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是最信任匀儿的啊,说是拿他当亲儿子疼也不足为过,如今短短半盏茶时间,他被最信任的人前前后后背刺了两回,一时间捂着胸口快要厥过去。
言佩儿立马嚷,“大夫,大夫,快掐他人中!家还没分完,他可不能晕!”
老太爷,“……”
一时间晕也不是,不晕也不是。
本来他请御史们过来是抨击言佩的,让老二他们过来是给自己撑腰的,结果,竟是这副场面。
匀儿红着眼眶想过来扶老爷子,他是真没想到梅小查账查的又快又细,这才多久,有问题的账目全被他翻出来了,匀儿想遮掩都来不及。
他如今想用苦肉计,却被老爷子一把推开,摔在地上,痛呼一声。
老爷子气坏了,“滚,我言家没有你这样吃里爬外的东西!我好心收养你们父女,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匀儿捂着脸哭起来,说的都是自己的不容易。
他再不容易,这些年也活得轻轻松松,真正不易的,是言佩跟梅盛。
如今分家一事,群臣赞同。
“这样吧,”冯阮见梁夏看过来,顺势站出来说,“既然分家,谁的东西谁带走。哪些是言佩买的,哪些言佩带走,哪些是梅主君的银钱买的,哪些梅主君带走。”
“至于老爷子,您五个铺子四个都给老二了,自然归她养。老二你们也别急,既然你们赡养老父,那这份祖宅便归你们了。”
原本不满的老二夫郎脚步瞬间一顿,不吭声了。养老头,随便养,但宅子是货真价实落在手里的好处啊。
毕竟按着他之前的想法,分家他们老二家是不配分祖宅的。
“至于你们父女,”冯阮笑呵呵的,只是笑意没达眼底,“言川可都十六了,可以自立门户。她的户籍迁回她母亲名下,跟言佩再无关系,你是她父亲,自然她去哪里你去哪里。”
当年是老爷子看两人可怜要把两人接进来,而且匀儿也眼馋言府,便半推半就,其实他们并非离开言府就活不下去,只是艰难一些罢了。
如今不过拨乱反正,把该送走的都送走。
冯阮心里叹息,心道她能为言佩做的也就这些了。
按着她以往的经验,小公主住在了言佩的身体里,言佩应该去了小公主的体内。
就言佩儿这娇气滴滴的性子,定是被家人捧在掌心里长大,冯阮想,她佩姐苦了三十多年,也是时候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亲情了。
而言家这些吸血鬼,再也跟她没有关系。
那般忠心忠君为国为民的人,满腔热血变得沁凉,如今离开也不是坏事,她总算能放下这些沉重的担子跟枷锁,去感受轻松跟爱意了。
冯阮深呼吸,仰头看了眼天色。
[言佩,小皇上今日也来了,说是看热闹,其实是来给你撑腰的。]
[若今日不是我来,她便会出来给你做这份主。你是忠臣,她也不是昏君,大梁,指日可待。你安心留在别处吧,这里已经没你需要挂念的事情了。]
[祝卿,一切安好。]
冯阮有些不一样,她游走各个世界,做为食物链顶端的人,她有自己的特权,她若是想,是可以跨时空沟通,只是此举消耗她心神。
冯阮垂下眼,心道她在此世怕是也活不长久,还在乎这些……
言佩是一切都好,只是可惜了言小公主有这个劫难,怕是要在此处好好磨练好好成长喽。
冯阮眯眯眼,笑着看向言佩儿,像是长者的和蔼,“分家的话,你有什么想带走的?”
不坏的孩子,她向来是多照顾几分的。
如她,如那晚出宫的季晓兮。
言佩儿眼睛一亮,那可就太多了!
她毫不犹豫,伸手指言五,“我要带她走!”
言五眼眶发热,低头扯着袖筒默默擦眼泪。
言佩儿犹豫一下,指梅盛跟梅小,“他俩。”
梅盛神情不变,梅小轻轻哼,嘀嘀咕咕,“是我们带你走。”
“还有我那睡习惯的床,我用惯的桌子,凡是我俸禄买的,我都要带走。”
有人笑着打趣,“我上次来的时候,见言府翻修,将这屋顶的瓦都换了一遍,那你今日岂不是也都要揭开带走?”
