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向我介绍了那只蜘蛛:
这东西叫“情蛛”,顾名思义,寄生到人的身体里,能让人做出无法自控的举动来。有那不良的风月场所,就会用到这种东西,胁迫性子烈的姑娘就范。
他说这话时,那蜘蛛还没死,背上有两根金线,大夹子似的嘴一动一动。凌青云把它装在一个小铁盒里。
我说现在怎么办?
他说等一下安玉暖肯定还会过来,既然大家都恢复了冷静,这事肯定要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的。
说着,凌青云拉过铜镜来,整理一下衣冠。慢悠悠地把被撕破的外袍换了一件,扯皱的中衣抻平。
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做这些,心情十分复杂。
我说过,他要是真跟安玉暖在一起,我还挺祝福。
但他推开了我姐,我又莫名有点高兴。
这时,我瞧见他嘴上沾了一点口脂,眼神带点迷离,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要擦不擦的。
我不禁从鼻孔里笑出一声。
他还挺恋恋不舍。
我想,以我对男人的了解,凌青云肯定幻想过我姐,大概半辈子也只有这次最接近梦想。
然后他自己还怂了。
我想起我在棺材里吃瘪的样子,现在也轮到他肉疼了。
这种天道轮回让我觉得有点好笑。
“你笑什么?” 他怪道。
“你喜欢我姐吧?” 我不答反问。
他眼神马上移开了:“别乱说。”
乱说?
是说我说的不对,不要乱说不实信息,还是我戳到了事情真相,不要到处乱说?
“人生苦短,你喜欢谁就跟她在一起去嘛,横竖咱俩都明确,这婚姻不过一个假壳子,”我半揶揄半真心地笑道。
凌青云终于抬头,笑眯眯地看回来,轻描淡写地道。
“我要真同意了,只怕有些人表面不介意,内里要堵心……”
我:“……”
果然穷寇莫追,刚才还是我占上风,这一句,倒叫人反将一军。
我嘴硬道:“是吗?谁啊?啊,也对,毕竟凌大国主很受欢迎嘛。”
凌青云不说话,只看着我笑。
我叫他笑得有点恼。赶紧在心里再度申诫自己:好不容易平静的情绪,可不能因为一句半句话再起毛边。横竖我要回现代去的,他到底喜欢谁,到底为什么拒绝安玉暖,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说话间,我姐果然过来了,已经穿整齐了衣物,但看见凌青云和我,脸还是红了。
凌青云倒表现得很大方,挂着笑容,让她进来坐――虽然我看着,觉得他那笑也有点生硬。
我们三个就着桌子坐下,我姐看见我,一脸欲言又止。
她大概不知道我当时就在床底,此时想跟我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
“姐姐不用尴尬,”还好,凌青云把话头接过去了,眯眼笑道,抓起那只八只脚耀武扬威的蜘蛛,“我跟可心没有秘密,已经跟她说了事情经过,罪魁祸首是这个腌H东西。”
安玉暖听说我已经知道,苍白脸上现出红晕,但想想,总比让她亲口说出此事少些窘迫。于是低头向我一揖:“可心,姐姐对你不住……”
“姐姐何出此言,” 我道,“是外力所致,又不是姐姐存心的。”
凌青云接过话去,用筷子夹着那只蜘蛛:“……安国主,这东西哪里来的?宫中如何会有此物?”
姐姐用双手捂起面孔,半晌才道:“我也不知……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姐姐像下了决心一样抬起头:“陈年往事,为尊者讳,我本来不想多言,只是……沐云,你可知道,我母亲为何再嫁给风宣文?”
凌青云笑容难得凝固在脸上。我一颗心,也提起到嗓子眼里。
“没错……” 我姐艰难地说下去,“就是情蛛。当年,娘亲因情蛛所惑,向所见之人投怀送抱,事后百口莫辩。最终不得不含羞忍耻,与对方共结连理……”
我惊愕不已,但似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正解答了我先前的疑惑,为什么安昭鸾再嫁会选择风宣文。
而过去成功过的手段,再使一次,理所当然。
我猛然反应过来,此事现在,指向谁。
“情蛛”常在风月场所使用,而欢夜坊正是全境有名的青楼。所以风家熟悉“情蛛”这一邪物的存在,乃至能取得“情蛛”,都是很容易的事。
至于能把这种东西下到安氏国主身上,那更不用说,是今天参加宴会的人,而且,离得远的八成不行,得是地位尊贵,与安氏坐得很近的。
果然,我姐说下去,语速快的惊人:“沐云你可知道,若你方才没有偶然遇我,本来风家那边曾遣人来,说间月他有事找我商议……”
把这一串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倒出来后,她又捂住了脸,不知因羞耻还是后怕,捂住脸颊的手指有些颤抖。
我听得像晴天霹雳,懵得嘴都合不上了。
安玉暖+风间月,这也太扯。
但是静止了几秒,回头想想,似乎也能明白里面的逻辑。
我会觉得这组合夸张,是因为我认识他们两个人。
但是如果把两个真实的人的感情剥离,只留下头衔属性。安氏的国主配风氏的王子,怎么不是一对强强联合呢?风家可以撬动安凌的联盟地位,安氏亦可在两国之间左右逢源。
想着,我耳中突然灌进一声低吼:“把风间月找过来”
看过去,原来是凌青云双手撑着桌子,啪地一下站起来了。把我都吓了一跳,我很少见他这么真情实感地发火。
我看了他一眼,心想。
唉,臭男人啊。
就算自己一辈子得不到的白月光,想到别人要染指,还是这么大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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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间月很快被找来了,进了门,还一脸天真无邪,带着酒气道:“你们,你们三个怎么在一起?宴席上还没喝够不成?”
