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宁锦婳才不管尊卑规矩,指尖搭着她的手腕,脸色的神情逐渐凝重,“脉象虚浮,重按无根,这是元气离散之兆!你病这么重,还要去北疆?”
“你不要命了?”
经过这么多事,宁锦婳逐渐修身养性,鲜少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霍夫人是个软和人,在她的逼问下,只轻声道:“娘娘,臣妇无碍。”
“无碍什么无碍,你——气死我了!”
宁锦婳的脸色越发阴沉,如今她也算个半吊子郎中,一下就看穿了月娘破败的身子,只适合好好养着,根本受不了长途颠簸。
她问:“霍凛知道吗?”
霍夫人低下头,不言语。
宁锦婳要被她气得心梗,叶清沅出海走了,她身边只剩月娘一个知心人,怎能眼睁睁看她受欺负?半劝哄半威胁,终于弄清原委。
其实这事还和陆寒霄有一丝关系。
霍家世代忠君,忠的是齐氏君主,明眼人都知道这一出“禅位”是怎么回事。霍老将军誓死不认姓陆的皇帝,霍凛却道:“齐帝年幼,主少而国疑,如今世道流离,百姓再经不起战乱之苦。”
霍凛代表霍家军认下新皇,霍老将军怒极,抽起藤条教训这个不忠不义不孝的逆子。谁料月娘不忍,以柔弱之躯为霍凛硬生生扛下一鞭。霍老将军年轻时曾单骑闯敌营割下鞑子的首级,那一鞭威力甚重,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这霍老将军,亏我以前还敬重他,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英雄!”
宁锦婳为她愤愤不平,霍夫人轻声解释道:“是我……硬要扑上去,不是公爹的错。”
霍家家风清正,不管是霍老将军还是老夫人都未曾因为月娘的出身而看轻她,反而月娘兢兢业业伺候公婆,两人待她十分亲厚,老爷子那一鞭没收住,如今还十分后悔。
“后悔有用吗?唉……反正你身子这样,一定要好好休养,不能跟着霍凛胡闹,知道吗?”
霍夫人苦笑一声,“将军特意求得恩典,我不能辜负将军的一番心意。”
“命都没了,要心意做什么!”
宁锦婳睁大双眸,急得脱口而出,“霍凛究竟有什么好,把你迷昏了头,命都不要了!”
当年宁锦婳跟霍凛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最应该避嫌,尤其在人家正经妻子面前。她刚觉出不妥,话已出口,晚了。
她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月娘,你这么好,霍凛根本不值得。”
“娘娘不必再劝。”
霍夫人哂笑道,“您与陛下鹣鲽十年,应该最清楚,这夫妻之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她干瘦的手反握宁锦婳的手腕,“我愿意,就够了。”
宁锦婳张了张嘴,满腔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人家夫妻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这个外人能说什么?宁锦婳把人留到日暮西沉,嘴皮子快磨破了,霍夫人只是低头赔笑,不应声。
外头宫女禀报圣上驾临坤宁宫用晚膳,霍夫人借着机会起身告辞,宁锦婳不好再留她,等陆寒霄过来,见她心事重重,问道:“怎么?”
他上前执起她的手,“奴才们惹你生气了?”
他锐利的眼神扫视一周,吓得内殿的丫鬟太监统统伏身跪下,战战兢兢不敢言,宁锦婳道;“你们都下去。”
见四下无人,她轻叹一口气,把事情娓娓道来。
陆寒霄对旁人的恩怨情仇不感兴趣,他脱下龙袍,净手,和在王府时一样自然,挽起袖子给宁锦婳盛了一勺热汤。
“不急,先垫垫肚子。”
宁锦婳睁大双眸,“火烧眉毛了,我如何吃的下去!”
陆寒霄微微一笑,“人家夫妻间的事,外人怎能窥见全貌,况且……”他意味深长道:“霍凛并非对其夫人无情,只是一叶障目,自己不开窍罢了。”
宁锦婳根本不信,“胡说!霍凛根本不喜欢月娘,他……”
“他喜欢婳婳,对么?”
