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啊……”她喃喃自语道:“给我也拿一杯酒吧,谢谢。”
就算是升上了副队长后,雏森也不擅长敬酒。蓝染队长在任时从不强迫她做这些事,队内队士也深知她不喜饮酒,于是除了必要的社交时刻,她不会饮酒。
不过今天不一样,毕竟是同窗之情,他又在不久前救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该送上祝福。
她端着酒杯走到吉良面前。
吉良看清来人,很明显地一愣,随后了然到:
“你重伤未愈,不宜饮酒。这种事还是不要勉强。”
“那时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吉良君及时来救我,可能我已经没办法好好地来参加酒会了,我是来感谢吉良君的。”
“你我之间何须……”
雏森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整理衣角跪坐在他身前。
酒杯相碰。
“战功一件,吉良君,恭喜。”
他们的膝盖相隔不过半拳距离,远远地看来,像是朋友间亲密地对饮。
但雏森行的是标准的敬酒礼。
吉良看着二人手中的酒杯,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而后他抬手将杯中辛辣一饮而尽,手臂落下时,眼里已蒙上了一层薄雾。
像是真的醉了。
/
最后上前的是朽木副队长。
朽木副队长的挽辞和朽木队长相似,标准庄重,句句透出深切哀婉之意。雏森隐约记得,贵族会有专门的文书撰写人员,大抵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阿散井当年爱慕的对象是朽木副队长。
阿散井如今已得偿所愿了吗?雏森隐约察觉到在自己生病卧床的时间内尸魂界发生了很多变化。上次副队长会议的时候她看见阿散井和朽木副队长坐在一处,二人虽没有任何出格的交谈,但举手投足间难掩亲密之感。
对了。副队长会议的时候吉良也在。他就站在她对面的位置,刘海剪短了很多,和少年时一样,只不过再没少年时柔和的气质。
吉良……她想她也不太了解他。
雏森对他的印象仍停留在遥远的过去。谨慎的性格,永远下沉的语调。虽说很优秀,但存在感过低,好像躲在人群里就会消失不见。
她之前不曾窥见的是他的另一面。敏锐,果决,像一把锋利至极的软剑。
又或许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雏森还记得他们刀剑相击的瞬间。
当时是自己被冲昏了头脑,执意要得到一个结果。后来在漫长的养伤时间她想了个彻底,无论是队内斗殴还是副队长挑战队长,都是极度愚蠢的行为。
她冲上去的时候想过会有人拦住她。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拔刀相向的人会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来阻拦?
她知道他们总会走上不同的路的。自他们在五番队分别的那天她就知道。那时候她刚刚升上了五番队副队长,吉良是三席。
后来吉良被调去了四番队,她想着没关系的,阿散井在五番队,就算吉良去四番队做席官的话,全体会议的时候他们仍是站在一起。
只是她没想到他们再次相见是另一种局面。她还记得吉良转入四番队后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是应该是蓝染队长在战斗中负伤,请她前去领药。
很巧,他们在长廊上相遇。
“你受伤了吗?”他一路小跑过来到她身前。
“不是我啦,是……”
“雏森副队长,蓝染队长的的药已经备好了,请您移步药房。”
雏森闻言转身,刚刚唤她队士在不远处朝这边挥手:“吉良你带雏森副队长去吧,病房这边太忙了抽不出身!”
“我知道了,北原七席。”
“……请和我走吧,雏森副队长。”
吉良转身带她向药房的方向走,而雏森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吉良?”
她注意到吉良用的是敬语,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刚刚的七席。
“四番队的席官评定标准和其他队不同,战斗实力只能算得上参考,决定性因素是医疗鬼道水平。”吉良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所以我现在只是普通的队士,负责抓药。”
“怎么会这样……”
在五番队的时候吉良比她更早成为席官。在她升上第二十席的时候吉良已经稳坐五番队三席了。吉良在三席之位磨炼那么多年并不是因为能力不足,而是五番队副队长之位一直没有空缺。
她升上四席之后,副队长在一次任务中意外身亡。在接到任职书前她一直以为以为吉良会顺理成章升上副队长,她不明白蓝染队长为什么破格提拔她。又过了几日她接到通知说吉良被调到四番队,她以为以吉良的能力会被调去做副队长――至少也是平调成为前五位的席官。
现在他却平静地告诉自己只是四番队的队士。队士没法参加大型会议,各番队之间的工作又基本都是副队长和席官交接,所以在吉良转来四番队过了这么长时间她才第一次见他。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这不是变相的降职吗?我会去找蓝染队长……蓝染队长的话一定会……!”
