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多……” 凌青云还是那副懒懒的样子,语气软软地道。
“说一个听听?”
躺在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房间是暗的,我在烛火掩映下又看见了他眼中浮动的金色。
然后他说:“因为……我娘有夜血啊……”
我:“……”
“虽然……,”他翻了个身,侧躺着对我,“她去世时我还太小,很多细节并不清楚,但我记得,她的眼睛是有颜色的。”
我点了点头,这也不难理解,夜族曾经与中原人广泛通婚,所以遗传到一定程度的夜血几率不小。
包括凌青云,遗传得跟开盲盒似的,导致他这眼睛白天跟正常人一样,只有晚上在特定光线下,才会显示出来。
真的是,即使是亲密盟友,每个人还是有每个人的立场,和身后想守护的东西啊。
“这理由……说服力够吗?” 凌青云看着我,笑道。
“对我来说,够了,” 我耸肩,“但对我姐来说,不见得。”
“别提你姐了,”凌青云长叹一声,“我小时做过一个噩梦,被她发现了我有夜血,然后……当场被她阉了。”
我大笑起来。
难怪凌青云老是一副笑脸,我现在怀疑就是为了合理地把眼睛眯起来,让人看不出里头的门道。
我顿了顿,问:“可是,没有安氏的支援,铁矿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 他没好气地道。
我又噗嗤笑了一下,看凌青云吃瘪的时候其实很好玩。
他闭着眼想了想,然后又睁开道。
“不过这事我并不怪你姐。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盟友又有多指望得上?”
“要想让盟友指望得上,”他话锋一转,“就得让他看见,你有自己解决的能力。”
“这话倒是深得我心,”我道,“不过,现在的问题,不就是你没有嘛。”
“刚才还没有,” 他突然伸手唤我靠近。
我有些疑惑地走过去,他伸手从我鬓角拔下一朵花。
那花是绸缎做的,美则美矣,毫无生气,但是,宫廷贵妇,也都是这样打扮,并没什么特别。
“你知道簪花宴吗?”
我点头,我可是背了两柜子书的人,自然知道这一项会程。
于是凌青云支起身体,附在我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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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没有出席国主们和平友爱的撕比,而是参加了给女宾举办的其乐融融的宴会。
这宴会号称“簪花宴”,是接下来祭狩大会“狩”的部分的前导。
先前提过,祭狩大会某种意义,也是联姻大会。来参会的贵族少女,大抵都会出席这簪花宴,给姐姐阿姨们过过眼。可能有些人家心里就有个初步意向了。此外,在宴席上会给每位女宾发下“花儿”,作为道具,以供明日掷花之用。
风间雪夫人早年没了,一直不曾续娶,我听说他好像跟某家风月场所的老板娘关系暧昧,不过这个场合肯定也不能让那老板娘出席,于是代表风家主持会议的是个亲族夫人,人看起来还忠厚,但不是什么临机应变的人,好在这簪花宴早有成例,照本宣科地走流程即可。安家那边,本来我姐该出席的,但这会前边局势正波谲云诡,也就委派了一个女官前来,所以在场的倒是我位份最高。还未入席,一堆夫人小姐就来寒暄,我知道她们的来意:凌青云这次来,带了两个堂侄,大的那个叫凌友松,十七岁了,正是订婚的年纪。凌青云没有儿女和兄弟,所以这个侄子就成了当下跟凌家联姻的主要选择,难怪成了香饽饽。
我笑着一一应对,且不急吐露口风。同时打量四周,发现左前方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姑娘,容长脸面,生的也算清秀,但有股子用现代话说“劲劲儿”的感觉。看她衣着与长相,我推测她是高昌高氏的小姐,她家正带头跟凌青云闹铁矿的事,所以没来缠我,静静坐在那里。
这时风家那位贵夫人出面招呼大家坐下:“诸位,请入席。”
我忙也附和道:“是了是了,有什么话边吃边聊,且别误了簪花的时辰。”
说着,风家侍女上来,每人手中端着一个清漆托盘,托盘上托着一枝花卉,呈上给各位女宾。
这一环节便称为“簪花”,这些花卉,过两天用得上。
女宾人多,侍女往来穿行,我拍一下瑶姬梧桐,道:“看把你们没眼力见的,还不去帮把手?”
瑶姬梧桐应声而去,我在这里位份高,又是帮忙,风家那位夫人自然也没阻止。
然后瑶姬就将一枝艳粉色芍药呈给那位高昌小姐了。
高小姐脸色难看得很,迟迟不接。
那是,我就是看她一身素雅,颇有几分清高,才故意给她这枝花的。
果然,高小姐柳眉轻蹙,还是开了口:“有道是,庭前芍药妖无格,又是这等艳丽之色,我最不喜,烦请两位给我换一种花可好?”
她这话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已经引得四下女眷扭头来看。
我忙起身笑道:“下人不周,唐突妹妹了,来来,姐姐这支赔给你可好?”
