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她还莫名有种预感:金端成的事,说不定也能在那个未知的晚宴上做个了断。当然,如果方式是了断她的生命,也没什么要紧,该来的总会来,早死早超生吧――这么一合计,“农历死”在小年夜,听着还怪吉利的。
“我认得这个车。”临行前,银霁故作轻松地安抚父母,“是韩笑家里的,就是上次来接我出去吃年饭的朋友,还记得吗?今天她在爷爷家过小年夜,无聊得很,所以让我过去陪她。”
“孩子看着挺接地气,结果家庭条件这么好呀?”爸爸惊讶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去了之后记得谨言慎行,千万别给人家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是啊,人不可貌相,自以为只手遮天的金家人,都被她这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接连坑了好几次呢。
对方是带着挑衅来的,自己也应该抓取一个价值等同的动机――不难抓,除了几位限定的亲朋好友,胆敢耽误一个高中生写作业的,都得死!于是,除了把防身安眠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上车前,银霁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抽出了手。
***
车开进军区大院,绕过古朴的老楼栋,却是进入了一片新天地。余弦就在联排别墅区的哨站等着她,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竟是在擦拭钓鱼竿,见车来,高兴地挥了挥手。
女兵把银霁丢到这里,驾车离去。余弦迎上来,无视银霁警惕的表情,拉住她的手腕就往里走:“跟我来!”
走到一幢双层小楼的门廊上,银霁正想着韩笑祖母家真气派,余弦却是略过门铃,径直扫指纹开了门。
“请进请进,不用换鞋。”
室内铺了实木地板,满地杂乱地布着线,连通着墙边的音响设备,正中央摆着一架珍珠白色三角钢琴――与其说这是谁的家,倒不如说这是一间私人琴房。唯一让银霁眼熟的,是用作隔断的多肉墙,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小盆栽,余弦曾把它设为朋友圈背景,伴着一句矫情的简介:“我怀念的”。
银霁抬脚走进,木门在背后沉重地合上了。她的精神早已摆好战斗姿态,嘴上还要维持冷静:“你住这儿?”
“这里特别安静,混响又好,后面就是鱼塘,弹累了还能去打发打发时间。”余弦收好鱼竿和小马扎,完全没意识到打发时间的方式很不高中生,“郑奶奶同意我在这里练琴,将来还能在里面带学生――这就不用了,一般的学生哪里进得来嘛!”
银霁脚下一顿,回头,对上余弦的目光。
他今天没戴眼镜,略微失焦的双瞳中蕴含着不可观测的混沌:“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要找的郑家人,竟然就在你身边!”
在车上,银霁已经隐隐猜测到了,此刻听到余弦公布答案,心中仍是百味杂陈。
“韩笑在哪?”她叹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余弦仍然没有正面回答,反锁了门,把银霁拉到三角钢琴前坐下,脸上洋溢着怪异的兴奋。
“快,试试音!”
琴盖是打开的。银霁看了他一会,随手点触两个键:“我木耳,听不出来什么区别。”
“不对。盖棺定论之前,你得多跟他打打交道。”
余弦掰了掰手指,抬起手腕,嘴上数个八拍,忽然,食指像暴风骤雨一般砸向琴键。曲子是李斯特改编的《魔王》,对银霁这个学了十几年琴的人来说,想弹好并不容易,可余弦的右手竟像是上了发条,高速之下,每个和弦音都均匀分布、边缘清晰,银霁恍然像是钻进一个黑暗的山洞,忽而,数千只大小等同的蝙蝠劈头盖脸扑向了她。
抹一抹满脸的蝙蝠粪便,进入柔婉的间奏,银霁随口问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像是为了回应她似的,楼梯下面响起了小奶狗的叫声。紧接着是铁链的“哗啦”声,一只哈士奇幼崽奔将出来,意欲扑上琴凳――铁链在此绷直,小狗狠狠摔个跟头,趴在原地委屈地呜咽起来。
“弟弟,别闹。”余弦弹奏的双手不停,竟是看也不看它一眼,一偏头,对银霁说:“昨天去领养的,可爱吧?”
小狗用两只前爪捂着眼睛,还在兀自发出小小的“呜呜”声,银霁总觉得它有点眼熟,心里泛起一阵不适:“你社会性死亡之后就把施虐癖投射给小动物了?”
“那倒不是。我没料到你根本就没带元皓ü来……明天还给宠物店得了。”
银霁的身体比脑袋快一步,当即起身远离他。走到小哈跟前,它警惕地暂时闭上嘴,等脑袋被两脚兽撸了一把,又高兴地摇起尾巴,完全是个不记事的笨蛋。
“你是真的很擅长哄小狗。”余弦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们两个最近在冷战吗,干嘛不一起来呢?因为你比较喜欢一个人行动?还是你不想让他看到你的真面目呢?”
他的反射弧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银霁忽然就不慌了。
天色阴晴不定,持续了几个小时的沉灰色像幻灯片一样消失,金黄的夕照取而代之,透过落地窗,撒在钢琴上。余弦迎着光抬起头,和银霁面对面,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仿佛确信自己不用过多试探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啊。”他语气中的遗憾没有削减面上的微笑:“大家都爱跟他玩,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为什么,一旦你们开始跟他玩,最后都会离我而去呢?”
