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朝男子出嫁后,半月是要回门的,如今半月之期将至,依着郁云霁对孤启的宠爱,定然是会带他去王夫撑腰的,她只需坐山观虎斗。
屏退了两个暗卫,郁枝鸢望着天边的明月。
孤善睐如今无所不用其极,她早就知晓同这样的人一处,便是同与虎谋皮无异,但好在她谨慎,孤善睐此人目前在她这里,还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这样的人,利用完就该一脚踹得远远的,如此才能做得干净。
但他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
孤善睐心气高,生父虽是尚书府的小侍,却能凭着本事诱哄妻主,让孤姝承一颗心全然扑在他们父子俩的身上,最终由庶子抬为嫡子。
有这样的父亲教养着,想来他也是一身本事,郁枝鸢不得不小心。
纷乱之际,她蓦地想到一人。
“去皇宫。”
溪洄披着荼色衣衫,将脖颈处的系带一丝不苟的系好。
今日郁云霁打翻的那盏茶落在衣袍,可茶渍是极难洗净的,那件衣衫如今被晾在了内室。
芜之还是不解:“既是脏了,太师为何不扔?”
溪洄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说:“让她进来吧。”
郁枝鸢深夜造访,想来只是为了那件事。
溪洄眸色沉沉,他只手拈起一枚黑玉棋子,在芜之注视下,只听一声脆响,棋子落在残局当中。
他心无旁骛的看着眼前的棋局,像是陷了进去,郁枝鸢没有出言打扰,朝他行了一礼,坐在了他的对面。
“深夜叨扰太师,还望太师莫怪。”郁枝鸢微笑道。
溪洄许久未言,她也不急不恼,就这么等着。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溪洄抬起眼眸看着她:“夜深了,我的棋也下完了,不知恭王殿下有何事。”
郁枝鸢没有理会他口中的“夜深”,只笑道:“我心中惦记着太师,如今急于此事,特来问问太师的想法。”
溪洄虚虚拢着一颗棋子,淡声道:“殿下,溪洄虽为宫中太师,却也是一介男子,恭王殿下高看,我一儿郎家,如何能为殿下提供什么,殿下这话,徒增笑耳。”
郁枝鸢显然不打算信他的话。
“我知太师洁身自好,从不同朝堂官员有什么联系,”郁枝鸢为他收起盘中的棋子,“我不用太师做什么,亦不需要太师的势力,但我终究是太师的学生,请老师看在我们师生一场的份上,答应学生。”
掌心的棋子纷纷落入棋奁当中,玉子相撞,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儿。
“学生愚钝,恳请老师指点。”郁枝鸢起身朝着他行了一礼。
溪洄不为所动。
“殿下言重了,可我无心政事,只愿教书育人。”
“太师当真如此绝情吗?”郁枝鸢笑意淡了些,这已然是她第三次来问了。
溪洄敛着眼眸,道:“皇位当归于有勇有谋,心怀天下之人,既殿下有心争取,何不将心思放在政事上,为何又几次三番来寻我?”
“太师当知晓的,母亲意属皇妹,可皇妹的性子,太师也并非不知,她……”郁枝鸢皱了皱眉,“难当大任,非民之所向,我只是不愿看着百姓置身火海。”
溪洄抬眸看着她:“既如此,殿下更无需担忧,此位向来是,能者居之。”
“太师。”郁枝鸢急急唤他。
“殿下见谅。”溪洄淡声吩咐身边的小侍,“芜之,夜深了,送殿下回府。”
他没有看郁枝鸢难看的脸色,复又照着棋谱,将棋子一一摆放好。
大殿寂静,灯影如豆,他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怔了会神。
郁云霁难当大任吗?
