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听她一开口,还没有听清楚是什么内容,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虞念清答应下来,对杨氏露出一个激动的笑容。
笑容还没有彻底绽放,她才反应过来刚刚小姑娘都说了些什么,仿佛是见鬼般瞪着小姑娘。
杨氏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晦涩。
在两个人不悦的目光中,虞念清孤零零站在原地,肩背挺直,多了几分文人傲骨,重复了一边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说了,我要退亲。”
她觉得自己性子还算不错,这时候被逼出了一头火。那种怒火萦绕在胸腔中,挑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便干脆撕破脸,“您当年是妾室后来被扶正了,又说妾室不过是个玩意儿不值一提,怎么后来镇国公就没有旁的妾室?”
杨氏不是镇国公的原配,甚至和当年的镇国公夫人相比相去甚远。自从她被扶正之后,就特别忌讳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
果然听虞念清说了之后,她便多了几分愠怒。
虞念清都已经开了一个头,也不怕再多说几句,“他婚前同他人私会,闹出乱子让长辈烦忧,此为不孝;他违背同我之间的诺言,辜负我对他的信任,此为不仁;读书人讲究行为端正,他伤害楚家姑娘的名声,现在又背地里与我商定婚事,此为不义。此等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又凭什么让我嫁?”
杨氏的脸彻底黑了,额头上的青筋跳动。她平日就以这个儿子为傲,又怎么能忍受别人如此侮辱!
她转脸看向老夫人,就差没有拍桌子,“这就是虞家的教养。”
“虞家的教养就是不定了亲之后和异性私会。”虞念清说完之后,看着杨氏气急败坏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和我祖母讨教一下这方面的经验。”
这下就算是老夫人也被气得脸黑了。
老夫人额角的青筋直跳,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砸,喘着气叫来身边的嬷嬷,“长辈说话,哪轮得到你开口的份。来人啊,将四姑娘给带下去。”
她旁边的李嬷嬷听了就要直接动手,过来抓虞念清的胳膊。
这要是涉及到动手,就不是不尊长辈这么简单。虞念清犹豫着要不要反抗的时候,从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对着李嬷嬷的手狠狠打了下去。
而后便听见李嬷嬷疼得直抽气,正火冒三丈的时候,对上了来人吃人的目光。
来人身量很高,蓬头垢面,隐约能够看出是个年轻人。但是他的胡须没有剃掉,杂乱着生长,看上去像是一个野人。
“三少爷……”李嬷嬷惊呼,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肚子便被踹了一脚,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动我的妹妹。”虞元意斜眼扫过去。
他横刀立马站在厅堂前,身上自来有一种匪气,看向杨氏时,粗长的眉毛拧起,“镇国公夫人,你是来对我妹妹道歉吗?”
杨氏被吓得捂着了自己的胸口,看着对方捏紧的拳头咽了咽口水,怎么也没敢说出话。
老夫人可是不怕,喝止,“你在胡说什么,国公夫人是来商量婚事的。”
“好啊,梁景明欺负我妹妹就算了,现在你们居然敢欺负到家里来。”虞元意怒火更甚,两只眼睛瞪得像是两只红通通的灯笼。
他气得直接拖过旁边的椅子,对着杨氏直接砸了过去。
椅子直接在杨氏脚边四分五裂,杨氏肝胆俱颤,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
“莽夫!莽夫!”杨氏气得直骂,这时候也是真的觉得委屈了,她什么时候遭遇过这样的待遇。
虞元意压根就不管她说了些什么,转头又抄起第二张椅子。在旁边站立的丫鬟婆子们现在也回过神,一窝蜂涌了过来要把他劝下。
有些胆小的甚至直接哭了出来,“三少爷,三少爷,不能动手啊!”
见到虞元意被拦住,杨氏对着老夫人更加没有什么好脸色,说了一句“你先好好想想吧,要是这桩亲事不成就算了”之后,就带着嬷嬷贴着墙边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气不过,对着后面骂了一句,“一家子都是土匪!土匪!要是这小子不跪在我面前认错,这件事我绝不会这样就算了!”
虞元意作势又要冲过来,杨氏肩膀一颤就走了。
前厅里头乱糟糟。
老夫人知道这次将杨氏得罪狠了,也不知道后面这桩亲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说法。要是亲事真的吹了,那杨氏许诺的那些好处就全都没了。
这不就等同于是到嘴的鸭子都飞了!
她一想就心里痛,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猛喝一声,“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这一声还是有点用处,前厅顿时安静下来。
虞元意手里面的椅子渐渐放下,不太赞同地说:“是她先欺负我妹妹的。”
老夫人真的是气火攻心,想都没想就吼了出来,“她是来商量婚事的,不过是一个姑娘,嫁过去又如何!你知道她许给我们家多少好处吗!”