老二家脸皮瞬间绷紧,心道大姐不该、不会、应当不至于吧!
“带走,撬开,都带走!”言佩儿哼起来,摆出了大小姐在商场买东西的架势,“这些这些,统统给我包上,我要带走。”
除了地皮跟屋脊,她都带走了,连花盆都没漏下。
后来东西挪过去,一时间梅家的宅子都搁不下。梅盛思索片刻,想着如今重新成家过日子,不如抽空带言佩儿去买个大的宅子吧。
“佩儿。”老爷子凄凄切切的喊,“女儿。”
言佩儿皱眉睨他,“你女儿早死啦,对你寒心寒死的。”
他的偏心,是扎死言佩的一把刀。
匀儿的算计,言川可的不敬不恭,言家老二的自私冷漠,全是让言佩心寒的利刃,这是家。
她敢于直言铁血铮铮,为百姓为考生发声,可她却被自己保护的考生用砖头砸了脑袋,君王昏庸,考生恨她,这是国。
如今她“变”了,这些人到今日才陡然醒悟,意识到原来的言佩是多么的好。
可惜,晚了。
言佩儿被言五扶着,送同僚出去,梅盛见她走的艰难,犹豫一瞬,朝前伸出一只手,撑住言佩儿的手臂。
“你把什么都带走了,你让我们怎么过?”老二在后面喊,“父亲年迈,你非要这么气他吗,他要是气死了,我看你怎么办!”
这时候知道提孝道了。
言佩儿道:“他要是被气死了,那就、那就风光大办!”
那不然怎么办,她又不会起死回生。
言佩儿问言五,“我是不是还得回来摔盆?好麻烦哦,能不能换成碗,盆那么重,我怎么抱得动。”
是彻底断了这份亲情。
众臣,“……”她们没听见,她们什么都没听见。
“皇上呢?”
有人左右看,半天没听见磕瓜子声了。
“分完家她就走了。”
“她身边跟着的是不是沈君牧?”有大臣问。
“我记得,沈君牧好像没上玉蝶,我那日去吃席,席还没开就喜事变丧事了。”
“这事回头问问礼部,当务之急,还得是春闱。”
“对对对。”
只是大臣想,沈君牧如果没上玉蝶,那就不能以太君后的名分住在宫里了。
第035章
大臣们从言府各自散去, 坐上自己的轿子马车离开。
今日已经进入二月,每逢月初跟月中,冯主君王氏就会在府里住, 冯阮准备坐马车回去看看。
她也有些日子没见到自己那“猪儿子”了。
“冯相。”
冯阮前脚刚踩在脚蹬上, 就听见马车后面传出声响, 冯阮侧头看过去, 廉鹤从马车后面走出来。
她今日自然也在言府分家的邀请名单上, 只是碍于言佩儿如今的性格, 没进去而已。
她一直等在冯府马车后面, 等冯阮出来。
“哦?廉大人。”冯阮眯眯眼笑起来, 双手抄在袖筒中, 原本一只踏在脚蹬上的脚非但没收回来, 反而将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近乎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站在马车边上的廉鹤。
她垂眸, 声音似是疑惑,“廉大人在这里等冯某, 可是有要事要说?”
