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能有什么选择呢?
母亲已经联系不上了。阮悦岳只能一个人坐着当日最早的航班,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离开了她出生的地方。
口袋里的钱都被违约金掏空了,阮悦岳甚至住不起I国最廉价的旅行酒店。在晃悠了大半天后,她拖着行李,来到了最后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一座乡村教堂。
黄昏为这座纯白的小教堂镀上了一层金边,唱诗班清澈的歌声悠然地飘向远方――她来得很巧,赶上了礼拜的时候。
旅人的脚步被圣歌掩盖,高悬在殿堂正中的圣母向每一个来人张开臂膀,k慈爱的眼眸低垂,以神明的荣光昭示着这场旅途的终点。
阮悦岳找了个地方坐下,十指交叉,也做出祷告的模样。但实际上她的头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想对神明说的。
不知何时,歌声停了下来。她周围的人来了又去,只有她还木然地坐在原地,保持着那个祈祷的姿势。
黄昏已至,太阳的余晖从教堂顶端的缝隙投下来,圣母漆黑的影子笼罩了她。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阮如安。
她穿了一身鲜红的裙子,在圣洁的教堂里,像神话故事中的女妖一样勾人心魄。如果牧师在,看到她这样不成体统的装扮,一定会把她赶出去。
然而牧师不在,唱诗班也不在,方才坐在她身边的信徒们,也都不在。
这座教堂被人清空了。
阮悦岳忽然就明白了,她仰头笑道:“你做了这么大的局,投了这么多的钱,只为了把我赶出国?那恭喜你,正房家的大小姐,你赢了,你把我赶出去了。你证明了只有你和你哥才配姓阮。”
但阮如安只是淡淡的看着她,神色中甚至有一丝悲悯,这个表情竟然与高高在上的圣母像有一丝相像。
反胃感忽然就涌了上来,阮悦岳激动道:“怎么了?你说话啊!”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堂里来回游荡,就像她四处寻觅、却无处安放的灵魂。
阮如安忽然抬头望向背后的圣母像:“你很熟悉教堂吗?”
阮悦岳深吸了几口气,才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我妈信教。”
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就是在唱诗班演出时被阮父看中的。而在生下阮父唯一的私生女后,她更是成了最虔诚的信徒,每年给教堂撒的钱都够养活一个普通的中产家庭了。
“那你呢?”
“我?”阮悦岳忽然迷茫了。
她的一生由错误组成。错误的出生、错误的长大、错误的回国、错误的渴望着认祖归宗……她尝试着修正错误,但很显然,她失败的彻底。
阮悦岳其实并不相信神明,因为她本身就是神明不可承认之人。
“人类其实很少拥有真正的信仰。他们膜拜的不是神明,而是披着神明外衣的欲望,”阮如安平静道,“你想要什么?”
“你是神父吗?还是你打算带我去告解室,听听我这个罪人的忏悔?”阮悦岳笑出了声,“别傻了,你能做什么?好好当你的豪门娇妻吧,生来就拥有一切的大小姐。”
“我是九七四的创始人L。”
“什么九七四……嗯?”阮悦岳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随即又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是你!”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九七四……九七四……一切的源头……
是九七四给了她那份让她日入208万的合同,还是九七四误导她,让她误以为这个公司是符斟的马甲。就连那条红宝石项链,也是阮如安刻意让出来的!
阮如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再抬头时,阮悦岳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这个人,到底打算干什么?这样精心的谋划,如果只是为了把她赶出国内,那也太小题大做了。
她定了定神,道:“给我个痛快吧,如今的我一无所有,只能乖乖承受。”
阮如安背光而立,圣母像投下的影子与她的影子彼此交融。她没有回答阮悦岳的问题,反而开始发问:“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割舍不下你那个赌鬼亲妈呢?她可是我计划中的关键一环,把她弄回来可废了我不少功夫。”
“这竟然也是你?!”阮悦岳的声音无奈又愤怒,“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阮如安道。
阮悦岳:“……?”
“阮悦岳,I国国立大学硕士学位毕业,之后在投行做过一段时间的分析员,成果斐然。如果没有进娱乐圈,你现在大概已经升到SA(高级经理)了,”阮如安慢条斯理地说着阮悦岳的学历背景,“你是个私生女,虽然父亲给了你足够生活的钱,但能走到这一步,更多都是靠你自己努力。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凭借你这么多年的积累,你可以在I国生活的很好。”
“我很欣赏你,一个深陷淤泥却不愿放弃的人,总是惹人怜爱。”
“怜爱?”阮悦岳冷笑一声,“给我做局,逼我退圈,让我在国内人人喊打,这就是你的怜爱?你这副面孔,贺总知道吗?”