先前或许如此,倘若她还是她,今日他或许便会应下郁枝鸢所提及之事了。
可郁云霁不同寻常了,如今她的呼声亦是水涨船高,他莫名的信任她。
信她能当好这个皇帝。
——
郁云霁不是个挑剔的人,但眼前这一桌饭菜的确惊艳了她。
“这当真是你做的?”她仍是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偏过头问一旁的孤启。
她自从来到这个朝代,还不曾如此偏爱一种食物,可孤启炖的汤清甜鲜美,小菜亦是对她的胃口,这一顿饭将她身上的疲劳通通赶跑,如今只想舒服的小憩。
果然,人一吃饱喝足就会惫懒。
“嗯,”他轻轻颔首,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殿下若是喜欢,引之天天为殿下做。”
郁云霁摇了摇头:“你的手艺实在是好,不过日日下厨倒不必。”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孤启眼眸划过一丝失落。
所以殿下是在骗他,她是最良善的人,定然是为了不让他伤怀,才撒谎说这些东西合她胃口的,否则,既然殿下爱吃,为何不准他下厨。
孤启长睫遮掩住心事,他定要做出最好吃的饭菜,这样才能抓住殿下的心。
“王府里有厨子,如何能让你一个王夫下厨,我不挑的,若是日日下厨,恐也太过劳累了。”她这般道。
孤启眼眸中燃起希冀,他灼灼的看着眼前人:“殿下不是不喜欢?”
所以郁云霁不是因为不喜欢他的菜,而是怕累到他,顾忌着他的身份尊荣。
“什么?”
郁云霁不知晓他如何会突然冒出这话,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方才她分明说过,这菜是极好吃的,她很喜欢。
她有些跟不上孤启的脑回路,只好再次补充道:“嗯,菜很好吃的。”
孤启欢喜的眯起了眼眸。
他生了一双微挑的凤眸,如今含笑弯弯,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郁云霁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件事。
她细想了一番,孤启方才同她讲述了幼时的悲惨经历,既然如今确定了他对郁枝鸢无意,那么也就代表着,如今他不曾有心悦之人,她可以为他寻好妻主。
瞧着孤启整日寄人篱下的可怜模样,她心中也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总是小心翼翼的讨好着,像是生怕她将他赶出去一般,可若是孤启成婚了,便不会如此卑微,也能有一方容身之地。
如今朝堂对她的看法,她已然不是那般在乎了。
看法这东西,终究是能改的,只要她力度够大,这东西将来也不影响她洗白。
既然将孤启嫁人,她再无后顾之忧,也能顺势帮溪洄一把,这样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何乐而不为?
只是婚姻大事,她还是要同孤启商量的。
看着眼前面上带笑,瞧着精神也好了许多的孤启,郁云霁整理了一下措辞:“这些时日在王府住着如何,可有不顺心的事?”
“多谢殿下关心,引之一切都好。”他抿唇。
“嗯,”郁云霁颔首,将册子摆到他的面前,“这些是适婚女子的名单,你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第29章
孤启的笑意彻底僵在了脸上。
那张昳美的美人面血色尽失, 心头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住,让他呼吸不上来。
分明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可落在他的耳中, 却宛若千斤重,这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膛上,使得他如今张口呼吸着空气,也不得半分纾解。
郁云霁是认真的。
他从不曾见过郁云霁开玩笑, 她认真的时候,是极为好看的,譬如认真的为他敷药,认真的看着折子, 亦或是什么。
可唯独如今她这幅认真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
郁云霁要为他再寻一个妻主。
郁云霁不要他了。
他怔怔的看着郁云霁,一时间竟没有来得及思考,他甚至不愿意接收郁云霁口中的信息,只要他不接收, 他听不到, 他自欺欺人,郁云霁就不会……
但郁云霁静静的看着他,他喜欢的那双含情眼里,如今满是他的身影。
可是郁云霁不想要他了。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孤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 他宛若失了魂魄般,朝着郁云霁踉跄了一下, 最终稳住身形, 哀伤的望着她。
他不明白。
为何方才还好好的,她夸赞他手艺极好, 他已经想好了下一顿为郁云霁做什么花样,可她却说,她不要他了。
他知晓自己犯了错事,可他原以为,他还能有回旋的余地的。