说着,我让瑶姬给她端去我面前花卉,是一枝纯白色兰花,花中君子,不染凡尘。
高小姐看着我,有些犹疑。
我又笑道:“正好我又喜欢芍药,年纪大了,偏爱个艳丽热闹。”
众人纷纷看向我,我猜测着,从她们的角度看来,这大概是我对高昌小姐明显的示好,如果政治嗅觉高一些的,会想到结合前朝那边的斗争,凌氏正因铁矿的事被卡住脖子,此时我对高昌的热情就再合理不过。
风家的贵夫人是个忠厚人,出面圆场道:“高小姐,难得凌夫人厚爱,你就拿着吧。”
高小姐似乎反应过来,知道自家拿捏住了凌氏,此时凌氏主母当众向她供花,想来难免有些得意,这才点一点头,行礼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目睽睽,经此插曲,所有人都记得,高昌小姐拿的是一枝兰花,纯白如雪,素雅高洁。
第二十六章 做形象做得这么拼命
祭狩大会“狩”的部分正式开始,众家贵人移步凰南苑。
凰南苑是一座始建于风家先祖时期的园林,碧树芳草,景色清奇,每次风家承办祭狩大会,“狩”的会程都在这里举行。
所谓“狩”,早期是指射猎,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抽象化了,成了“摔跤”“划船”“骑射”等等项目,由各家派出选手,参与比试,各家国主城主坐在高台之上,观赏比赛。
嗯……虽然记得原著当时花了不少笔墨,形容得很高大上,但此时我脑海里不断浮现的节奏都是“金秋送爽,伴随着激昂的音乐,高二三班的健儿们向我们走来……”
比试分为平民组和贵族组,平民参与的项目更广泛,也更接地气,比如摔跤、举重一类,每次祭狩大会不失为平民出身者晋升的一条通道,之前就有国主提拔了力举千斤的大力士为近身侍卫的先例。
不过贵族组,才是我们这些高层关注和角力的重点。
贵族组的比试主要集中在“六艺”范围,现如今,我便在欣赏着底下一场骑射的竞赛。
骑射本是热门的项目,风间雪更命人将宫中织造的鹤羽袍拿出一领,挂在垂柳枝条上,加码作为奖品,引得众家少年各个跨鞍勒马,跃跃欲试。
少年们颜色缤纷,我且认出几个打头的,穿橙红的是凌青云的两个堂侄,凌友松凌友柏,一个十七一个十四;苍蓝色劲装的是安家贵子安承制,他的母亲是“我”和安玉暖母亲的表妹;至于风家,倒是派了好几个子侄辈的,都穿乱云白鸿狩衣,但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不算出众,风家的年轻人里,还是风间月最负盛名,他们这几个子侄,加起来都赶不上风间月一个。我隐隐听到有人窃窃私语,问风间月为什么没出场。
这一提我也想起来,这几天怎么没看见风间月,他不是号称回长乐京了嘛。
不过,他那家伙,素来悠闲任性惯了,现在又刚认识了楚汀兰,作为原作的男女主,大概难免游山玩水,享受爱情甜蜜,所以不能按时回来,也不奇怪。
想着,武官已在柳枝之下设好箭垛,命各队退出百步之遥,以令旗为号,方可开始争夺。
他才一摇旗,我看见凌友柏就一马当先冲出去了,张弓搭箭,架势倒是不错,可惜一箭射出,堪堪打在靶子边上,引来一阵叹息。凌青云看了,亦捂脸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不过,友柏才十四岁,也没人跟他计较,看台上有些贵妇,看他耷拉脑袋气鼓鼓的神态,反觉得可爱,从鬓边摘下簪花,投向场中。
没错,之前宴饮的簪花,正是为了今日所备,让各位女眷给场中选手支持的。
这份支持可以有多种意味,像这些阿姨大姐投给友柏的,那很可能就单纯是长辈对小辈的鼓励。平辈之间,尤其单身小姐投的花,参考价值才大一些。若女方投了花,男方也有意,多半能延伸出一段佳话。
友柏悻悻然退入人群,那边出来一位风家子弟,也是踌躇满志地挽弓纵箭,却不想,箭头咻地飞得没影,别说靶子,险些中了旁边计数的武官,吓得那武官之后的比赛都头戴铁盔,如惊弓之鸟。
自然,这一箭赢得哄堂大笑,我偷眼看风间雪的脸色,黑得像个锅底。
然后又两个风家子弟出来,想扳回颜面,表现也不算太好,有的堪堪中靶,有的射个六环,友柏看了,神情也从先前的灰心丧气,到又露出笑脸来。
我猜测着,风家派出这么多人,一是地主之便,二是想乱枪打鸟,谁料一群人里没个出挑的,效果适得其反。
看前面几个连接不中,一身苍蓝的安承制这才出来,打马上前,往来奔驰几次,仔细瞄准,一箭射去,是个十环红心。
终于有人射中靶心,众人齐声喝彩,尤其以安家方阵彩声最大,看台上也落下缤纷花瓣。