“冷静一点,雏森……副队长。”吉良试图拉开她扯自己衣袖的手。
“我不许你再对我用敬称!”雏森几乎是吼出来:“你做上位席官的那么多年我从未用敬称叫过你!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这般……竟是要把我拒之千里之外吗?”说到最后她竟哽咽到失声,吉良见她这样也罕见地有些无措:“不是的,你知道我没有那种意思……”
“调职是蓝染队长的命令,蓝染队长有他自己的考量。”他没再尝试着拉开她的手,只是虚虚地握在手里安抚:“我们一直是朋友。这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事。”
是的,至少在那次交锋前,她坚定地以为他们永远会站在同一边,可兵刃相接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她想他大概是怪蓝染队长的,在那之后吉良又独自在四番队沉浮很多年。有时她路过四番队会刻意寻找他的身影,他总是低着头跟在队伍的末尾,过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半张面容,让人看不清神情。
雏森知道不该问他为什么,刀剑相接的时候她就该明白,可她还是想得到一个回答。
“我是三番队副队长,无论任何理由,我都不许有人用刀指向我们队长。”
三番队副队长……那他们之前的过往呢?他都忘了吗?
吉良君……
求你让开。
蓝染队长的做法确实欠妥,但你又怎么能,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站在杀害蓝染队长的最大嫌疑人身前?
求你让开。
蓝染队长也曾是你的队长啊!你都忘记了吗?吉良??
是的,他是三番队副队长,坚守职位并没有错。可她也是五番队副队长,她会为蓝染队长讨回公道,至于那些曾经的情谊,她――
/
爆炸声在身前响起,周围的副队长皆皱起眉。紧接着屋内一阵脚步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
队长会议结束了。他们都该跟随队长归队等待调遣,走过吉良身侧的时候她忽然被他出声叫住。
“此役凶险,不必太勉强,多保重。”
“我……”
吉良没等她的回答,就疾行几步跟上凤桥队长的脚步。
/
朽木副队长背完挽辞,深深向着吉良的遗体鞠了一躬,归队前朝着她的身侧投来视线。那是阿散井副队长的位置。
雏森认为那种视线很熟悉,但她不知道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索性不再去想。她看着吉良被队士搬到草席上,接着她闻到草木烧焦的气味。
那时候她该和他说些什么的。她看着眼前的火光,闭上眼睛。
/
早上的时候她刚整理过三番队的交接文件。
仍是她熟悉的字迹。所以有时候她也会忘记吉良已经离开很久了,而当记录中断,笔迹忽然改变的时候,她也是无法避免地怔愣。
文件翻到最后是一份资料。陌生的面孔,新任的三番队副队长。
对了……今天是三番队新任副队长任职的日子。
她想起当初吉良的就任仪式也是她主持的。吉良转入四番队之后晋升很快,不到一年就再次坐上席官的位置,几年后他已位列前五席官。她原本以为吉良会一直在四番队发展,可一纸调令把他调入三番队。
“是蓝染队长的考量。”
他这样解释道。
无论如何真是太好了。这样他们三人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再一次携手共进,前段时间阿散井也升上了六番队第四席,此时六番队副队长仍是虚位,她知道阿散井君仍在朝着前方努力着。
“恭喜你,吉良君。”
“不,应该是恭喜你,吉良副队长。”雏森笑得眯起眼:“阿散井君还在出任务,晚点我和蓝染队长约了餐馆为你庆祝哦!不过在那之前,先来听我念任职书吧。”
“……从现在起,任命三番队第三席――”
/
“任命三番队第三席小泉康弘为三番队副队长。
“我谨遵承命,雏森副队长。”
面前的男人接过任职书,向她深深行礼。
雏森原本应该说一些恭贺的话,但望到那人臂上熟悉的副队臂章后,竟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她听见队士的交谈。
“你听说了吗?今天是新副队长的就任典礼。”
“不会吧……?这么快?吉良副队长的队葬仪式不是刚刚举行?”
“毕竟我们队位列前的席官都战死了,实力大减。听说这位副队长是临时从其他番队调过来的高位席官。”
“这样……和吉良副队长当年一样。吉良副队长是很好的人呢,真可惜。”
“说起吉良副队长,你听说了吗?”
“什么?”
“听说他已经被十二番队那边救回来了,但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求生意志,自己选择放弃了。”
“骗人的吧?真是的你不要随意听信这些谣言啊!”
“是真的!是我在十二番队的朋友告诉我的,听说他亲手折断了维持生命的管道!”