那一瞬,孤启宁愿今日都是一场梦,他的坦白,郁云霁的夸赞,还有今日的种种。
郁云霁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扬了扬眉头:“这已经是京城所有适婚女娘了,且都是云公子亲自筛选过的,皆是品性与世家系好的女娘,你大可以放心挑选。”
她以为孤启嫌少。
“云公子筛选……”孤启怔愣的重复着。
云公子,哪位云公子。
云竹曳害怕他,心悦周子惊,不会是他,云府仅有两个儿郎,那便只剩下云梦泽。
孤启脑海中嗡鸣一片,他一时不能思考,只木木的将场景在脑海中同走马灯一般过着。
郁云霁是救过云梦泽的,在大街上那日,两人曾亲密的依偎在一起。
她救了云家嫡公子的命,云梦泽也是那日起,才频繁来菡王府的,没有儿郎不爱英雄,她的美名传遍了京城,位高权重,一生无忧,又疼爱夫郎,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
是了,是了,是云梦泽,都是他,那日他便看出了端倪,他是心悦妻主的。
云梦泽抢了他的妻主。
一旦确定了这个想法,孤启眸中的厉色再也掩饰不住。
他喃声道:“是云梦泽……”
“的确是他,也多亏有他,这名册才能如此之快,”郁云霁下意识道,“他当真是个善良能干的人,若非他好心整理,此事还要再耽误上些时日。”
“原来,殿下这些时日是在忙这件事吗。”孤启自嘲的扯了扯唇角。
郁云霁颔首:“正是,没想到竟还比我所想的快一些,如此也不耽误,你还可以再多挑选几日,选个心意的女子风光出嫁。”
他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似也跟着这口气烟消云散,瞬间萎靡了许多:“真是……多谢殿下的好意。”
“不必言谢,只要你将来能好生待自己,莫要再。”郁云霁顿了顿,抬眸看向那只手。
言毕,她注意到孤启蜷紧了骨节,攥白的骨节微微颤着,她的眸光移到孤启的脸上,这才发觉到他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郁云霁担忧的看着他,“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脸一下变得这样白,可要看看太医?”
“不劳,殿下了。”他磕磕绊绊道。
他唇角都在颤,此刻悲恸的心情无以形容。
孤启看着那双关切的眼眸,她好似什么都不知晓,兴许,她是个不能窥破人心的精怪或野鬼,可此刻,他宁可她能将他肮脏的心看透。
“说来,李家的女娘是个不错的,她的父亲沈氏也是个识大体的,又常年不在府上,翁婿矛盾兴许不会有,且门第高,你不用担心旁的……”
她指着被朱笔勾勒出的名字,温声道。
红艳的圈子像是将他箍紧,定人生死的朱笔,此刻指向了他。
孤启无法想象,离了郁云霁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不愿看到旁的女娘,他只想看着郁云霁,永远站在她身旁。
分明是春日,他身上仿佛冒着寒气,齿关不住的轻轻磕碰着。
他想跪在郁云霁的面前,像南风馆里最不堪的小倌儿一般,将面颊贴在郁云霁的脚背上,如同小狗般等着主人的爱抚,任由郁云霁如何待他。
只要她还要他。
郁云霁还在继续:“周家嫡女也不错,这人是周子惊的旁支亲戚,周子惊的名声虽然,嗯……但是,这位周家小女娘十分本分,且相貌能力出众,依我看,她将来能在朝中大展拳脚。”
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坐在了他的面前,认真为他讲解着册子上的东西,可说出来的话却宛若利刃,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口,一刀一刀,将他那颗肮脏的心扎的血淋淋。
他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哪怕做侍……
一定是她心中有喜欢的男子了,是云梦泽,还是溪洄,这些天她鲜少在府上,外面的狂蜂浪蝶太多了,他好怕,好怕郁云霁将他嫁给旁人。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唇角缓缓流出一道血色的细流,衬的肤色更为惨白。
这朵娇花好似要在这一刻枯萎,凋谢,腐烂为泥。
她若是不要他,他还不如一死了之……
“孤启,孤启?”
孤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郁云霁的面容也不甚清晰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闻到一股花香,是他日思夜想的,清淡雅致的甜香,他下意识凑得那处近了些,随后再也没了知觉。
他劲瘦柔软的腰肢陷在她的臂弯,可如今孤启整个人的体温在流逝,仿佛不久于世。
如今离得这般近,郁云霁才发觉,他的唇瓣已然失了血色,如今其上满是暗红细小的血痂,新旧堆叠,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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