银霁把手插进口袋里,缓缓开口道:“韩媚兰小姐早上吃了根油条、中午左脚先跨进门槛、晚上涂面霜之前忘了用精华,这就是她不再跟余弦打交道的原因――你这归因水平从胎教时就已经完蛋了。”
余弦呵呵笑,饶是如此,琴声也没有一丝迟疑。
“不,我仔细想了想,也不光是元皓会抢走他们,我身边好像总是留不住人――”余弦回过头,把视线转向多肉墙,“哈哈,岂止是人呢……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种一墙的多肉植物吗?除了好养活,那些死掉的热带鱼、巴西龟、仓鼠、玉米蛇、小猫的鼻子、小狗的耳朵……现在全都化作养料,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我。其实我一点也不孤单,你说对不对?”
中午没消化完的烤鸭卷饼在银霁胃里翻涌起来。
“还是说说这台钢琴吧!”说到孤单的话题,余弦的眼睛便舍不得从多肉墙上移开了,“我是个小手党,开八度有点费劲,他们就按照我的手指间距专门定制了这台钢琴。银霁,你的手也不大,只要我们两个好好的,等以后攒够了钱,我也给你整一台!红色可以吗,一定很适――”
话语和琴声戛然而止,余弦的口鼻被一块湿漉漉的白色织物牢牢捂住。
“可以啊,现在就把这一台染成红的吧。”冲着他的头发旋,银霁发出低语。
第182章 过农历死 中
机会只有一次。生物电流通过神经,全身的鸭力都向手臂汇聚,找到一个突破口,猛地爆发出来,余弦便被撂倒在地。等不及他有所反应,银霁放开他的口鼻,整个身体扑上去盖个严实,顺势向前伸出手臂,以凳脚为支点、掀翻了琴凳,压到余弦身上代替自己。
余弦重获呼吸道畅通,大口喘息着:“怎么……又搞偷袭……你、你哪里……弄到的乙醚……”
“什么乙醚?”银霁也在大口喘气,却是头也不抬,忙着用一条短小的铁链把余弦的手腕锁在钢琴脚上,“就算有也早挥发掉了,你的化学成绩都是抄来的吗?”
硬件提供不了碾压级的力量,姑且能用心理暗示来弥补,这就是银霁唯一的赌注。污染了的普通湿纸巾被嫌恶地丢在一旁,小哈好奇地凑上去闻闻,马上笔直地一挺身,看向银霁的眼神威风凛凛,仿佛在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要不怎么说狗是人类忠实的朋友呢,孰好孰坏,用鼻子就能分辨出来。
余弦就像一个关闭了感知功能的机器人,既不恼怒也不慌张,用另外一只手推开琴凳,盘腿坐起来,饶有兴味地看向那条限制自由的铁链:“这是什么呀?自行车锁?”
还真被他蒙对了。这是一根儿童四轮自行车的车锁,自行车早就送给银礼承了,车锁却还留着,妈妈整理房间时翻出来,落在银霁的衣柜里,碰巧被她捡到,便动手改造了一下,以备不时之需。
米老鼠小锁“咔哒”一声合上,银霁也在对面盘腿坐好。如果说余弦是个机器人,她就是一个非仿生形态的AI,面不改色地看着受害者,语气毫无波澜:“我实在太害怕啦,只好先下手为强咯,这样交流起来才更有效率,你说是不是?”
余弦失笑:“有没有可能,我大力蹬一脚钢琴――”
“没有可能,你赔不起。”
“诶?说的也是。”
银霁摸摸口袋,掏出一支针管。针管规格是20ml,里面预先灌了一些纯净水,空桶完好、刻度清晰、针尖无弯无钩无锈;脱了帽、推掉纯净水,再抽上一管空气,银霁抓过余弦的手臂,撸起袖子、露出手肘内侧,狠拍两下,让静脉血管更为清晰。
而后,她腾出一只手,拿手机定好时间,架在琴键上,确保受害人一抬头就能看到:“十分钟以内不把事情讲清楚,我不介意再送你一程。”
余弦明白了她的意图:“哇,护士姐姐,你来真的?”
“不一定。”
“……哈?”
“书上说一百毫升以上的气栓才能达到即死效果,我这才不到20毫升,出来得急,临时找不到更大的针筒了。”银霁有些懊恼,“那我们就赌你的小心眼子可以帮我一把,怎么样?”
针头都抵在手肘上了,余弦还是一副闲聊姿态:“什么叫‘临时找不到’,你家满地都是这些道具啊?”
流程走到这里,银霁决心让他死也死个明白:“因为我妈在管理医疗器材的地方工作,我没事就顺走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这种事元皓ㄖ道吗?”
