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也有点奇怪,” 凌青云道,“或许,是当时气氛紧张,让她不敢使用吗?不过,我记得那画舫主人倒是会一点夜语,所以后来,连蒙带猜,那本《神异记》,多少能看懂一点。几件事情一凑,我就知道了转移时空的方法。但是从没试过。”
“后来,就赶上了安可心向我对质。”
“我不知该怎么说……我对她是有感情的,可是,在知道我们的关系后,恐惧、对自己的厌恶,把我们的感情又渐渐磨损了。”
“可心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结果猛然面对这种事情,我说假话,她不信,我说出真相,她又一下崩溃了。她不像你,在最糟糕的情形下,也能理性分析利弊。她冷静不下来,陷在情绪的漩涡里,一会儿嚷嚷着要回安氏,一会儿说要让天下知道我的真面目……”
“抱歉我这么说很绝情,” 凌青云握紧拳头,“但我当时想的就是,我辛苦半生,得来的一切,不能就这么毁了。”
我默然,想起了金叶子的故事。
为什么风宣若楚汀兰能轻易打赏金叶子?因为不是她们自己挣来的。
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事情,不是不可能发生。
但一定不会发生在凌青云和我这种人身上。
凌青云沉默了两秒,“夫妻也好,兄妹也好,毕竟我曾真切地爱过她,所以死马当活马医,我想试试,最后一招。”
“我暂时打昏了可心,去拿了我爹一直保存着那朵镜花,发动了从《神异记》上看来的秘术……那秘术的内容是,可以让人的灵魂穿越时空,与随机的人交换。”
我:“……”
我先前一直以为,自己会穿到这个倒霉的世界纯属点背,想不到,背后还真有个罪魁祸首。
现在我也才明白,他为什么问过,在现代世界,初来乍到的女孩子能不能养活自己。
尽管情爱已经消磨,他还是惦记原版安可心的。
“说了这么多,我就是想告诉你,” 凌青云说下去,“趁我现在还活着,能送你回去。”
我心头躁动起来。回现代,可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而且,如果我是他弄来的,他现在想送我回去,也实在谈不上什么助人为乐,顶多只能叫良心发现。
但我喉头还是有点发苦。
半晌,我问:“那你怎么办?”
他笑了:“这不是你的世界,但是我的。”
我不说话。
我想劝他跟我走,但我知道他不会的。像他自己所说的,辛苦半生,得来的一切,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他就不是抛弃江山随美人的人。
“这有什么好想的,如今的局面。能死一个,干嘛死两个?” 他笑道,“不能理性地决断,判定最有利态势的人,可不像是你啊,安莉。”
我打断了他,干涩而坚硬地吐出一个字:“好。”
凌青云笑了,笑容很大,超出惯常的微笑,嘴角咧开,露出整齐的一排白牙。
可是我还是看得见,在他眯起的眼睛里,掩藏不住的落寞。
我的选择,终归是抛弃了他,尽管我俩都明白,这是理智所趋,无可指摘的。
我对他的情绪感同身受,他可以不责怪我,但心里很难不难受。
人啊,到底是因为有理智而痛苦,还是有感情而痛苦?
“但是,镜花养在南海京。” 我说。
“我们现在已经输得足够近了,” 凌青云苦笑,“,你去取吧,不过要快点回来。在我死,或者改变主意之前。”
我低头,再次说了一句“好”。
我连夜出发了,凌青云送我到城门。夜风吹袭,将他橙红色的披风不断翻卷,在暗夜中像一朵跳动的火焰。
他眯着眼,伸手跟我道别,用了特别洋气得意的一句。
“Bye bye, Beauty.”
我一愣,然后笑了。
“Bye,Beast……”
第九十章 存在过的证据
我没什么对不起他的,我在这边的一切都尽力了,问心无愧。
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世界,我是被强行拉进来的,当然没必要为一群纸片人赔上自己的性命,想回去,有什么错。
再说,就算我留下,又能怎样?以目前的局势,不过多一个陪葬的罢了。
凌青云说的对,能死一个,为什么要死两人。
……
这些,是我返回南海京的一路上,一遍一遍向自己强调的说辞。
我知道,这些想法都很有道理。
但既然这么有道理,我不明白为什么需要一遍一遍强调。
不管如何,我浑浑噩噩地抵达了南海宫,登上无涯阁。
从独窗望出去,凌氏的街道,目下十分萧索,因为瘟疫与战争,关闭了许多店面,无精打采的酒旗退了色,几乎垂到地上。
我深深叹口气。
可我终归是要走的人,洪水滔天,与我何干。
这样想着,我打开了密室。
这一阵子兵荒马乱,没人顾上照料镜花,只是用之前的水养着。我踏进密室时,心里十分忐忑。
让我有些惊讶的,打开密室,仿佛养蛊,那些小朵的镜花都凋零了,水池中央有一朵最大的,水银一样的花瓣中,竟然还泛着一丝浅红,盛放如同牡丹,美丽而妖异。
我轻抚这朵镜花的花瓣。
既然已经决定要回去了,应该高兴,不是吗?
