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一个女人对于男人的欣赏目光，那么钟意会享受其中。
但是，这显然不是。
钟意微微蹙眉。
哪怕他对自己的魅力拥有笃定的自信，也不会错认。
少女看过来的目光，更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评估他所具备的价值。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男人的脸色微沉。
然而，在钟意即将发作之前，少女轻飘飘地收回了那令人不愉的目光。
【怎么？您习惯于以这种目光看人，却难以接受自己被这样注视么？】
黎绯状似好奇地问道。
钟意微微错愕。
黎绯知道，钟意眼中，她的腿的“不完美”，让他“遗憾”，可是那又怎样？
他眼中的“缺陷“，在她眼里，却是她努力换来的荣耀。
黎绯无意批判个人审美。
她能欣赏脆弱与柔.软的美丽，也能欣赏强大和力量的美丽。
但是……
少女向后靠着扶杆，漫不经心地望了男人一眼。
明明无论是身形还是地位，他都是远远高于她的，但不知为何，钟意仍然从这漫不经心的一眼中，感受到了居高临下的睥睨。
【如果一个人只能欣赏柔.软与孱弱的美丽，而对力量的美感存在下意识的回避。】
黎绯在心里轻声开口。
听见少女意有所指的心声，钟意忍着不适，与之对视。
【那么是否意味着……他自己☆仙☆女☆整☆理☆的内心，也是同样的孱弱呢？】
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无关个人审美，那种“下意识的回避”更像是潜意识的恐惧。
因为拥有力量，便意味着无法掌控，或者，控制与束缚只是暂时的，对方拥有着可以随时脱离自己掌控的力量。
而只有“柔弱”的，甚至于“孱弱”的，更便于捕捉，更可以掠夺，放在掌心里肆意把玩。
这种百分百的掌控感，才是他们“欣赏”这种美丽的真正前提。
而她，显然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第七十八章
《闪耀的你》节目组的摄像团队随后进来的时候, 熟稔的几个工作人员彼此看了一眼，均已察觉到了横亘于男人与少女之间某种异样的氛围。
隐隐的僵持和对立, 让摄像师顿时有些踌躇不前。
背对他们的男人虽然看不到脸，但那周身的气场却是实打实的阴云密布。
反而是另一边的少女笑得轻松坦然。
一定程度上，是黎绯的笑容给了打头的工作人员鼓励，安抚了那因为钟意无法捉摸的态度而惴惴不安的心。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开口，唯恐触了这尊大佛的霉头：
“钟老师，您这边……”
钟意转过身来，微微抬起下颌, 打断了工作人员的例行询问：“我这边没问题。”
虽然男人的神态有些阴郁之色, 但是愿意配合的态度无疑让工作人员放下了心。
黎绯由此知道了钟意来访的原因。
在第二次公演开始前, 《闪耀的你》节目组让飞行导师钟意探访学员，拍摄一些预告花絮, 剪辑成衍生节目。
一公其实也是有的, 只不过那时候是采取的是直播形式，而且……
黎绯看着拿着剧本围绕上来的工作人员。
……而且, 也没有这么多预设的剧本安排。
不仅被环绕的黎绯有些措手不及，环绕她的工作人员, 也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之前一公的彩排花絮，直播和录播均有。
导师来访采用的直播形式，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地和观众粉丝交流互动, 不过, 想来以二公这位飞行导师的傲慢程度, 是不屑于和观众交流的。
至于粉丝……
钟意的粉丝, 这么多年, 早已习惯了正主的高冷，甚至到了引以为豪的程度。
先前尤然在微博回复粉丝评论时, 有薏仁跳出来说“即使顶流也要媚粉，但我们钟老师，靠实力的就是不一样，在这个流量时代，也只有钟老师不开微博，还能稳坐热搜宝座了”。
以往钟意是否稳坐热搜宝座，没有具体的流量统计名单，但这句发言一出，尤然的粉丝却是联合起来，把钟意送上了热搜。
从实时评论的结果上来看，对于正主的高冷，钟意的粉丝是十分受用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是在钟意的个人粉丝之外，还是不买单的居多。
节目组摄像团队虽然对于工作量的增加有些怨言，但出于对方知名度和业界地位的尊重与敬畏，工作人员对于钟意的要求无有不允。
在随行手语老师的帮助下，黎绯和摄像师简单沟通了一下，根据他们想要的效果，设计了几个片段。
甚至还安排了专门的舞蹈老师，规定黎绯做出什么动作。
这不是总导演谢宇的一贯风格，作为制作人的李博文也很少插手衍生节目。
黎绯几乎是一瞬间，便立刻明白了这是谁的要求。
——你看，其实根本不用害怕的。
黎绯对身体里或许早已消失的小美人鱼说道。
外表如此高傲自信的男人，拥有着超越科学的力量，但其实内心脆弱得不堪一击。
连李博文都敢对于节目台本大胆放手，这位金牌制作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自称其绝招便是只写一半的剧本，另一半交由命运掷骰子——虽然在黎绯这里遇见了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当然，经历了一公抽卡的混乱命运之夜，以及一公当晚选手和飞行导师的联合反叛，私下里，李博文和谢宇可能十分后悔节目采用直播的形式，无法进行后期修正。
不过，哪怕一公之夜连吞了大半瓶速效救心丸，李PD依然敢于坚持高自由度的玩法，不是么？
正在和工作人员沟通的少女，忽而抬起头，隔着人群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
