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的兵马把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寻常百姓们出不来,瑟缩在家中满心惊恐,不知道铁骑何时会冲破城门打进来,结果又过了一个月,直至深冬,陆寒霄一直围而不打,京中流言四起。
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说镇南王并非谋逆的反贼。先皇曾留下遗诏令荣懿太子登基,当今鸩杀兄长篡位,荣懿太子的忠臣旧部冒死救出太子遗腹子,逃到滇南寻求镇南王庇护,王爷忠肝义胆,此行乃为拨乱反正,拥护真龙天子继位。
被围困数日,京中早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把连续两年的大旱与之联系起来,说是帝星错位,上苍降下天罚以示惩戒。
……
“一派胡言!”
御书房内,一堆奏折被噼里啪啦扫下御案,皇帝气的满脸铁青,狰狞道:“陆寒霄、陆寒霄!”
犹如困兽之斗,下面跪着一群人讷讷不敢言语。此时外面传来宫女的禀报声,“圣上,太妃娘娘求见。”
皇帝脸色稍缓,大掌一挥,其余人如临大赦地匆匆离去,金碧辉煌的殿宇的内只剩下皇帝和一身白衣的舒婉婉。
“圣上,可是又头痛了?”
舒婉婉把指尖放在皇帝的太阳穴上,指腹轻柔按压,把暴怒的皇帝瞬间安抚下来。
“还是你贴心。”
皇帝闭着眼睛,掌心覆上她的手腕。两人这般亲昵,不似太妃和皇帝,倒像皇帝和他的宠妃。
舒婉婉笑道:“圣上为大齐殚精竭虑,莫要累着了。”
“大齐?”皇帝冷笑一声,幽幽道:“也不知道这王朝还能姓几天‘齐’。”
数十万大军陈兵京师,齐寰面上硬撑,其实所有人心知肚明,乾坤已定,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齐婉婉苍白的手指反手握住他的手掌,轻声道:“在妾的心里,圣上永远是圣上。”
四周静谧,皇帝倏然睁开眼眸,黑漆漆的眼珠阴鸷地盯着眼前的女人,“你给他养了五年的儿子,他日叛军进城,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也该留你一命。”
舒婉婉面不改色,轻抚他的鬓角,“圣上说笑了,我生是大齐的妃嫔,死……您忘了,我本就没多少日子可活。”
被从来没瞧在眼里的草包暗算,丢了半条命,舒婉婉心底恨毒了宁锦婳,上次去青城山本欲找老神仙续命,结果阴差阳错,碰到了那个女人。
恐怕外面人找疯了,也不想到她把人藏在深宫内苑吧?
想到这里,舒婉婉的唇角扯出一抹轻笑,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上穷碧落下黄泉,妾愿陪圣上走一遭。”
……
兽嘴里的青烟袅袅升起,皇帝靠在龙椅上,舒缓着眉目沉沉睡去,舒婉婉起身,把衣袖上的褶皱抚平。
“都下去。”
她呵退侍从,白衣如雪穿梭在红墙绿瓦中,直至一处废弃的宫殿前,“咔嚓”一声,门锁掉落,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舒婉婉巡视一周,把目光定在墙角蜷缩的人身上。
头发披散凌乱,灰扑扑的冬衣臃肿又粗糙,露在外头的手指粗红生满冻疮……扔出去连个乡野村妇都不如,哪儿有半分当年“京城双姝”的姿容?
舒婉婉笑了,笑得干咳连连不止,她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一朝心愿达成,只觉一股清气儿直通天灵盖,心中畅快无比,就算让她此时死了也甘愿。
死亦何惧,反正她注定得不到想要的。他既然不爱她,那就让他恨她!最好恨她一辈子,她也不枉此生了。
她冷笑道:“宁大小姐?王妃娘娘?真该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角落之人瑟缩了下,没说话,亦没有抬头。
舒婉婉不需要她的回应,口中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她对陆寒霄的执念有多深,对宁锦婳的恨意就有多深!她永远忘不了当年在这个娇蛮大小姐身上所受的屈辱,她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仿佛看一粒不入眼的尘埃。
“听说三哥救了一个女子回来,就是你啊。”
“姿色平平,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
陆寒霄是出了名的冷清冷性,难得出手救人,惹得宁大小姐乱吃飞醋,当即领人杀到世子府,揪出了这个让陆世子另眼相待的女人。
对待潜在情敌,从小娇生惯养的宁锦婳肯定没好话。
她挑剔地巡视她一圈,把人贬低地一文不值,那时舒婉婉刚下山不久,平日问诊施药受人敬重,哪儿受过这种儿窝囊气?当即掉了两行清泪。恰逢陆寒霄寻来,两女都以为找到了靠山,让他做主。
一个咄咄逼人,“三哥,她冲撞我!快把这个贱民赶出去!”