滑手机,拆快递,看小说,玩游戏,饿了吃口巧克力,这种我日思夜想的便利生活,就
近在眼前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我又多少有些兴奋。
我转来转去,想为那朵花找一个趁手可带着的容器,它现在可承载着心脏一样重要的希望。
最终我在高处看见一个玉匣不错,攀着梯子上去拿了下来。
抱着匣子下来的过程,我在猜想,里面是什么,不轻不重,又方方正正的。
而当我终于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是一本“书”,或者准确点说,是一本手抄本,都是凌青云密密麻麻的小楷,禁不住有点好奇,翻开看看。
我打开第一页,扉页上是五个字:美女与野兽。
我怔了三秒,才继续翻动。
往下看去,这并非孤例,整本抄本的内容,都不是艰深的国事,不是祈福的经书,不是神秘的咒语。
而是一本童话书,记载了我给凌青云讲的每一个故事。
标题,讲述的时间,还有故事的内容。
他的笔迹像人一样,温柔而清秀,错字极少,整整齐齐。
我不知他记这个干什么,但我鼻子突然发了酸。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跟童话不一样,如今,怪兽要永远失去他的贝儿了。
但是,我又告诫着自己:这并没什么意外,这是我们那一晚的共识,不是吗?人生天地,最爱的永远是自己,明知有要死的可能,贝儿怎么可能回去?讲求利益得失的成年人,怎么可能跟小孩子做一样的选择?
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以理性缜密著称的凌青云,为什么会抄写这样一本,幼稚至极的童话集。
我往后翻了翻,本子很厚,可大半的页面还是空白。
看来我们相处的日子,还是太少了。我并没来得及给他多讲几个故事。
直到我翻到最后一页,才终于又出现了凌青云的字迹。
温柔的小楷,只有一行字:我想记得,她来过……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打在我鼻子上。
我并没有想哭,可眼泪只是流下来。
这回答了我先前的好奇。
他早知道我会回去的,我来这边年余,灵魂住在别人的身体,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留不下。这些故事,是我唯一存在过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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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默默把眼泪擦了。
我知道我有一千个理由,说服自己离开。
可我现在只想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就这么走了,会不会后悔?
人啊,骗的了别人,怎么骗的了自己……
我坐在黑暗的密室里,开始想一个问题。
小王是怎么过来的?
这疑问我先前就有过,但一直不曾细想,因为觉得,就算知道了也无关紧要,毕竟夜族当前的凌厉攻势来自她们现任的女帝,而不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现代人,退一万步说,就算戳穿她是穿来的不是什么真正的夜姬,除了一点心理上的报复感,对我也没任何真正好处。
但现在,听说自己是凌青云弄过来的后,我突然有一种灵感,或者这件事后头,有什么能翻天覆地的秘密。
在凌青云之外,还存在一个发动秘术的人。而她(他)同时拥有镜花、夜血、神异记这三样东西。
当初原主楚汀兰是在画舫中,被穿越的。
凌青云提过,画舫主人会一点夜族语言,而且,他小时在那里呆过短短一段……
想到这里,我几乎跳了起来。
这一切的指向,是一个地方:蓬莱境!
我将所有的线索在内心捋了一遍,可能,现在也只有赌这种可能,才能为这烂尾的书,写出新的、属于我自己的结局……
于是我策马来到莲花湖边,踏上了画船。
遥想第一次扮做少年同游的盛景,荷花粉嫩,莲子清甜,一切还历历在目,然而如今物是人非,船外荷花凋零,莲叶枯萎,枯黄的残梗竖出水面,让湖面显得荒芜而辽阔。
当初我们一船人,如今,只有我一个,咬了牙,只剩一腔孤勇,摇向蓬莱境。
时局如此,蓬莱境也萧条了,偌大的画舫没有丝竹管乐。只有一身米黄色的画舫主人,坐在船头,细细地洗带着一双带着玉环的脚。
我向她鞠躬:“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大隐于市,想不到您才是大慈之人。”
她浅淡一笑,抬起玫红的双瞳:“怎么说?”