【所以……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状似不经意，其实一直在关注少女动向的男人，几乎是立刻给出了回应：“什么？”
小美人鱼的心声，只有夺走她声音的巫师才能听见。
在旁人耳中，钟意的这句问话，全然没头没尾。
在场所有工作人员的目光齐齐看向男人，团队的领头人顶着压力出声问道：
“钟老师，怎么了吗？”
钟意自然也意识到了问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钟老师该不会被什么魇到了吧。”
凑近帮黎绯补妆的跟妆师小声和同事吐槽，尽管声音一再压低，却还是遭到了同事的警告眼神。
黎绯暗自轻笑一声。
她倒希望他真能被他所恐惧的梦魇惩罚。
这个男人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梦魇。
——所以……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当时这句话，并不是黎绯在问小美人鱼，而是，的的确确在问钟意。
恐惧着他所拥有的一切，终有一日会脱离他的控制吗？
气氛莫名紧张，周围的工作人员大气也不敢出。
黎绯无意让他们感到为难，因此配合了剧本。
拍摄过程中，黎绯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
【明明这一次，对应的是舞蹈牌，我怎么有一种其实抽中了表演牌的感觉？】
黎绯和系统吐槽道。
除了摆脱那份本能恐惧的束缚，她也进行了心声的控制练习。
只要是和系统的“私密聊天”，便不会让钟意听见。
选手的个人部分拍摄完毕，接下来便进入导师点评环节。
工作人员原先猜测，在他们进来之前，作为飞行导师的钟意大抵和这位年轻的选手发生了一些摩擦，难免有些龃龉，因此钟意可能在这个环节同样给予黎绯难堪。
虽然只是预告，但在正式的二公开始前，预告决定了观众们的心理预期。
和工作人员想的不同，钟意给黎绯的评价却是夸奖与赞美居多。
想到那份“剧本”，黎绯暗自猜测这个男人可能也给自己写了一份台词。
如此厌恶“脱离控制”的他，自然不会推翻自己预设的剧本。
或许是黎绯乖乖配合剧本的举动给了钟意某种错觉，亦或许是少女的舞姿的确动人，一开始钟意念台词的语气还有些僵.硬，但最后却是不自觉柔化了，甚至带着几分真心诚意。
当钟意赞美起黎绯舞姿的轻盈和灵巧时，沉默乖巧的少女忽然动了。
一旁的手语老师敬职地翻译黎绯的手语。
“谢谢，但是，”手语老师微妙地顿了一下，像是疑惑这里为什么有个转折，“您所看到的轻盈和灵巧，其实全靠双腿的肌肉力量的支撑。”
整个句子全部出来之后，手语老师更加困惑了，为什么中间的过渡词是表示转折的“但是”呢？
这是所有人的困惑。
但是钟意却知道。
她在讽刺自己。
他先前说她的小腿肌肉过于结实不符合他的审美，而现在，她告诉他，他所欣赏赞美的那些轻盈与灵巧，正是依靠小腿肌肉的力量支撑。
钟意接收到了这份嘲讽，然而却无法发作。
因为在旁人以及播出后观众的视角之中，少女只是微笑着对于他的夸奖给予了谦逊的解释而已。
钟意有些莫名地笑了笑——黎绯知道，这是被她气笑的。
男人甚至被她气得，多说了几句点评，这显然是“剧本”上没有的“台词”。
一连带了好几个芭蕾的专业术语，连舞蹈指导老师也有些惊叹。
黎绯也不由得多看了钟意几眼。
少女略微颔首，男人的神色顿时有些自得。
只不过……
——不是passé。
黎绯在速写本上写下来。
——是retiré。
虽然都是pirouette之中的吸腿动作，容易混淆，但是passé和retiré两者还是存在区别的。passé是“经过”，限定要求是从前到后或者从后到前，而retiré则是“收回”，适用范围更广。
刚刚黎绯的pirouette中的吸腿动作，应该被称为retiré而不是passé。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安静。
至于黎绯刚才为什么点头，是因为……
她觉得钟意的法语发音还不错。
——在优点和失误并存的情况下，她一向是更加倾向于表达对优点的认可的。
舞蹈指导老师为钟意辩白：“这个，确实容易混淆……”
只是她开了个头便无法说下去，因为的确是retiré而不是passé。
摄像师则干脆利落得多。
“钟老师，这段要剪掉吗？”
年轻的摄像小哥问了一声。
团队里其余工作人员顿时起了暗鲨这个同事的心。
如果他不开这个口，他们回去默默地让剪辑师把这段剪掉就好，但经过他这么一问，而且当事人都还在这里……
“……不用。”
众目睽睽之下，男人稍稍停顿过后，硬生生挤出两个字。
第七十九章
——她是故意的。
钟意看向落地镜前的少女。
因为要进行拍摄, 舞蹈教室的窗帘是拉开的状态，午后微醺的阳光透过玻璃窗, 照在少女瓷白的脸庞上。
她正微微侧首，似乎有些茫然和懵懂，不知道为什么场面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陷入沉默的状态。
这是最最无辜的姿态。
但，她是故意的。
钟意想道。
因为在钟意看来，这是完全没必要讲出来的多余的话。
即使她一定要“指导”他，她明明可以通过心声的方式告知，而不是写在纸上举起来。
的确, 哪怕少女用手语表达, 在场那位极有眼力见的手语老师大抵也不会如实翻译出来。
可她偏偏写在纸上, 面向镜头展示。
而那个初出茅庐的摄像师竟然还多问了那么一句。
钟意是有点恼火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向少女时, 那份微微的恼火便消失了。
他想, 他没必要跟一个小姑娘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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