陆寒霄轻飘飘接过话,鱼汤散出的热气氤氲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夹了一块鱼肉到她碗里,平静道:“放心,朕胸襟广阔,不跟你翻旧账。”
他说话时脸上带笑,眼中却并无笑意,宁锦婳低着头心中惴惴不安。这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身旁男人的身份变了,他是一国之君,伴君如伴虎,两人是夫妻,也是……君臣。
“吃。”
宁锦婳咬着唇,赌气般地低头扒饭,偏偏不动陆寒霄夹的鱼肉,这顿饭吃得没滋味,等晚上熄灯入睡,宁锦婳睁大眼睛,盯着床顶乌漆嘛黑的帷帐。
倏然,一双有力的臂膀伸过来,撕扯她薄薄的寝衣。
“既然不困,那就来伺候朕。”
昨夜两人颠鸾倒凤,陆寒霄体谅她辛苦,今晚只是想单纯抱抱她。结果她先用霍凛戳他肺管子,后又赌气不理人,现在觉也不睡了!十年过去,还惦记着老情人呐?
什么胸襟广阔,都是屁话。陆寒霄睚眦必报,心小的跟针尖儿似的。两人成婚以来,他自诩洁身自好,身边连个好颜色的丫头都不曾留过,她呢?霍凛、梵琅……一天天不安于室地招蜂引蝶,知不知道什么叫妇道?
陆寒霄初登基,王朝百废待兴,这个皇帝当的不容易。当初一文不名的世子还能套上麻袋把霍小将军揍一顿,如今反而处处对霍凛以礼相待,他心中阴郁,不免带上迁怒的情绪。
宁锦婳心里也委屈,她要是对霍将军有什么,如今还有他什么事?他阴晴不定的,让她害怕。
这一晚的性.事很痛苦,对两人都很痛苦,陆寒霄带着惩戒的意味,自然不会多怜香惜玉,宁锦婳心里憋着一口气,宁死不求饶,让陆寒霄越发火大,下手更狠。男人女人体力的差异,宁锦婳最后疼得昏厥过去,小脸儿上泪痕一片。
……
帝后不和,让坤宁宫上下不安,恨不得踮着脚尖走路,生怕触怒里面那位娇贵的主子。
宁锦婳一整天没出有殿门,谁都不见,只留抱琴在身边伺候。斜阳的余晖照在宫柱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抱琴端着托盘出来,被抱月一把拉过去。
“抱琴姐姐,主儿怎么样了?”
“要尊称皇后娘娘。”
抱琴纠正抱月的称呼,正色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我在外代表娘娘的脸面,千万不可大意。”
抱月拉着她的衣袖,“我一时情急忘了嘛,你快说娘娘如何了,我进去看看她。”
“别去。”
抱琴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她知道宁锦婳为什么单独留她,她稳重、嘴严,若是让抱月这丫头进去,还不得哭死。
圣上这回实在过分了!娘娘与他结发十年,育有二子一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受那般折辱?
抱月急道:“那姐姐把我热的牛乳给娘娘送进去吧,好歹吃点儿东西。”
抱琴斜睨她一眼,“撤了。近日什么牛乳羊乳,鱼汤白粥,统统不许上桌。”
“啊?”抱月苦着脸道:“燕窝也不行吗?主儿究竟怎么了,抱琴姐姐你快跟我说,我害怕。”
“害怕就闭嘴。”
抱琴想起主子破皮的嘴角,心知她那么要面子,死也不愿让人知道,便道:“送些好克化的茶点过来,放下就走,不许进内殿。”
抱月还想看一眼主子,一下被打消念头,蔫儿吧唧地离开。坤宁宫愁云惨淡,陆寒霄那边同样严霜相逼。
金碧辉煌的御书房里,因为西北军费开支,皇帝脸色阴沉,户部尚书已经五十高龄,颤巍巍跪在阶下,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冷汗湿透官袍。
这时内监总管过来,朝着皇帝耳语几句。皇帝若有若无地瞟了眼霍凛,冷笑道:“不吃也罢,吩咐下去,不准给坤宁宫送膳食,哪怕一粒米、一口水。”
“这……”
总管是个机灵人,那么隆重的封后典礼,任谁都看得出帝王对皇后娘娘的爱重,这才几日,忽然变天了?
他小心翼翼地躬身确认,“圣上,您的意思是?”
“听不懂人话就滚!”
皇帝眸光冷然,加了一句,“没有宫人看主子饿肚子的道理,传朕旨意,阖宫上下,陪皇后一同断食。”
一朝化龙,陆寒霄骨子的强硬专横展露无疑,他这回打定主意掰正她这坏毛病,省得动不动拿绝食威胁他。
皇帝向来情绪不外露,今日脸色肉眼可见的阴鸷。议事后,诸位年逾古稀的大臣跑的飞快,只剩下霍凛垂首而立,迟迟不肯离开。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方才听到“皇后”、“坤宁宫”的字眼,心道:他不是很喜欢她吗?为何舍得那么待她?
