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出,郁云霁当即将眸光收回,落在来人身上。
孤启一连昏迷了三日,如今消瘦了许多,唯有那双凤眸依旧明亮动人,今日他着一袭色彩明艳的红衣,将伊人衬得愈发清减。
他身上依旧带着病弱的气质,饶是前些时日她养出的肉,也因着这场大病瘦没了。
“这是你做的?”郁云霁问。
孤启唇角噙着清浅的笑意,眸中满是她的影子:“是,引之第一次做这个,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眼前的人笑盈盈的望着她,像是做好晚饭乖乖等妻子回家的,人夫。
不知怎么,她竟真从孤启身上看到了满满的人夫感。
郁云霁心中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自那日为孤启取下贞锁后,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了,却又一时间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孤启待她更殷勤了许多,便是他随口向依弱提及的东西,如今他都呈到了她的面前。
是了,幽朝的男子将贞洁看得比命还重要,她为孤启将贞锁取下,孤启心中定然是顾虑的,他兴许是害怕自己将此事告知他人,亦或是他有什么事来求她帮忙。
思及此,郁云霁心中的怪异感彻底落了下去,她朝他道谢:“辛苦王夫了,只是小厨房这等地方油烟大,你如今身子还不曾好全,还是以养好身子为主。”
像是期待已久的一滴甘霖终于滴入了贫瘠的土地,孤启心中埋藏已久的种子吐了绿,发了芽。
郁云霁关心他。
这是不是能证明,郁云霁心中其实还是有他的,若非如此,她又为何要关心他,只怕是避之不及。
孤启得了她的关切,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只要殿下喜欢,这些都是无妨的。”
郁云霁无奈的看着他,她并非这个意思,孤启身子迟迟养不好,便无法安心嫁人,溪洄那边也要跟着一拖再拖。
如今国事当先,溪洄抛去太师的身份来说,也是女皇旧友的孙儿。
他是万万不能出了什么闪失的。
她不曾说,三千却道:“殿下,您上次派属下打听的旁支女娘,属下已然汇总成册,交予弱水了。”
这属实是话赶话了。
郁云霁知晓他如今抵触这事,虽不明白缘由,但也不曾逼迫他如何。
但三千的话来的实在是巧,她下意识看向孤启。
孤启面上依旧如常,朝她施施然一礼,温言道:“既然殿下还有公务在身,引之就不打扰殿下了。”
他背过身去,掐紧了掌心的软肉。
郁云霁还是想将他嫁出去,她急切的要把他嫁给旁人了。
他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郁云霁留下他,如今京城儿郎虎视眈眈,他虽在内宅,却也听闻了,外面的儿郎无不肖想他的妻主。
他不似溪洄,能同郁云霁在一起商讨政事,也不似云梦泽,能为她增添势力,他太无用了,竟然什么都做不好。
他远配不上郁云霁。
心头的绞痛更甚,孤启踉跄着回了半月堂。
“殿下,周小姐来了。”弱水朝她道。
话说周子惊,自那日被云竹曳带走后,多日不曾来寻她了。
没有周子惊的日子倒也是有些寂寞,如今听闻她到来,郁云霁道:“还等什么,快让她进来。”
郁云霁方尝了一个鸡块,虽不及现代的炸鸡,但好在鸡肉外酥里嫩,只破开酥脆的外壳,便有充足的汁水迸发而来,可见孤启下了不少的功夫。
不待她好生享受,便听远处有人高声叫喊:“郁宓,快别吃独食了,出大事了!”