我捂脸,他果然也是个被蒙在鼓里的。
“间月,你且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凌青云哑着嗓子,似乎尽力压抑情绪,将那铁盒往他面前推了推。
“什么?这虫子背上两条金线,还怪好看的!” 风间月说着,甚至伸手想去戳弄一下。
凌青云从牙缝里吐出一口气,啪地一把把盒子扣上了。然后一手扶着额头,咬牙切齿地低声道:“看来他是真不知道……”
风间月似乎这才感到我们这里的低气压,看看四周,道:“你们怎么了,这房里怎么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安玉暖拉他坐下,一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侧过脸去,道:“可心,要不还是你来说吧……”
我说就我说,因为我不是当事人,讲述的时候还能稍微减少点尴尬。
我字斟句酌,努力把事情不失委婉地表述清楚后,风间月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变化,等我说到我姐本来被人去通知是要去找他的,他噌地跳起身:“岂有此理!怎么可能……我真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他脖子都红了,一手做起誓的样子指着天,急切辩驳:“这蜘蛛……这蜘蛛我的确从来没见过……我也不是这样的人!玉暖姐……我一直当亲姐姐一样待的,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动这种丧了良心的心思!”
凌青云靠在椅背上,仿佛刚才的怒火也抽干了他的情绪,此时干巴巴地道:“间月,你也别急。我们知道不是你,不然,也不会私下把你找来。”
安玉暖低声,有些艰难地把话说出来:“间月……你没这样的心思……不代表,风间雪没有。”
风间月又险些炸毛,跳起来道:“我哥他……”
凌青云一把把他按回去了,我也紧随着圆场道:“间月,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深厚,一时难以接受。可现在不要感情用事,你想想,这事如果不是你哥,那你说是谁?我姐连上一代的事情都说了,难道她用自家娘亲清誉,诬赖你家不成?”
安玉暖微微偏转过头,显出痛苦的模样。
风间月颓唐地靠在了椅背上。作为原著的男主,他智商并不低,只是个性上不愿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如今被我一问,大概自己也难以说服自己,如果事情跟风间雪无关,那跟谁有关。
安玉暖幽幽道:“间月,我知道你心思单纯,不喜欢这些权谋诡诈……只是,你也看见了白天那场逼婚的戏码,还觉得你哥没有动机吗?”
凌青云又补上一刀:“便是之前欢夜坊的事件,我当时不曾跟你挑明。但你回过头想想,欢夜坊不过是一家青楼,挣钱就是了,为何要培养姑娘,到处攀入四方权贵人家?你真认为背后没人主导?”
“你们……你们别说了,” 风间月脸色慢慢涨红,摇着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哥,他明明知道我有汀兰了,他不会拿我的人生幸福当棋子的。”
凌青云嗤笑了一声:“间月啊,你若不提那楚姑娘还好,若是提她……这个逻辑可就全合上了。”
“怎么?” 风间月张大眼睛问。
我现在也想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小心地把话接过来:“你哥一心希望你娶一个显贵女子,为风家联姻……间月你也知道的对吧?”
“可我把汀兰的事告诉他时,他也没极力反对啊!” 风间月道。
“他没极力反对,是因为了解你的性子,” 我耐心道,“可他心里,完全不是这么想。如果你能接受欢夜坊不过是你哥手里的一把刀这一点,那你想想,上次楚汀兰出事,是在你家王都,劫走她的黑衣人,与欢夜坊的人如出一辙,你觉得,这事跟你哥没关系吗?”
“风间雪想拆散你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说下去,“上次没能成功,这一次,如果真的让情蛛奏效,大错铸成,对于他来说,不更是一石二鸟?”