宁锦婳对于他,是年少时的一场绮梦,是他梦中不可触碰的皎白月光,直到霍将军一鞭子,胆小懦弱的妻子不顾一切扑向他,满地的血,他方知何谓心痛。
她养病的这段日子,府里乱成一团,有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霍凛又气又怒,心中又不自觉浮起一股愧疚。她把这个家照顾得很好,她是个好妻子,好主母,好儿媳,甚至妾室都对她敬服。
是他不好,薄待了发妻。
帝后鹣鲽十年,他们也成婚十年了,霍凛心中已经彻底放下了那个海棠花丛中的少女,怜取眼前人。
可是骤然听到她过的不好,他依然忍不住为她担忧。无关情爱,只因他是个君子。
他犹豫片刻,说道:“蒙圣上恩典,臣不日即将携妻远赴北疆。”
他是个男人,明白男人对自己女人的独占欲,先声夺人,隐晦表达自己意思。
霍凛是个君子,陆寒霄不是。
他上下打量他一眼,嗤笑道:“霍卿,有话直说。”
霍凛站如松柏,沉声道:“圣上与娘娘相识于寒微,少年结发,更应当爱重娘娘。”
陆寒霄看着他,表情一言难尽。不明白霍将军把自己结发妻子快弄死了,哪儿来的脸皮教训他?
第110章 第
110 章陆寒霄阖起奏折,慢条斯理道:“霍卿闲来无事,还是多看看自己的内宅吧。”
——省得总惦记别人的女人。
霍凛面不改色,“臣妻贤子孝,家宅和睦,不劳圣上费心。”
陆寒霄冷笑一声,看着道貌岸然的霍凛,心中无不恶意地想,他是现在把霍将军“贤妻”的破败身体告诉他,还是直接等人死在北疆的路上,看霍凛悔不当初、痛哭流涕?
黑眸闪动,陆寒霄轻哼一声,撂下手中的折子。
“听闻令夫人身体不大好,霍卿年纪轻轻,成了鳏夫倒是可惜。”
“圣上若无要事,容臣告退。”
霍凛神色不卑不亢,在北境磨砺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风流多情的纨绔公子。马儿要吃肥美的草料才能跑得快,将士们要吃饱肚子才握得动刀,他不想因为个人恩怨触怒皇帝。
陆寒霄虽然独断专权,但他的确是个好皇帝。朝堂之上力排众议保住了北境的军费,将士们冬天的棉衣也有了着落,这一点,霍凛由衷地感激他。
不管私下多少仇怨,两人都未因私废公,面上一派“君臣相和”,其乐融融。霍凛没跟他起正面冲突,脚下沉重的步伐昭示他不愉的心情。
月娘只是身体微恙,什么鳏夫,简直无稽之谈!
他步履匆匆,将军府的小厮在午门外候着,看见他出来,提了个食盒赶忙过来,“将军,您可出来了!来碗绿豆粥解解暑。”
霍凛神色稍缓,骨节分明的手端起瓷碗,仰头饮尽,十分豪迈。
他喝汤像喝酒,食盒里恰好也没有给他准备汤匙这种物什,只有一个大大的瓷碗,很衬他的心意。
等小厮把青瓷碗收到食盒里,霍凛忽然问道:“夫人今天如何?”
“……啊?”
小厮奉月娘的命令日日守在这儿给他送汤水,头一次听到将军这样问。他想了一会儿,挠挠头道:“应该……挺好的?”
“应该?”
霍凛眉尾一挑,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眸光凌厉,吓得小厮连忙往后退。
“奴才只是个跑腿儿的,实在不知啊……对了,今天奴才看有大夫往主院跑,兴许是为少夫人的病情……”
自从少夫人病倒,府里上上下下乱了套,如今阖府都盼着少夫人赶紧好。少夫人一病,将军的脾气越发冷硬了。
“行了,市井大夫顶什么用,拿上本将军的令牌,请太医瞧。”
霍凛解下令牌扔给小厮,自从听了陆寒霄的话,他心中一阵烦躁,犹如钝刀子割肉,针扎似地疼。起初只是想娶一个摆设放在家里,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已离不开她了。
临走在即,霍凛今天本来要去兵部一趟,等小厮拿着他的令牌走远,他思虑片刻,转了个身回府。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珍惜眼前人。
***
内宫近来不太平,帝后不和,殃及池鱼,阖宫上下断食,宁锦婳已经整整一天滴水未沾。
“喵呜——”黑猫甩着长长的尾巴,把一只死老鼠甩到宁锦婳跟前,围着她转来转去,喵喵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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