“血仇难解,人之常情,可不同于其他人的咬牙切齿,不共戴天,您是真正能不囿于自己的出身,希望世上所有人放下仇怨,去争取一个和平美好的未来的。”
画舫主人叹口气:“过誉了,我其实,何尝不是有私心。”
我说下去:“只是如今,大厦倾颓,若想达到您最初的目的,还请您不吝开金口,证实一些事情。”
“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这本写完了,呼。。。
接下来几天应该会日更吧,五章之内完结正文。求点评论,亲们猜猜结局也好:)
第九十一章 我回来了
我知晓了天大的秘密,急速往前线奔回,打算告诉凌青云。
然而,快到未到狭水关之时,就发现一片兵荒马乱。
残肢躯干散落一地,河水都被染红,在过去一个月里我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可还是心惊肉跳,未能习惯。
我拦住几个穿凌国衣甲的败兵,急切地问:“怎么回事?国主呢?”
“狭水关失……失守了!” 兵士一脸凄惶。
“国主,国主……叫夜人围住了……被抓了……” 另一个道。
我脑中嗡地一响,被夜族俘虏?江佑安的故事浮现在我心头,我不敢想象,在长矛顶端,看见凌青云的头颅,会是何等场面。
“凌夫人,您,您赶紧跑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士兵们奔逃而去,我骑着马,站在这逆流中,像被海潮拍打的一块礁石。
你说我怕吗,我当然怕。
可我知道,如果我退了,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能救他了。
赤鹦鸟盘旋而去,我从一具尸首旁捡起一个酒壶,里头还有半壶残酒,吨吨吨地灌下喉咙。
去tm的鸡汁土豆泥,去tm的德芙巧克力,去tm的现代世界。
我一生谨慎周密,顾忌后果。
但现在,我决定,要梭哈了。
片刻,夜人围拢过来,领头的是夜华夫人,此时的她身着铠甲,身旁有两个亲兵随侍。
“夜华夫人,看在旧相识的份上,可否引我去见你家尊主?我有一些秘密,想同她说,” 我在马上行礼,尽量平抑声调,手却一直在抖――虽然我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刚刚喝了酒。
夜华夫人大概也有些意外,这种情况下,我居然还有此等要求。
她带些揶揄地回应:“凌夫人,如今什么样的秘密,怕是也换不回你夫君的命。”
我笑了笑:“那就当您顺手也抓了凌氏夫人,难道对您还有什么损失?”
夜华夫人用目盲的双眼盯着我的方向,看了半晌,大概想猜测我的神情。
而我现在也不知自己什么神情,只觉得血液在身体里快速流动,说清爽,又带着酒劲,说酒醉,偏又感到十分激扬,脑子里都是中学时的一片景象:那时我病着,却一定要参加一场辩论赛,我干了半瓶二锅头,硬是拿了一个最佳辩手。
最终,对方了发话,一个简单而沉稳的:“好!”
我把酒壶摔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然后抹了抹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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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夜家大帐见到了凌青云,还好,他尚未受到残酷虐待,不过手脚上都是小儿胳膊粗细的铁链,想必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可心,你怎么来了?” 看见我,他先是惊讶,继而愤怒起来,拽得铁链哐当当地响,“不是说了,能死一个,为什么要死两个?!”
身边控制他的夜人侍卫抓紧了链子,强行压制住他的激动。
我走过去,单膝跪地,配合他的高度,轻抚他的面颊。
然后我掏出镜花,就像故事里贝儿掏出玫瑰,平静地说:“我回来了。”
“……”
凌青云不说话了,将发丝靠在我手上,像那只奄奄一息的野兽,而我,像摸猫似的摸了摸他。
“啧啧,” 声音来自屋子的中央,铁王座上,“有什么恩爱,到底下再去秀吧。”
我看过去,夜族的女帝坐在铁王座中,身未解甲,只除下了头盔,一双葡萄紫的眼眸在火光中显得更为深邃,从轮廓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坯子,但一道横亘面部的疤痕,毁了这一切。
她接着笑道:“我夜人传统,敬佩愚蠢的勇气,你既然单骑前来,见你夫君,我准你们留个全尸,夫妻合葬。怎样,够仁慈了吧?”
我抬起头,看着她:“尊主,我本来是可以走的,但我来见你,就是为了讲几个秘密。唯一的请求,就是请您听完。”
看女帝露出些不耐烦的表情,我又补上一句:“我一介孤身,手无寸铁,都敢前来,尊主,难道不敢听我说几句话吗?”
“笑话!” 女帝被激,终于扫我一眼,接着又移开眼神呀,淡淡道,“那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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