一个默默垂泪,“世子,婉婉一身清白,实无攀附权贵之意。”
陆世子被两个女人吵得头痛,他揉揉眉心,先看向宁锦婳,沉声道:“宁国公便是这么教你的?回去,把女则抄三遍给我。”
宁锦婳一脸不可置信,“凭什么?我又没犯错!”
“没有请帖擅闯男人内宅、不经主人邀约私自惊扰客人、言语粗俗,毫无世家女子规矩,此三错并罚,你乖乖抄好给我送来,亦或我告诉宁国公?”
若被宁国公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单枪匹马闯世子府,还是为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宁锦婳半年别想出门了。她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泪眼,哽咽道:“陆寒霄,你混蛋!”
她气冲冲地离去,舒婉婉自觉赢了一把,谁知陆寒霄转头便道:“婳婳被宠坏了,我代她向你赔罪。”
“舒姑娘既已无碍,向账房支些银子,可自行离去。”
舒婉婉骤然瞪大眼眸,脸上泪痕未干,一副羸弱的姿态我见犹怜。
“你赶我走?”
陆寒霄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道,“婳婳是我未来的妻子。”
虽未定名分,但他心里已经认定了她,妻子做错了事可以教,可以罚,但若有人让她不高兴,便是他这个做夫君的无能。
……
这么多年,舒婉婉心底把宁锦婳贬的一无是处,但在内心深处,她不想承认,她嫉妒她,嫉妒得发疯。
她活的好恣意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管多愚蠢,多出格,永远有人给她善后。她真好看啊,红唇善睐,头发像海藻一样又浓又密,肌肤比羊奶都细腻,连刁难人的时候都是美的,眼尾微微上挑,浓密的睫毛颤动,颤到了人心坎上。
所以她没有直接杀死她,她把人关在寂寥的深宫,给她吃猪狗吃的泔水,穿乞丐穿的粗布麻衣,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她不是最爱体面吗?她偏偏给她世间最不体面的死法,让她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他。
舒婉婉缓缓向角落逼近,她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比那些疯了的宫妃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城快破了,她也快死了,在此之前,她要划花她的脸,放干她身上的血,看着此生最痛恨的女人在痛苦挣扎中咽气,她此生无憾了。
刀刃泛着凌冽的寒光,她干枯苍白的手腕猛然拽起那人的头发,“贱人——不,不对!”
待看清那人的脸,舒婉婉顿时一怔,失声叫道,“你不是她!”
而被她惦记的宁锦婳,早已被陆钰偷梁换柱送到了镇南王的营账,在距离皇城三十里外,宁锦婳也不好受,此时正“备受折磨”。
第100章 第
100 章“轻些……我……受不住……呃啊……”
女人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宁锦婳雪白的身子上斑痕点点,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儿好皮肉,她双臂紧紧环绕着男人的肩膀,脸颊绯红,浓密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好夫君,给我个痛快吧,别磨那儿……”
她泪眼婆娑地求饶,身子他被欺负的一片泥泞,再这么下去,她没死在冷宫里,倒有可能死在温暖的营帐中。
“婳婳乖,你们说了什么,告诉为夫,嗯?”
陆寒霄的声音沙哑低沉,营账被围得密不透风,顺着晦涩的光线,宁锦婳隐约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和眉骨上那道显眼的疤痕。
夫妻一年多没见,久别重逢,她又是死里逃生,本应受到百般呵护,互诉衷肠才是。宁锦婳不知道哪步出了差错,陆寒霄像疯了一样,把她困在一方营帐内,比囚犯都没自由。
他说是他的错,他没有保护好她,两人再也不分开。
起初宁锦婳是受用的,她本不是多坚韧的性格,一路颠沛流离,在陆钰跟前尚且端着母亲的架子,在陆寒霄面前还用装什么?少年时她受了委屈便是找他做主,如今委屈大发了,还不能找夫君诉诉苦,撒撒娇吗?