周子惊一袭玄色衣衫被撕扯的破了道口子,如今发髻也歪歪斜斜的,显然是被人狠揍了一顿。
她何时这般狼狈过,此刻却灰头土脸,宛若逃命般。
“这是怎么了?”郁云霁忙问。
周子惊顾不得回答她,瘫倒在太师椅上大口喘着气,面上还带着惊慌。
她缓了多时,最终狠狠的干咽了一下,道:“云竹曳那小子如今愈发大胆,定国公那老家伙不分青红皂白,竟是告到了将军府。”
“我母亲,她,她断定了是我先招惹云竹曳,如今将我好一顿打,我好容易才逃出来……”她气喘吁吁,饶是如今性命关天,她还不忘抓起一个鸡腿。
郁云霁瞧着她这幅好似没吃过饱饭的样子,凝噎道:“莫说是被周将军追杀,若是你说今日这番是从哪里逃难回来,我都丝毫不会怀疑你这话的真假。”
“宁可撑死也不能做饿死鬼嘛,”周子惊利落的将唇边的油擦了一把,“让我在此处避一避,我母亲到底顾忌你的身份,不敢提刀前来。”
介于她之前的种种,郁云霁凉凉的扫了她一眼:“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周子惊干咳了几声:“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
正堂热闹起来,一旁洒扫的侍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随后转身朝着半月堂复命了。
——
“她竟是,这般嫌恶我了吗……”孤启微微颤着声线。
方才他让侍人盯着那边的一举一动,却不曾想,他带回了这样的消息。
郁云霁不是不喜欢炸鸡,她同依弱说起这样的吃食时,兴许是喜欢的。
可因为炸鸡是他做的,出自他的手,郁云霁便厌屋及乌的不愿再尝,而是将他劳碌一下午的成果全然便宜了周子惊那莽妇,绝不肯再尝一口。
郁云霁讨厌他。
这一念头萦绕在他的心头,恨不得将他干涸的心撑得再度裂开,连带着那生根发芽的种子一并撕碎。
孤启无助的蜷紧了身子,将头埋在并拢的膝盖上。
怎么办,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讨好了郁云霁了,若是得不到郁云霁的欢心,他便会被送出去,嫁给别的女子。
一想到别的女子,他便忍不住的想要恶心,他只想留在郁云霁的身旁,哪怕是,哪怕是做侍,再不济,他也可以不要名分,只要郁云霁能留下他,让他留在王府服侍她。
他此刻唯一能献给郁云霁的,便是这一身的厨艺,可郁云霁看不上他的厨艺,在她的眼中他一无是处,如今他除了贞洁,什么都拿不出手了。
这一念头方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孤启抬起了婆娑的泪眼。
是啊,他还有贞洁,男子最重要的便是贞洁了,只要郁云霁能喜欢他,哪怕只是喜欢这一副皮囊,那也是好的。
那一瞬,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孤启毅然决然的起身,狠狠将眼角的泪痕抹去,随后立于青镜前,颤着手覆上了小腹上的一点凸起。
那是象征男子贞洁的守宫砂。
第31章
周子惊将此事的原委同她讲述了一遍。
原是那日她被云竹曳拉扯去, 不曾想那日正巧撞见了归府的定国公。
云竹曳扯着她的袖口,她挣脱不开,又不敢用力, 怕女子力气大,伤到了云竹曳,故而无奈的任由这位祖宗拽着。
只是不曾想,这一拽便拽出了事。
定国公如今最为看中这两个未出嫁的儿子, 下了车舆却瞧见她同幼子拉拉扯扯,而周子惊又是名声在外,云锦辛一时间更是怒不可遏,国公府当即涌出一众女卫, 将云竹曳带了回去。
云锦辛没有放过她,着人修书一封,传到了她母亲的手中。
她不知晓云锦辛如何同她母亲说的,待她母亲得知此事,她也平白的受了这无妄之灾。
周子惊抹了把脸:“郁宓, 你哪里知晓我这几日如何提心吊胆, 一边提防着他们云家人,又一边小心着我母亲,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知晓我招惹国公府,我焉有命在。”
“你这不活得好好的吗, ”郁云霁宽慰她,“你先在我府上休息片刻, 待我处理完政事, 便同你出去散心。”
周子惊搂紧了她的腰,直叫她喘不上气:“郁宓最好了。”
她急声咳着, 偏头却看见一片衣角。
红衣如火,其上的暗纹在落日下流光溢彩。
郁云霁抬眸,对上孤启那双含着泪的眼眸,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没有注意到孤启眸中翻涌的妒火,可周子惊却敏锐的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并不亚于她母亲的威压。
她几乎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手,规规矩矩的将手放在□□,宛若乖巧的等待吩咐的学生。
孤启脸色白的不成样子,他轻声道:“引之不该打扰殿下的,可引之的心口实在是痛,这才……”
“心口痛?”郁云霁蹩了蹩眉,当即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
孤启轻轻颔首,宛若立于廊庑下的一朵娇花。
方才他想明白了,郁云霁想要他快些好起来,兴许是着急将他推出去,可若是他旧疾难医,她总不能让他带病出嫁。
郁云霁良善,而女子无一例外,皆是喜爱乖巧娇弱的男儿,若是他晚些好,亦或是干脆装病到底,郁云霁应当不会这样的……
周子惊借口避开,独留两人在此。
清风徐来,将那片衣角吹得宛若翩飞的蝶。
“我也不知晓如何会这般,可是,我心口实在是痛。”他轻声,还带了几分愧疚。
郁云霁是真的担心他。
孤启此刻在她眼中就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瓷娃娃虽美好,却实在磕碰不得。
“我为你宣太医。”郁云霁当机立断,“三千……”
“殿下,”孤启咬了咬下唇,开口打断她,“殿下,你能不能陪陪我。”
他这话有些突然,郁云霁一时间没能明白。
她看着眼前垂着眼眸,微微抿唇的人:“陪陪你?”
