。
窦氏这几日,走的就是这个流程。先皇虽逝,礼不可省。
他也是走完了才突然回过神,他算太君后,但沈君牧不算。
“我今日在那簿上看了一圈,…我虽不懂这些,可礼部有懂得的,她们说上面没有‘沈君牧’这三个字。”窦氏看向梁夏。
他听的清清楚楚,甚至反复了求证了好几遍,连礼部负责这一块的官员都很纳闷,怎么沈君牧的名字没写上去呢?
凡是后宫的君侍,无论有没有子嗣,只要算是先皇的男人,宗谱上全都记了姓名跟具体位份。
活人用红笔书写,故去的用墨笔书写。
窦氏前面写的是前君后季氏,他那般疯的一个人,害得皇上几乎没有后代,就这,名字都记在宗谱上。
可在窦氏之前,太君后一栏只记了季太君后,并没有沈君牧的名字。
当时窦氏稀奇死了,心里止不住的高兴。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沈君牧并不算太君后。
一是他在进宫的路上,先皇就已经快不行了,但流程走到一半总不能把他再抬回去,所以这才进了宫,可沈君牧跟先皇并未拜堂,没有所谓的妻夫之实。
二是进宫的男人都会被礼部跟宗室记在宗谱上,可先皇当天就走了,宗室事后想逼宫,完全没人跟沈君牧走这道程序,导致他跟先皇连妻夫之名都没有。
如果认真掰扯起来,沈君牧只是占了个空壳子,甚至都不算后宫男子。
窦氏太激动了,声音越说越大,连正在啃糕点的沈君牧都朝这边看过来。
梁夏眼皮突突跳动,一把捂住窦氏的嘴,压低声音道:“我的亲爹啊,您心里知道就行,别再说了,再说他就听见了。”
沈家正想着法子要接沈君牧出宫呢,要是发现这一事,言官在朝上清晨提完,沈君牧晌午前就能收拾东西出宫了。
窦氏睁圆眼睛看梁夏。
她知道?!她都知道!
这个小兔崽子,她都知道沈君牧不是太君后,但依旧把人留在宫里。
窦氏戳梁夏脑门,沈君牧那么老实一孩子,她怎么好意思的!
梁夏眼睫煽动,仰头看房梁。
亏得现在群臣的心思都在春闱上,这要是再过段时间,等春闱忙完,就该有大臣提起选夫一事了。
新人进宫,旧人就得挪位置。到时候细细查起来,沈君牧的事情可就藏不住了。
窦氏没忍住拿手抽打梁夏的手臂,“你什么时候起的坏心眼,你明知道却不跟他说,他现在天天喊我哥哥,这辈分怎么算啊。”
“各算各的,”梁夏眨巴眼睛,“我也喊夫子是蔡姐呢。”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心里拿蔡甜当母亲般敬重。
窦氏,“……”
梁夏浓密纤细的眼睫轻轻煽动,小声道:“再说我这也不算坏心眼,只不过前朝事情忙,没来得及处理后宫诸事罢了。”
沈君牧在宫中吃好喝好,宫殿住着仆人伺候着,她还一口一个的‘小爹爹’喊着,她可没欺负他。
梁夏捻着指尖,她只是想,他再多留一段时间,到时候万一就,不走了呢。
窦氏瞪了眼梁夏,梁夏抿着薄唇垂眸不看他,低头捻着自己的腰带流苏。她知道自己自私,但也接纳了这样的自己。
如果最后沈君牧还是选择出宫,那她也算争取过。
窦氏叹息一声。
“爹,别叹气嘛,”梁夏说,“跟您说一件让您高兴的事情。”
“哦?”窦氏挑眉,示意身后,“他答应跟你好了?”
“……那倒是没有。”梁夏想起刚才沈君牧把手递过来的模样,默默抬手挠了挠发热滚烫的耳廓。
她其实想拉他手的,但没好意思。主要是脸皮还是太薄了些,才不是怕沈琼花提枪杀进宫呢,绝对不是!
“爹,您不能这样,我想着给您披棉袄,你怎么能老想着戳我心。”梁夏半真半假的说。
窦氏笑,伸手捏梁夏的脸,“爹逗你玩呢,说吧,你想给我披什么棉袄。”
“我蔡姐从老家回来了,”梁夏眼睛亮晶晶的,看向窦氏,“朝中近日在提帝师一事,我想让蔡夫子做太傅。”
这都不是小棉袄了,这是上等保暖的狐裘大氅,不漏风的那种。
窦氏端在身前的手指微微收紧蜷缩,眼睛垂下,轻轻“哦”了一声。
他心里有些许期待,又不敢让自己去期待,只是说,“你都是皇上了,还要她教你啊?”