前厅内顿时安静地连一根针都听得见。
虞念清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就算年纪上来了,模样仍旧不差。但她现在狰狞面目,眼中的憎恶和气急败坏毫不掩饰,看上去就十分刻薄。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祖母一贯不喜欢二房并且重男轻女,可是这么直白地听到这句话,她仍旧觉得一阵窒息。
这种感觉就像是将披风的带子勒得死紧,不足以让人窒息死亡,却实实在在让人觉得不舒服。
老夫人也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当,当然她不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而是怪这兄妹两果然不是什么好的,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了台。
虞元意脸色沉了下来,他直接挡在妹妹的面前,冷声说:“她是府里的二姑娘,更是我的妹妹,我们府上更没有卖女求荣的传统,您该向妹妹道歉。”
老夫人噎住,瞬间下不了台。她还是要脸的,这次的事情要是传了出来,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她。她被气得胸口不停起伏,最后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李嬷嬷不愧是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见状立即哭着跪到老夫人身边,“老夫人,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三少爷,您好狠的心啊!”
这下子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到虞元意的头上,直接往他的身上扣上一定不孝的大锅。
老夫人最喜欢用这招来拿捏二房的人,之前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回,所有虞念清怀疑老夫人是不是又是装的。
她和虞元意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虞元意主动上前说:“我在外面学了一些救急的法子,让我来试试。”
李嬷嬷犹豫。
虞元意可不管这些,直接一手将她推开,将老夫人抱到软塌上。他在外面奔波数日,身上的气味自然不好闻,老夫人眉心狠狠一跳,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
但她还是忍住了,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紧接着她的人中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她整个人都快要一跃而起,脖子上的青筋都涨得老粗。
虞元意见人没有反应,眉心蹙在一起。
他刚准备要对着她的人中上再来一回,李嬷嬷立即就扑了上来哭,都哭出了颤音,“三少爷,行了,老夫人是真的晕过去了,快去请大夫啊。”
天杀的,老夫人嘴唇上面都破了皮。
虞念清看见了老夫人憋得一张脸都泛红,顿时就明白了。她也不是个包子任由人拿捏,就让小满和盈月将李嬷嬷拖过来,好心解释着:“哥哥行走在外面见识不少,我们就听他的吧,别延误了救人的时机。”
“不行,这真不行……”李嬷嬷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挡过去,却被小满和盈月两个人拖走,眼睁睁看着三少爷在老夫人的人中上狠狠掐了一下。
老夫人疼得身体都在打颤,但是先前都已经挨了一下,这时候放弃她又坐不到,将后槽牙都快要碎了才忍住。她就差指着天发誓,等会她儿子媳妇回来,她一定要狠狠折磨这两个孽畜!
她疼得冷汗直淋,终于等到了虞元意开始消停,就听见一道带着一点困惑的声音。
“祖母还没醒?要不然我多掐几下试试?”
多掐几下……多掐几下……
老夫人满脑子里就剩下这四个字,然后一个没忍住,脖子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虞念清和虞元意面面相觑,同时意识到,这下玩大了。
第3章
老夫人病了是大事,很快就请了大夫过来,并通知其他房的人。
虞元意自小惹下的祸事不知道有多少,早就成了滚刀肉。他听大夫说老夫人只是急火攻心后面静养几天就成后,也就没有担心,将虞念清拉到旁边说话,问问梁家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打听父亲的消息,听说妹妹受了欺负之后就匆匆赶了回来。
现在从妹妹这里听到具体经过之后,他觉得刚刚对杨氏的举动还轻了。他沉声说:“你不要有什么顾忌,想退婚的话我会去镇国公府说。现在父亲虽然下落不明,但你还有我,不需要为了任何人委屈求全。”
听见这话,虞念清眼眶顿时一热,这段时间的所承受的所有委屈和嘲讽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宣泄而出。这段时间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是母亲病着,京中只有她一个照顾的人,她也不得不其强撑着面对那些。
被那些冷言冷语刺伤的时候,她也只敢吹吹血呼啦胡的口子和自己说“不疼不疼”。
那里有不疼的,只是知道自己说疼了之后旁人只会看笑话。现在一个真正在乎她的人在身边,她也就委屈起来,“祖母怕是不会同意。”
“不同意就闹到他们同意。”虞元意说。