哪知,就在安承制志得意满,要去拿鹤羽袍时,却听人群中一声“慢着!”,只见一身橙红色的少年抢出列来,正是“我”跟凌青云的大侄子凌友松。
凌友松拈弓纵马,姿态风流,一箭也中红心。
然后他兜转马头,故意徜徉赛场,享受看台上喝彩连连,花如雨下――少年心性,难免爱出风头,何况之前说过,在姻亲市场上,他现在是个香饽饽。
计数的武官脸上现出为难神色,这安承制也射中了,但凌友松明显更游刃有余,一领袍要判给谁好。
我亦试图看向风间雪,想瞧瞧他怎么判。
没想到的是,看过去时,风间雪的座位空了。
然后我就听见一阵欢呼,竟然风间雪换了戎装,亲自下场,向上拱手道:“老夫聊发少年狂,今日献丑,给两位做个裁判。”
祭狩大会办了多届,少见这种场面,于是看台一时金鼓齐鸣,几百双眼都盯着往下看。
我亦探头看去,只见风间雪纵马疾驰,弯弓搭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应声飞出,势大力沉,最终锵地一声,正中靶心,连箭垛都被射的抖了一抖。
而这还不算,他那一箭,正正卡在先前两箭当中,由于强大的冲击力,竟然将先前两箭震得晃颤不止,先后落了下来,偌大一个红心,只剩他一人的箭。
风间雪这是憋着气,一个骑射比赛,风家占地主之利,没个名次也就罢了,可在这上头,另两家竟还一浪翻过一浪,实在损人颜面。
可他这一出手,在看台巨大的欢呼声中,又夹杂着一种诡异的尴尬。
一个国主亲自下场,把小辈的箭都打落,好比一个拳王打小朋友,赢得再多,也不好看。
其实风间雪也有意识到这点,虽然看台一片欢呼,但他的脸色并未随之灿烂。
我刚想抬头,瞧瞧凌青云怎么说,一抬眼,却发现凌青云也不见了。
原来我那好“夫君”满脸带笑,也跑到猎场上去了。
他跨一匹青骢马,晃晃悠悠骑行到风间雪身边,当胸戳了风间雪一下,笑道:“风兄自家织造的羽袍,非要自个拿回去,你就不怕大伙儿说你小气呀?”
他这话是以开玩笑的形式说的,甚至语带撒娇,虽然都是国主,但他比风间雪小十来岁,倒也不显得违和,反而激起一片善意笑声,场上气氛微微一松,从刚才的有些火药味,被他圆回来了。
风间雪借坡下驴,笑道:“那你要怎的?”
“我要来帮风兄一下,”凌青云眯眼笑道,“我射走了,羽袍就归我,不叫风兄落人话柄,怎么样?”
风间雪抓住凌青云大笑:“好,好,你也露一手,省得显我一个人在这里卖乖现眼。”
“恭敬不如从命,献丑了,” 凌青云笑着,手上已经接过武官递来的雕弓。
看台上一时竟有两三秒的安静,一个风间雪出场已是十年不遇,何况再搭上一个凌青云。或有忠心臣仆,只盼他不要出糗,也有对面的人,暗搓搓地希望他马失前蹄,然而更多的,是吃瓜群众,个个聚精会神,脖子都伸出了几寸,要看这场大戏如何发展。
凌青云纵马入场,发现身上还穿着不便行动的长袍,便笑一下,想把长衫解掉。
但他一手挽弓,腾不出来,索性将衣襟抬到嘴边,贝齿轻衔,扬起颈子,偏过头去,手上稍一使力,将襟扣扯开。
做这个动作时,他还向看台望了一眼,唇如仰月,眉目含情。
果然,随着衣襟扯开,长袍飘落,台上响起一片尖叫。
我心想:艹,叫什么?里头是箭袖短衣,又不是没穿。
然后我狠狠吸了一下鼻血……
有时不得不承认,颜值乃是正义啊。
总之他将长袍向后褪去,露出里头黑玉镶边的焰色短衣,紧身的设计勾勒出窄肩细腰的线条,在万众瞩目中,他没有打马向前,反而向箭垛相反的方向疾驰。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他,有些姑娘甚至不顾矜持地站起身来,玉手或捂在心口,或不自觉拿到嘴边,紧张心情,可见一斑。
而凌青云驰出约五十步,忽然一个下腰,将身体几乎向后贴在马背,用一个铁板桥的姿势,将弓弦拉到最满,口中喝一声“着!” 羽箭出手,疾飞而去。
原来,他是一个背身翻射,那箭不偏不倚,也中红心,箭簇犹自颤动不止。
场中金鼓齐鸣,台上欢声雷动。
凌青云不像风间雪那般给人压迫感,他有种莫名的、雌雄莫辨的气质,大大柔化了攻击性,同样的行为,风间雪做,就让人觉得挑衅,而他来做,就让人觉得无伤大雅。他那张温柔笑脸,对着每个人,而每个人看他,都觉得他在对自己笑。
看台上突然有人开始扔花,这让人有些意外,因为凌青云并不是真正的选手,而且全天下都知道他已经成婚了。
但女眷们不管,她们就是扔,甚至那些单身的年轻姑娘,放弃了把簪花投给自己潜在郎君的机会,一股脑都给他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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