“我就是太上皇,那也要学习啊。”梁夏理所应当。
她现在每日批折子还坚持看书呢,不然春闱怎么考榜首,怎么得会元。
梁夏双手背在身后,勾着头看窦氏的脸色,眼里是明晃晃的笑意,“再说啦,就算我不需要夫子,我那只识百字的玥太君后,总需要有个夫子吧。”
“爹,活到老,学到老。蔡夫子很厉害的,让她教你吧。”
窦氏抬头看她,如十几岁的羞涩少年一般,瞬间从脸慢慢红到了脖子。
窦氏不知道说什么,只这么看着梁夏,慢慢红了眼尾,想笑又想哭,最后是个哭笑不得的委屈表情,低头闷闷地说:
“可、可朝堂上……”
他怕朝臣说三道四,也怕蔡甜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梁夏笑,将头往他肩上靠了一下,在他耳边轻声说,“放心,有我在呢。”
只有窦氏开心,其余的事情她都能扛下。
而且蔡夫子既然从老家回来,就已经表明了她的决定。只是她那般隐忍克制的性子,想让她不顾一切开口说明心意,怕是不太可能。
蔡甜这个人啊,能为窦氏做所有代表情爱的事情,但唯独不会说出一个爱字。
这些梁夏看得明白,窦氏看不明白。
窦氏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臂,反手摸摸梁夏的脑袋,没有口是心非的拒绝,而是默认了这事。
窦氏想,前一刻他还在骂梁夏不厚道,后一刻他竟做出跟梁夏同样的选择,要么怎么说梁夏是他亲生的呢,父女俩一样自私。
哪怕费尽心思,也想把人留在身边,就算只是看着也好。
“爹,”梁夏忽然幽幽问,“你说我要是这样靠在沈君牧肩上,他会不会打我?”
梁夏看窦氏,窦氏,“……你也真好意思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
窦氏嫌弃地推开梁夏,笑盈盈朝沈君牧走过去,“好孩子,少吃些,晚上有鱼,清蒸的,不辣。”
沈君牧咽下嘴里糕点,声音清晰,“谢谢哥哥照顾我口味。”
一口一个哥哥是昨天晚上报春格外强调的,他企图用这个唤醒梁夏的那点“良知”,跟这个假父亲保持距离。
沈君牧不情愿,但报春就站在边上。
窦氏笑着摸摸沈君牧的脸,余光瞥见了正走过来的梁夏,故意扬声说,“咱‘兄弟俩’,客气什么。”
梁夏,“……”
到底是不是亲爹!
他还到底想不想见甜甜!
吃罢晚饭,梁夏开始拟圣旨。
李钱给她研磨,梁夏边写边感慨,“谁能想到我当皇帝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接我后娘进宫的呢。”
李钱眼皮抽动,手一用劲,差点摁断手里的磨条。这话也是他能听的?!
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梁夏抬脸看他,文气的一张脸,很是稚气,说的话却又老成,“没事,既然我敢说你就敢听,谁让我是皇上呢,能说出口的话,就不怕人听见。”
“您不防着点?”李钱不是很理解,当皇上的哪一个戒备心不重啊,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跟人推心置腹。
“李钱啊,”梁夏拉长音调喊,透着股亲近,“我防你做什么。”
李钱愣住,好半天没回过神。
他是离皇上最近的大总管,按理说梁夏最应该防备的就是他才对。
“您这样,搞得我这心里,还挺别扭的。”李钱眼角全是笑出来的皱纹,别别扭扭又格外享受。
这就是信任的感觉吗?是不是说明同类相吸,他跟小皇上是一类人,所以惺惺相惜,梁夏才不防备他。
系统幽幽补刀:
[可能是你看起来就不像有威胁的样子。]
李钱:
‘……’
[比脑子,梁夏甩你八条街。]
李钱:
‘…………’
[比武功,……都不用比武功,你这把年纪,跑都跑不过她。]
李钱:
‘嫉妒!你这纯属嫉妒!’
李钱用力磨墨,这系统就是嫉妒他跟大夏的感情好!他就跟她好!气死它!
系统:
[……]
梁夏写完,准备这两日就着人送到望水巷,但前提是得先让艾草跟蔡甜通个气,让她知道此事。
具体能不能成,这旨能不能送出去,全看蔡甜怎么选了。
梁夏知道蔡甜选择的结果,但是好奇她怎么走这个过程。
这事,还是得问艾草。
艾草如今也算在梁夏的自己人小本本上正式有“编制”了,每个月领俸禄,再也饿不着冻不着,不过她还是习惯性住在那稻草堆里,这小小的柴火堆就是她的家。
知道她住这儿的人不少,她那群小喽啰,还有季晓兮,以及蔡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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