“不完全知道。”
“你看,你们俩根本就不match,现在的你才更像你。唉,怎么说呢,等你当着他的面杀了人,他才会幡然醒悟吧。”余弦抖了抖被银霁抓在手里的胳膊,表现他有能力挣脱,但他态度上愿意配合。
银霁用针头一指琴键方向:“提醒一下,你的时间还剩8分钟。”
余弦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努力朝银霁挪了几寸:“好吧,好吧,我说。你问我叫你来干什么,很简单,因为我喜欢你啊!”
“……请问你到底是受虐狂还是施虐癖?”
“先不要误会,我对你不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你这张脸根本没长在我的审美点上嘛!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是想说,就算你是个男生,我也会像现在这样对待你。”
“你是真不怕被人一拳抡死啊。”针头抵回了余弦的肘窝,“看来你不过是个慕强狗罢了。”
“你看,现在你男朋友、闺蜜、人生导师的位置上都有了人,‘最好的朋友’这个坑,我还是能竞标一下子的,对吧对吧?”
“你一直像这样把白日梦当现实吗?”
“哪里,我的视角明明就很客观。”
“那不好意思了,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元皓ā!
余弦大大叹了一口气,几乎叹出了“啐”声,继而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什么嘛!你一天到晚和那种无聊的人混在一起,很快就要染上沉睡病毒的!”
忽然,他大肆震动铁链,如耍赖一般喊叫起来:“他要是把你的羽衣藏起来,你就再也不能回到天上了!啧,不妨跟你直说吧,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我都瞧不起,可是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也是一个在极夜中失眠的人!说什么慕强呢,太土了你,我只是对同类嗅觉敏锐而已,如果你也像他们一样倒头睡过去,极夜里醒着的可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小哈士奇偏头听他说完,什么也没懂,只知道他对银霁态度不好,于是绷着铁链努力冲到前面,“汪汪呱呱”一通乱叫,也不知道是狗仗人势,还是在护着它刚刚选中的新朋友。
听起来,余弦脑内也有一套成型的世界观,能与他认可过的这位“同类”达成同频――银霁是暴风雪selkie,他是极夜打更人;银霁有冰屋,余弦有“天上”,这还真是……登月碰瓷啊!
似是嗅到半空中嘲讽的气息,小哈士奇中气十足地叫个不停,余弦冷冷瞪它一眼,再次看向银霁时,又换上一副真诚的面孔:“我也是为你着想啊,元旦节的时候,你跟(18)班的智障们搞出那种小儿科操作,你自己都不觉得丢脸吗?不对、不对,从元皓ㄗ橹民兵反对跑操开始――从你转到(18)班开始,你就被他们带偏了!拜托,几岁了啊,你不会真相信跑操是被所谓的群众力量叫停的吧! ”
“当然不是啦。”银霁轻轻捏住小狗嘴,琴房内的噪音便恢复了正常水平,“是敖鹭知的家人过来劝住校长的,对吧?”
余弦稍稍哽住,大概也是没想到银霁了解一些内情。然而,很快地,他的唇边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敖鹭知的家人?元皓ㄊ钦饷锤你说的?”
银霁一挑眉,这么看,他是有料要爆了。
可惜现在不能给他这个机会,银霁打个哈欠,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是敖鹭知也是某个(1)班大佬,这很重要吗?”
余弦的笑容逐渐扩大:“银霁,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双标。”
“我怎么可能不双标呢,如果我严格遵守自己的立场,你就是找人撬开我家房门,我也懒得跟你讲一句话。”
一时只能领会表面意思,余弦眼中闪过一丝光彩:“这样吗?好的……你先别生气,我的意思是――‘阳谋’,你们都是这么说的吧?银霁,你根本不适合搞这一套。错了错了,不是你不适合,是它根本就不起作用,除了给自己催眠,对事态的发展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你确实是个慕强狗。”银霁确认了一遍,“还是个习得性无助的慕强狗。”
“随你怎么说吧。看见没,我们两个只有褪去外壳才能坦诚相见,你不觉得,这是‘好朋友’的充分必要条件吗?”
照余弦的意思,他在当下展示出来的面貌,才是他的精神内核?
果真如此,银霁倒也不是不能给他个眼神,只不过,她很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余弦为自己脱罪的话术罢了。
“‘坦诚相见’?笑死,劝你早点看清现实,看不清现实也好歹照照镜子――这一层也是你的壳,地幔都还没走到呢。”
果然,余弦跌进了他亲手缔造的逻辑陷阱中,自信接话道:“那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我。”
“不,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与此同时,不了解你的人,正是你自己,何其可悲啊!”蓦地,银霁捏紧了他的手肘:“你刚刚说对了一件事,某种程度上,我们确实是同类,可是我早就发现了,面对同一件事的时候,我们总是会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所以,不要用你那一套来揣测我,我嫌脏。”
笑容从余弦脸上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狰狞:“我就不信尝过了阴谋的滋味后,你还能回到阳光之下。”
“你不信你的,与我何干?”银霁翻翻眼睛,如果不屑是一种实体,余弦已经被掀翻在地了,“新年新气象,我现在觉着当面捅死更有效率,你说呢?物体的颜色需要反射光线才能被人眼识别,鲜血越红越好看,需要阳光的是它,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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