殊不知陆寒霄素来运筹帷幄,先被不放在眼里的梵琅背叛,后来弄丢了宁锦婳,殚精竭虑一路打到京师,连全昇都说王爷的性情愈发古怪执拗,恐非好兆头。
等宁锦婳察觉出来,她已经被困在他身边久矣。公私分明的镇南王仿佛色令智昏昏了头,把营帐一分为二,单独给她隔开一个房间,夜晚的缠绵自不必说,白天他在外头议事,她被关在里头不允许出去,俨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禁脔。陆寒霄对此振振有词道:“婳婳听话,外面人心险恶,在夫君身边最安全。”
宁锦婳离开他一年有余,在山中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后被舒婉婉掳到冷宫备受磋磨,她被人放在手心娇养惯了,如今骤然从严寒回到温室,也不觉得陆寒霄有什么不妥。只当久别胜新婚,男人的占有欲越发强烈,在那事上也更折腾人,让她承受不住。
“……没了……没说了……呃……”
粉嫩的指甲嵌进男人肩膀的皮肉里,宁锦婳乌润的眼眸里充满茫然和无措。今天这一遭她实在冤枉,昨晚他跟将士们喝酒庆功,胡闹到半夜没给她清理,今早起来她觉得身下黏糊糊,便让守门的士兵给她打了一盆清水。总共说了三句话,不知哪句戳中了陆寒霄的肺管子,非得逼问她说了什么,问着问着,稀里糊涂问到了榻上。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雪白的颈侧,陆寒霄伏下身,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他们都是坏人,婳婳只用跟夫君一个人说就够了,懂了吗?”
宁锦婳快被他弄疯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嗯……嗯……”
“只要夫君……”
陆寒霄轻笑一声,爱怜地轻抚着她颤动的眼睫,“乖孩子。”
……
全身的感官被人掌控,身子软成一滩烂泥,恍惚中,宁锦婳好像听到了陆钰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哭闹。
声音由远及近,宁锦婳不堪其扰地睁开眼睛,外头好几个声音吵,陆寒霄、钰儿、还有……宝儿。
刚才是宝儿在哭?
宁锦婳轻拧秀眉,扶着腰艰难地把衣裳穿好。她用金簪松散地绾了个发髻,急忙掀开帘子。
“母亲。”
“娘!”
两道视线顿时朝她射来,陆钰收敛些,陆玦可不管有的没的,一个箭步冲上来,被陆寒霄拦腰捞了起来。
“夫子没教你规矩?”陆寒霄压着眼皮淡淡瞥下去,陆玦抿着小嘴,瞬间把脊背竖起得直挺挺。可能因为之前的病症,陆玦性格十分孤僻,只有在宁锦婳身边才露出孩子应有的活泼。而陆寒霄这几个月只顾着行军打仗,几乎忘了这个小儿子,陆玦对他不亲近,甚至有些害怕。
粗糙的大掌擦干陆玦小脸上的泪珠,陆寒霄拧眉道:“不许哭,说话。”
这孩子怎么养的,跟他娘一样爱哭,陆家儿郎,这样可不行。
陆玦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把宁锦婳心疼坏了。她拍掉陆寒霄的手掌,俯身看着满脸委屈的小儿子,“宝儿,告诉娘怎么了。”
自己生的孩子自己清楚,宝儿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他安静又乖巧,摔疼了也不哭。
陆玦看着冷眉寒目的陆寒霄,又扭头看看面无表情的陆钰,闷声道:“兄长,坏。”
自从宁锦婳被掳后,陆玦和抱琴被一起被送到陆寒霄身边随军走,抱琴怕他无聊,时常给他找些小玩意儿摆弄。陆玦尤为喜欢解九连环,今日这场官司便是由九连环引起。
简而言之,陆玦好好在一旁摆弄九连环,陆钰横插一杠,把人还没解开的九连环摔个粉碎。
陆钰对此振振有词,“孩儿看弟弟解的辛苦,帮他一把。如此不是解开了?”
九连环摔成十八瓣儿,确实解开了。
宁锦婳看着不以为然的陆钰,又低头看看一脸委屈的宝儿,柔声道:“宝儿不哭啊,兄长也是一番好意,母亲再给你买两个九连环好不好?”
陆玦绷着小脸,“不好。”
他伸手拽宁锦婳的盘花衣领,“他,故意的!”
小小的孩子对人的情绪异常敏感,他只在母亲身边感受到香甜的柔软,他知道兄长不喜欢他。
宁锦婳慌乱间披着衣裳出来,领子松松散散,被小儿子一把扯开露出斑驳的脖颈,清晰的齿痕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红的几欲渗血。
陆玦尚且懵懂,陆钰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他眸光一黯,等宁锦婳背身整理好领子,他状若无意道:“母亲,今天的发簪很衬您。”
“啊,是吗?”宁锦婳尴尬地扶了扶后髻的金簪,正巧是陆钰送她的那一支,她很喜欢。
陆钰敛眸道:“等儿子得空,再为您寻一些。”
“行了,退下吧,以后不要让这些琐事闹到你母亲跟前。”
陆寒霄背靠兽椅漫不经心地开口,结束这场闹剧。如今整个大齐没有人敢忤逆他,包括陆钰和宁锦婳,前者是羽翼未丰,后者是单纯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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