“他早晚都会见到的。”阮如安微笑道。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阮悦岳一时卡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大笑道:“你、你竟然想要贺氏?哈哈哈哈哈哈!”
阮如安没有纠正她,这具身体换了个芯子的事说出来也没人信。
阮悦岳足足笑了一分钟,才蓦然冷下脸道:“我不干。”
“我是个私生女,你是豪门不受重视的女儿。你连阮家的家产都抢不过,却还想着从贺氏分一杯羹,这笔投资的风险太高,我不干。”阮悦岳两只手臂搭在椅子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阮如安轻声道:“你会同意的。”
“毕竟我们这么相似。”
阮如安唇角的弧度与身后的圣母像一模一样,说出来的话也是温柔至极、诱惑至极:“我们拥有同一个父亲,拥有同样的性别,一样的不受重视……虽然比起你来,我还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嫁妆。但那也只是把我送给另一个男人的投名状罢了。”
“而你呢?为你埋下污点的父亲不曾承认过你,却在你火爆全网的时候默认你阮家千金的身份。而当因他而生的隐患爆发时,他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你。”
丁达尔效应在这座小教堂内展现得淋漓尽致,有些灼人的落日余晖穿过天顶的缝隙,化成一道道光束,投在阮如安半侧着的脸颊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圣光。
她的眼神空无,像是在看阮悦岳,又像是在看向远方,深邃的眼睛里有阳光、有火焰、还有阮悦岳的身影。
“我们是木偶,是装点精致的娃娃。娃娃没有独立行走的能力,唯有男人才能给我们打上发条,注入灵魂。”
“但是凭什么呢?悦岳,凭什么呢?”阮如安凑近了,她弯下腰,微凉的手指抚摸着阮悦岳的脸颊,“男人的爱不能掌控我们,权力和金钱才能。”
“男人的幸运在于,他们天然地被引向追求权力的道路,这是一条艰难但无比可靠的道路,也让他们理所当然地被视为权力的化身。①但女人呢?只看看我为你设下的诱惑――包养、身份炒作、恋爱关系,随便一个都能轻松地带你升上天堂,但也能轻而易举地让你堕入地狱。在我第一次对你抛出橄榄枝时,你有没有想过,干脆找到九七四的老板嫁了了事?”
“这才是权力。承认吧悦岳,你爱的不是某个男人,而是他们手中的权柄。”阮如安道。
“至于婆媳关系?打小三?宅斗?如果品尝过权力的甘甜,谁会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放在眼里?”
“所以悦岳,即便你跑到贺家羞辱我、在节目上抹黑我,我也并不怨恨你。因为你不是某个男人的私生女,你是我的姐妹。你的母亲固然有上位的心机,但如果没有人挑拨了她的欲望、玩弄了她的欲望,然后又杀死了她的欲望,她又怎么会孤注一掷地,生下你这颗伴随着苦难生长的果实呢?”
阮如安轻轻地笑着:“所以我要帮你看清楚,我要让你走出来,娱乐圈这个富豪们的选妃之地不能、也不该让你感到满足,你应该和我站在一起,夺回作为人的权力。”
“阮家算什么东西?贺家又算什么东西?被几个卑劣之人认可你就满足了?我想要的,我能让你得到的,远比阮家贺家要多得多。”
“把你的愿望告诉我,把你的未来交给我。你已经亲身体验过我的能力,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
静,太静了,静到云朵飘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太阳彻底坠落,在昏暗的教堂内,阮悦岳怔怔地望着唯一的一抹亮色,鲜艳的红色是那么浓烈又张扬,让人明知危险,却又忍不住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她的灵魂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飘到了早就遗忘的记忆里。
也是这样的傍晚,还没有染上赌瘾的母亲拉着小小的她,一起来到教堂。她们跪倒在神明脚下,虔诚地祈祷着。
祈祷什么来着?
祈祷名为父亲的人能多来看一眼,祈祷今年的生活费能再多一点,祈祷能生下儿子成功上位……
但她的母亲明明有姣好的容颜,有丰富的学识,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是谁披上了父亲和丈夫的外衣,掩藏了台面下暗藏的权力的游戏?是谁引诱着沈媛,走了一条看似舒适实则阴暗狭窄的道路?