他生了病,此刻她要为他宣太医,孤启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反倒是只要她相陪。
她是什么灵丹妙药吗,生病了为什么不看太医?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不看太医怎么会好,你不要太任性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损害自己的身子,我便……”
孤启扬着那双水眸,对上他,郁云霁一时卡了壳。
孤启生得好看,那双凤眸太过勾人,不禁让她想起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躺在她的面前,月光宛若上好的薄纱,倾洒在他的身上,只不过同今日不同的是,那日的孤启是一丝.不挂的。
他扬着水眸,哽咽着祈求她轻一些,再轻一些。
郁云霁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她不知晓为何只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想到那夜。
孤启他,怕当真是一只摄人心魄的魅魔。
郁云霁终是没有说出什么威胁的话。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脆弱的,格外渴求外界的关心与关注,渴望一个依靠,想来,如今眼前这个瓷娃娃更是脆弱到了极点。
不知是什么心理在作祟,她不忍孤启病中如此可怜,又或许是他如今实在太可怜。
怜惜娇儿郎,也是人之常情。
“算了,那你想如何。”郁云霁问他。
孤启长睫轻轻颤动,仿佛震翅欲飞的蝶:“殿下许久不来半月堂了。”
他邀她去半月堂坐。
郁云霁颔首,她倒不觉得如何,此时她正巧无事,陪孤启坐坐也无妨。
半月堂的陈设依旧没有变动,还保持着她记忆中的样子。
她的确许久不能不曾来过此处了,自从先前她与孤启发生了口角,便鲜少来过此处。
孤启半倚在小几旁,晚霞将他的侧颜镀了层金,那一瞬间,人夫两字好似明晃晃的刻在了他的身上,他像是一块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糕点,勾着人去品尝。
郁云霁敏锐的察觉到,这并非他身上自带的香味,屋内似是点了什么香。
“这是什么香?”郁云霁轻轻嗅了嗅。
孤启接过含玉手中的药碗,轻声道:“是鹅梨帐中香。”
孤启心中忐忑,他并不知晓,郁云霁这只孤魂是否了解,鹅梨帐中香是在女男之事上助兴用的。
看着他如今乖顺的样子,郁云霁道:“对了,那日陷害你的人已被寻了出来,是孤善睐身边的小侍,因当年你未出阁之时的口角怀恨在心,故而蓄意报复。”
“殿下信吗?”孤启看着她问。
郁云霁哑然。
她自然是不信的,可如今恭王府给出了交代,此时不是处理孤善睐的大好时机。
孤启逐渐失望,随后自嘲道:“多谢殿下……”
“我不信的,我总觉得另有其人。”郁云霁道。
她终究是不愿意瞧见孤启病重伤怀,他实在太过于敏感了。
那双凤眸又染上了些光彩,孤启抬眸看着她:“真的吗,殿下真的会为我将此事追究到底吗?”
似乎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怕她不喜,孤启微顿,他蜷了蜷指节,轻声道:“若是殿下为难,此事便算了。”
他的发丝虚虚挡在侧颜,在日光的照映下,平白增添了几分朦胧之感。
“既受了委屈,便一并讨回来,无需一直忍让。”
郁云霁看着他道。
“那,明日的回门宴,殿下会陪引之一起去吗?”孤启望着她,试探的道。
“回门宴?”郁云霁微怔,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事。
她记起来了,原定前些时日便是回门宴的,因着孤启大病一场,此事便跟着延迟了,而她这些时日政务缠身,也不曾想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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