她跟言佩儿从小皇上那里领的差事, 查清廉鹤是否蓄意污蔑齐敏, 以及齐敏提议增加津贴, 是为贫苦的考生好, 还是想借机拉拢门生。
廉鹤做为此案中的关键人物,如果想到什么重要线索,完全可以找冯阮或是言佩儿说, 自证清白可以,坦白从宽也可以。
但廉鹤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她两者都不是,她是来找冯阮救命的。
“冯相您在说什么?”廉鹤诧异地抬头看冯阮, 顺着那身下朝后还未来得及换去的冬日紫袍官服,看向冯阮那张白面团子似的脸。
廉鹤道:“当初说齐敏有问题的可是您啊,要不是您跟我提了她的名字,我怎么会想起来参她。如今事情败露,言佩将我说了出来,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廉鹤在御史台有恃无恐的原因,便是她身前是文人清流,身后是权臣冯阮,双重保障,其中一方出了问题,她立马可以撇清关系投向另一方。
这些年,里里外外,廉鹤可没少孝敬过冯阮。
冯阮被称为奸佞权臣不是没道理的,她手上不干净,每到逢年过节,来冯府的马车从地面路过时,都会留下深深的车轱印。
那马车里是什么?自然是贿赂冯阮找冯阮办事所送的金银玉器。
往年,廉鹤也在这孝敬的队伍里。
如今正是她需要冯阮拉她一把的时候,冯阮可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齐敏,就对她不管不问了啊。
要是冯相出手,任由谁都保不下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
小皇上如今还没掌握住全部的实权,冯阮在朝堂上依旧可以只手遮天,只要她随便收买两个考生做伪证,钉死齐敏拉拢门生的罪名,别说小小言佩,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翻不了这旧案。
廉鹤都替冯阮想好了做法,只是实施起来,需要冯相的人脉跟权力。
冯阮皱眉想了下,随后展眉恍惚道:“好像是有此事。”
廉鹤浑浊的眼眸一亮,脸上瞬间燃起希望,“我就说您不会不管我——”
她奉承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冯阮笑着道:“廉鹤啊,可你刚才也说了,我只不过是提了个名字而已。”
廉鹤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怔怔地昂脸看着身前这个紫色身影,听她风轻云淡的语气,三言两语就跟自己撇清了关系。
冯阮说,“至于参不参的,可不是我的主意。我虽是右相,但你才是御史。你有疑罪从有的权力,就算她齐敏是无辜的,你也不过是尽了你御史的职责,你慌什么。”
“虽说现在案件重申,可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
冯阮手从袖筒里抽出来,微微弯腰俯身拍了拍廉鹤的肩膀,一下一下,“廉大人,做事要沉稳,这般急躁可如何了得。”
肩上落下的手,堪比泰山的分量,沉甸甸压在廉鹤身上,让她连头都抬不起来,心一震一震的沉到了谷底。
她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了,要是听不出冯阮话里的意思,那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什么叫结果还没出来,廉鹤分明听说有考生实名制愿意为齐敏作证,说齐大人提议增加津贴一事是出于公心,毫无半点私利。
若是此事坐实,那她就成了污蔑忠臣的奸佞!
贬谪都是轻的,就怕有人因为此案顺藤摸瓜,把以前她冤枉忠臣以权谋私的事情都一并查出来,到时候她才是真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廉鹤这几年行事越发嚣张毫不收敛,全是借着冯阮的胆。
可现在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冯阮就准备把她撇开了?
“冯相,话可不能这么说,人也不能这么做,冯相,冯相您说过会保我的啊冯相——”
冯阮拨开廉鹤扯着她衣摆的手,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低头撩开车帘坐进马车里,“回府。”
长随朝某处看了一眼,垂下眼睛,应,“是。”
马车徐徐离开,留下廉鹤站在原地发呆。
怎么会这样。
她一个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文人清流中的拔尖人物,冯阮说舍弃就舍弃吗?都不值得她稍微出手捞一下吗?
她冯阮就光想着收东西,不想着出份力吗。
“冯阮!”廉鹤气恼至极,忍不住在心里啐骂。
这个圆滑奸诈的狐狸!收金银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明哲保身,怎么不见她推得这般干净!
廉鹤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等着,她要是活不了,也不会让冯阮好过!
她若是死了,也得让冯阮跟着扒下一层皮!
廉鹤沉着脸甩袖离开。
马车走远了,墙角有个灰黄色的麻袋,被风卷着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艾草今日本来是听言府的消息,谁知道还有别的收获。
马车上,冯阮长随目视前方,四平八稳的驾着车,轻声问,“主子,要不要处理掉刚才偷听的尾巴。”
“不用。”
冯阮双手揣在袖筒里,闭目养神。
刚才那个应该是小皇帝的人,她的眼线在望水巷里多次见到过对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乞丐,具体是何长相不清楚,但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干净清亮。
她应该做着探子的差事,只是还太年轻了,稚嫩青涩的像只小蜘蛛,布网的时候也不够隐蔽,这才被她的长随发现了。
等她再成长一些,手段再厉害一些,网撒在隐晦之处,到时候整个大梁就在小皇上的掌控之内了,像是她如今的影子这般,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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