安玉暖在旁摇了摇头:“间月啊,我们都知道你单纯明亮,与世无争,可是,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你生在漩涡之中,不是想躲,就躲得开的……”
风间月靠在椅子背上,像失去了全身支撑的力量,眼睛失神地看着前方,久久没有开口。
第六十一章 多山之国
情蛛事件引爆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果:从神木京回来后不久,风家传来了十分震撼的消息。
风间月在家里大闹一场,声称对他哥所作所为十分失望,控诉他哥干涉他的感情,还想伤害他的爱人,最后甚至打伤了一同施压的叔伯,将楚汀兰一把抱走,反出宫去。
毕竟打伤了长辈,风间雪脸上挂不住,气得也放了狠话,说不到黄泉再不相见。然后一夜之间,大街小巷都是这狗血的八卦。
听到这消息时我愣了半天,原著线里,风间雪就是反对男女主成婚,然后男主打伤长辈,离家出走了。当时一众读者为他们的忠贞爱情感动到流泪。
对于这件事,我想你听过我的“叉烧”理论,不过让我惊讶的不是风间月的作为,而是,为什么又跑回了原著情节?
小王那次开金手指,带我们去见夜华夫人,等于一下跳到了故事的大后期,我以为已经出了原著线,然而现在发现,原来的故事还存在,并没有“走出”,反而是被“打乱”。
换句话说,随机还是有可能会触发原著情节,可是比原来糟糕的是,这个“原著”已经不按我们掌握的时间排序,而是不知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果然人这一辈子不能投机取巧,该经历的八成还得经历。
不过,这消息再震撼,在我的时间线上,也是一则插曲,还是让我回到亲身经历的事情上来。
从神木京出来,凌青云带着我们一行人,还有安氏的药材和粮食,按约定先去了小国“三山”。
“三山的情况,你可知道些?” 凌青云问我。
我点头:“自然。”
自从我背了那两柜子书,感觉自己简直像这个世界的百度百科。
先前提到,三山这个国家虽不大,却地处要冲,我姐的生父江佑安,就是他家老国主江佑国的胞弟,我姐该叫那老国主一声亲大伯的。
有这层关系,三山一直是安氏的血盟之国,作为三国中心地带的桥头堡,他们对安氏的大力支持,对在三家中相对弱势的安氏相当重要,某种程度也可以说是维护了这个世界现有的平衡。
但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晚年,江佑国专宠风氏的美人,生下儿子江显耀,走上了很多曾经英明君主的老路:偏爱幼子。
大一些的儿子们路线与老国主类似,但这位小儿子,因为生母是风氏的原因,比起安家,明显与风家更加亲近。
在上次祭狩大会之前,我就听说,老国主身体每况愈下,因此也告病没参加祭狩大会。
但一次还可能是巧合,连我姐生辰这么指标性的日子都没出席,就不得不让人起疑。
我说话间,起了风,风把一绺发丝带到我嘴唇内侧,一下被唾液黏住,我呸了几下,都没吐出来。
凌青云笑着,伸手帮我拨了一下,把手放在我面前,感受了一下那风。然后脸上笑眯眯地,眼睛盯着遥远而斜斜欲坠的夕阳。
“兴许要变天了,”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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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地如其名,是个崇山峻岭的小国家,都城是几座山峦间一片平原,中间有一条叫做玉带河的河流,贯穿全境,流入凌国境内。
我们经过通报来到三山的王城,得到的接待倒很热情。老远就看见一支队伍出城来迎接,绫罗铺地,彩绣辉煌。
我看过去,队伍领头的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穿着考究,仪表堂堂,想来,就是我那并无血缘的堂弟江显耀了。
果然没有猜错,江显耀上来,与我们一一见礼通报过,引我们入城。
我们进了城,才终于看见三山的老国主江佑国。
我略有些吃惊,这江佑国年轻时据说也是一方英主,但现在年老,瑟缩在一件轮椅上,由人推来推去,唯有眼珠偶尔还透出几丝光彩,令人能窥探多年前的风姿。
老国主在轮椅上抱拳,哑声道:“老夫久卧病榻,凌国主前来也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凌青云忙上前行了长辈礼,道:“您折煞晚辈了,听闻您身体抱恙,一直没能前来探视,是晚辈的不周。”
“唉,人老了,什么都力不从心了……好在显耀这孩子孝顺,还能帮我料理着些。”
老国主与我们寒暄没几句,又是一阵咳嗽,江显耀忙上来道:“阿爹,你这才见好,莫要又受了风。”
我与凌青云对视一眼,在这种正式场合,用“阿爹”这样随意的称呼,虽然只是一句话,却足以显示江显耀的恃宠生骄。
“也好,” 老国主又咳了几声,才转回来道,“几位身份贵重,别被老头子的病气沾染了。老夫就把一切交给犬子,让他招待几位贵客,还望各位见谅。”
凌青云拱手道:“您客气了,保重身体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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