他比之前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眼神比之前坚毅很多,倒是有了几分虞平生那般沉稳的样子。他微微抿唇,在妹妹的头上揉了揉,“等会大伯他们过来,一定会追究这次的事。你就留在这里照顾祖母,其余的一应不管,推到我头上去就成,他们暂且不会拿我怎么样。”
二房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现在虞平生下落不明,他就算唯一的血脉。就是凭这一点,虞家人就算生气也不会做什么。
虞念清点点头,没有在这个时候逞能。
虞元意又交代一些事情,回到自己的院子中写了一个澡,将自己收拾整齐之后就自己去祠堂跪着。
傍晚之后,老夫人才慢悠悠转醒,觉得自己嘴皮子上面火辣辣的疼着。
白天的记忆迅速回笼,她气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等看清楚面前的站着的长子时,她又迅速躺了回去,老泪纵横,哭嚎着:“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现在孙子孙女反而欺负到我头上来。我这心里苦啊,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您这是什么话!”乐平侯坐在床边。
他的夫人王氏上前将老夫人扶了起来,在老夫人后面塞了几个软枕。
老夫人眼泪就更多了,这时候倒是有点真心实意,主要是疼的,“他一了就不孝顺,我该明白的。”
“虞家晚辈中,就没有不孝顺的人。”乐平侯又重重强调了一边,“元意那孩子也是心疼您,一时着急用错了方法。现在知道自己鲁莽了,正在祠堂里跪着呢,您就原谅他这么一次。”
乐平侯脸色有点黑,老夫人逐渐也恢复理智,没再继续说下去。
王氏在旁边说了几句缓和的话,后来老夫人就说自己困顿了让其他人都先离开,乐平侯留下和老夫人说说话。
虞念清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但是不对在什么地方她又有点说不上来,只好先跟着人群走出去。
晚上回去的时候正院那边就传来话,说是乐平侯决定送虞元意去国子监读书。
这有点儿突然,虞元意一向不喜欢书文而他们的父亲对这方面并不苛刻,所以他只是跟在西席先生的后面读了几年之后就出去游三玩水。而他今年已经十八,已经过了读书最好的时候,乐平侯怎么会突然想着送他去国子监?
国子监的规矩最是严苛,半个月才有一天休假且严禁外出。这不就是相当于将虞元意软禁起来,让她变得孤立无援么?
她心里面有个不好的念头,想要过去虞元意让他留下来,就听盈月说外面江流求见。
江流是虞元意身边的小厮,负责跑腿之类的活计,平日里十分机灵。见到虞念清之后,他也没有过多废话,直接说明来由,“侯爷派了一群人将三少爷绑了要送进国子监,三少爷见状不好让小的溜出来,给你留个信儿。姑娘要是相信小的,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小的去做。”
“他们是怎么说的,怎么就让我哥去国子监。”虞念清问。
“侯爷说将少爷现在还不稳重,最好去国子监磨链一番。二老爷刚好留了名额,这时候用了正好,免得日后有什么意外就算是想去也去不了。”江流恭恭敬敬回话,“侯爷还说现在府中情况特殊,少爷总是要站起来独当一面的,不能再像从前那般。”
这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找不到任何错处。
虞念清却越发难受,大伯要是真的在意他们这一房的出路,早在一开始就会提出。现在却在他们提出要退亲时,直接将虞元意支开。他们这边就等同于没有能够出面做主的人,真的要依附府里面才能过活。
她身形摇晃了两下,一张脸更加苍白,精致的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倒是有些锋利。
“你暂时也别留在府中,等会让小满给你支些银两,你在外面住一段时间,顺便帮我打听一些事情。”虞念清交代,安排好江流的去处之后,就开始思考起后面的安排来。
只是在她还没有想出什么应对之策,澄晖院那边就来了人,说是老夫人想要见见她。
她估摸着又是为了镇国公府的亲事,虽然不怎么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再掰扯,但还是过去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老夫人的态度很是和蔼,像极了以为慈祥的老太太,甚至半分没有提到前两天她和哥哥做下的事情。
可这种正常放在老夫人身上就是最大的反常,虞念清反倒是更加警惕,浑身都崩得紧紧的。
老夫人说完了过往之后自己倒是满意了,瞥了一眼从坐下之后就不怎么说话的小姑娘,开始说,“现在你也大了,有些事情我也不瞒着你。当初你曾祖父跟着文帝立下过战功,才有了爵位,当初我们府上也勉强算得上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真真是住在锦绣堆里的。”
说到这,她的眼神中多了几□□材,接着看见了床边用金钩束起的半新帐幔,想到现在府中的遭遇,叹了一口气,“你祖父和大伯都不是进取的,这两年府中光景大不如从前。等到你们这一辈,府中被削了爵位,虞家就真的泯然于众人。我活着的时候绝对不能看虞家就这样倒了,你和镇国公府的亲事很重要。”
这些都是陈词滥调的说辞,虞念清并不认同。虞家子侄不锐意进取,反倒是想要靠着裙带关系往上走,这路就算一时走通了,也不会长久。况且在成亲之前,梁景明就能不顾两家声誉和这么多年的情分私会别人,她真的嫁了过去还能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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