“怎么可能?十二番队的人又不是傻子?”
“怎么说呢……战时物资紧张,他又只是一个失去战意的副队长……这种事情……”
“要把资源倾斜给对战争更有利的人吗?真过分。”
“是这样,战争啊……如果是我们这样的普通队士,或许连被救的机会都不会有。”
“吉良副队长的一生其实很不容易。你是后升入三番队的吧?大概不知道那时的事。那时吉良副队长直接被调来三番队做副队,还是从四番队调来的,大家都不服气。他从不参加队内的酒局,也不爱与我们社交,虽说实力和工作能力都不差,但大家不喜欢他,所以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后来……后来我们一起去现世出任务,意外被一群虚包围了。当时所有人都绝望了,我们一共六人,其他五人,三人逃跑了,我和其他一人选择了放弃……把斩魄刀都丢开了。”
“只有吉良副队长一直在战斗,当时我想不可能的,战败只是时间问题。与其螳臂当车,不如早点放弃,起码死得痛快。”
“但是没想到的是吉良副队长一个人战胜了我们六人合力都没办法战胜的虚。他刀的能力不近身就无法施展,他就用鬼道遮挡敌人的视线。能躲开的攻击就躲掉,躲不开的攻击就用鬼道生生接下――他使用的鬼道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只是那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面对那种怪物再次发动攻击。”
“吉良副队长其实很关心部下。”讲话的人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当时所有人都放弃了他,可他一直把那巨虚往我们反方向的地方引。”
“逃兵可是重罪……”
“是,可吉良副队长归队后并没有上报我们的举动,我们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他只是找我们喝了一次酒。”
“他教育你们了?”
“不,不算是。他把副队长肩章解下来,给我们讲了金盏花的花语。”
“他说金盏花的花语是绝望,只有经历过极致的绝望,才能理解生命的意义。他还说,他也怕死,他也当过逃兵。”
“吉良副队长?那他为什么还敢一个人面对毫无希望的局面?”
“他说当年在他决定逃跑的时候,有个人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他震惊于那人的勇敢,同时也发自真心地佩服。那之后他下定决心不会再逃跑了。无论任何时候他都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还说他的目标是成为像蓝染队长和市丸队长一样强大的队长,这是他与那人的约定,他们二人都在为此努力着。他说自己总有一天要成为横在那人面前的刀保护她,不要再一次做与她背向而驰的箭。”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都问他那人是谁,他寂寞地笑了笑说是朋友。”
我们看他的反应,都以为那朋友是去世了,可他说的模棱两可,我们又好奇得很,只能冒昧地问他那人还在十三队任职吗?”
“结果呢?”
“结果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在他升入副队长之前就在三番队任职,从没在死神中见过他那口中如此亲密的朋友。”
“是啊,如果不是去世了的话,看他当时的表情,应该已经走上不同的道路了吧……”
/
后来有一次漫长的假期,雏森又回到现世即将拆迁废弃的旧队舍。楼还是从前的楼,破旧不堪,风一吹就往下掉细碎的墙皮。
她推开大门向上走。木质的楼梯在她脚下吱嘎作响,向上的阶梯在她眼前出现,消失,又在新一个转角重现出现。
忽然眼中有什么东西划过,她一愣,才恍然反应过来那是对楼玻璃反射出的光。是了,那时他们都还年轻,窗与窗之间不过只有两臂之隔,稍一伸手就可以双手交握。而今已过去多年,她早已记不清他们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也不知走了多久路,越过了多少山水,才走到此生都无法跨越的两岸。
再次看到熟悉的门牌号时,雏森竟然生出某些近似于近乡情怯的情感。她忐忑地推开门,一股灰尘的气息铺面而来。
雏森走到写字台前,用衣袖拂去上面的灰尘。
她在这个屋子生活过很多年。她知道角落的墙皮经常脱落,把外袍挂在门后的话会被掉落下来的碎屑弄脏。知道窗户开到什么角度下雨的时候才不会把写字台淋湿,也知道重要的文件会被她随手锁在右手边的抽屉里,左手边的柜子是她放生活备品的。她是最熟悉这个房间的人,而如今她只能像个客人一样坐在床脚,避免灰尘染上衣物。她闭上眼,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她脑中浮现。
可睁开眼睛,这房间的一切又与她彻底无关了。角落的墙皮已经掉了个彻底,不会再弄脏门后并不存在的衣物。木质的窗户已经腐烂到死死地黏在一起,再也无法打开。重要文件已经被搬走了,放生活备品的空柜子有蟑螂爬过的痕迹。
2/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