阮悦岳如死水一般的心湖忽然泛起了涟漪,涟漪越来越大,化成了惊涛骇浪。
沈媛的悲剧近在眼前。阮如安却勾起了她动物一样的本能和野心。她想要的,作为一个人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成为某个人的女儿、妻子、母亲。她合该撕碎那些高尚者的伪装,她想要看他们崩溃、嘶吼,扯着那张无用的外皮,用最恶毒最不甘心的眼神仰望她。
不因为她的容颜,不因为她年轻鲜活的肉体,不因为她在舌灿莲花的讨好――而是面对权力,不得不为她折腰。
如果一定要将权力具象化,那么那个化身,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她一无所有,所以她毫无畏惧。
神明不曾垂青于她,但她有一半相同血脉的姐姐,这个全世界最有资格唾弃她的人,听到了她的祈祷,向她伸出了手。
所以她说:“阮如安,你真是个疯子。”
“我一定是被你传染了,”阮悦岳喃喃道,“我竟然觉得干掉阮氏和贺氏是理所当然的。”
她猛地抬头,用力地抹了一把濡湿的脸颊,笑道:“说吧,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她看见阮如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嗯……先帮你改个名字吧。”
“悦岳,你不应该只为取悦阮g岳这个父亲而存在……改成‘越岳’怎么样?”阮如安拉过她的手,写下两个字,微笑道,“希望你能够越过心底的山峦,从此天高海阔、一路翱翔。”
*
“现在介绍一下我们的新成员,沈越岳女士,鼓掌吧。”
话音落下,只有阮如安自己不甚在意地拍了两下巴掌,咖啡厅内剩下的两女一男,都为这个出人意料的外来者目瞪口呆。
林若嘉愣了片刻,惊叫道:“你就这样拉私生女入伙了?!”
关乐和蒋明清也一言难尽地对视了一眼,随即又像触电一样,各自嫌弃地撇过了头。
这简直是一盘散沙。
阮如安看着这不服管的小群体,唇角的笑意更浓。她示意沈越岳在自己身边坐下,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越岳以后就暂代运营总监和销售总监的职位了,蒋明清?”
蒋明清忽然被点了名,浑身一抖:“啊?嗯。”
“你给越岳介绍一下九七四现在的情况。”
“哦,”蒋明清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现在九七四手上有两大板块,一是影视行业投资,多亏了,额……”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沈越岳道:“多亏了阮、沈总,让我们的投资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所以这个部分目前的运营情况还算良好。”
“另一个大项目就是游戏研发。虽然程序员已经招得差不多了,但开发进度却不容乐观。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反而不是技术,而是,嗯……生物信息采集及伦理道德,这样下去很难达到阮总想要的目标。”
“听说沈总以后会全面接手影视投资版块,还会负责游戏部分的运营及资金问题,这是我们上半年的报告。”
说着,他就拿出一个平板递给沈越岳。
“喂!你就这样把公司机密给私生女看了?”林若嘉直接半路抢劫。
“啊?”蒋明清眼下乌青,一副即将驾鹤西去的模样,“她不是阮总签下来的吗?为什么不能看?”
林若嘉:“……”
蒋明清又把平板抢了回来,端端正正地递给沈越岳:“沈总,欢迎你的到来。虽然我也吃了点关于你的瓜,但你既然是阮总认可的人,我们就都认你。”
他呢喃着,有气无力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窃喜:“可算有人能把这摊活儿接走了,再晚几天,你就只能对着我的尸体交接了。”
沈越岳接过平板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眉目带笑的阮如安。
她这是进了什么黑心工厂吗?
一边腹诽,她一边仔细阅读着手上的材料,越看脸色越僵。
“游戏版块太烧钱了啊,”沈越岳蹙眉道,“影视投资赚来的钱,除去公司运营,几乎都砸进游戏研发里了,而且短期内还看不到回报。这个《望月川》是非做不可吗?”
“非做不可。”阮如安道。
“唔,我想想……”沈越岳沉浸在数字的世界里,时不时还要用计算器算上一番。见她如此认真,阮如安十分感动地为她递上咖啡:“越岳,别太辛苦,喝点东西吧。”
“谢谢……噗!!!”
幸亏关乐眼疾手快地抽走了平板,不然它一定会在深棕色的喷射液体中失去自己的小命。沈越岳一边摆手致谢,一边猛灌凉水,她咳嗽道:“什、什么东西,太恐怖了。”
这副凄惨的模样逗得林若嘉哈哈大笑:“恭喜你私生女小姐!你现在才算正式入伙了!”
“咳咳咳。”沈越岳怒瞪回去,却又说不出话来。
唯有阮如安一脸失望道:“怎么会,我明明是按照教程来的。”
“请你别再碰咖啡机了!”
小小插曲一下子清空了沈越岳的大脑,索性她已经了解了大致情况,便总结道:“总而言之,你就是让我用影视投资帮你赚钱呗?”
“是的,”阮如安笑得从容,“我其实很缺钱呢,为了挖到你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被你下血本的人并不因此而感激,”沈越岳无情道,“手段太粗暴了,我都打算逛完熟悉的地方,就从I国帝政大楼跳下去了。”
“打碎重塑的过程是痛苦的,但经历过后就会赢来新生,蒋总也是这样被我招过来的呢。”
沈越岳和蒋明清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迸发的革命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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