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霁有两个办法。一是压缩时长:晚上找小田精简片段,掐头去尾、只保留余弦认罪的部分,再开个不损失音色信息的倍速,不等后台反应过来,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整段录音就放在咪区、贴吧这类网络平台,留给有需要的人取用;另外就是在后台安插自己人――其实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问题是,银霁朋友不多,必要时根本摇不到人,早知如此,她在幼儿园就该和元皓ㄒ黄鸩渭蛹饨写笕了。
这么明显的破绽,余弦怎会看不出来,所以他才这么有恃无恐。谁能想到,真正让银霁产生了退缩之意的,正是余弦本人――即便他嘴上的立场是不允许她退缩。
用以往的经验去揣测……演的吧?绝对是演的吧!
银霁感觉到她思想上的逃避,因为,如果那些都是他的真心话,事情才会更加可怕。她不禁联想到一个画面:全校师生都被余弦拿着一根棒球棍屠杀殆尽,凶手站在尸山上回头看银霁,脸上淌着血,嘴角挂着天真的笑,警笛声中,他掏出可以免罪的精神疾病证明:“你是如此遗憾,而我还未成年,My partner!这里的partner是‘同类’的意思哦。”
到底该怎么办?银霁好像走进死胡同了……在周围的一片欢声笑语中走进了死胡同。
“稍等!”
一年走出两次周公之家的甘恺乐暴喝一声,把走神的银霁吓一激灵。
声势这么大,原来只是别人家的高级相机给了他勇气,“容我换个角度拍。”
“哎哟喂,你还有构图呢!”
“不光有构图,我还有调色,怕不怕?”甘恺乐从后排的正中间走向角落,指着窗外,“我要是能把晚霞和文委一起拍进去,下一个普利策奖就归我了。”
他这么一说,前排同学都站起身来看。窗外,对面的教学楼在紫红色天空的映衬下,留下了边缘锐利的剪影。搭话者看看电子钟,嗤道:“什么晚霞,都几点钟了,星星都出来了好不好?那是灯光染的色!”
“我就问你美不美?”
“美美美,普利策本人都要被你美哭了!好了,现在可以熄灯了吗?”
罗老师的反应慢了半拍,有些尴尬地关掉手机屏,在那之后,点点烛光是仅剩的照明设备(孔秋:“我这个蜡烛好烫,赶紧唱!”前排同学:“你就不能放桌上?”)。
在一片安宁与肃穆的气氛中(夹杂着诸如“班长上辈子到底是麻花还是麻绳”的小型讨论),黎万树开嗓了。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 high――
there's a land that I heard of once in a lullaby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skies are blue――
and the dreams that you dare to dream really do come true”
烛火摇曳,是同学们在为这个段落欢呼。这首歌比开场节目花了更久的时间准备,所以效果相当于把教室搬到了维也纳金色大厅,多给大家省机票钱啊!(韩笑语)
黎万树肉耳可辨地更加自信,接着唱道:
“someday I wish upon a star
and wake up where the clouds are far
behind me……”
“卧槽!卧槽!等一下!”
――这么好的气氛,谁来打断都得判死罪。
众人纷纷回头,不满地看向摄影师。这位睡仙今天的精神头再足,平时也不像一个没分寸的人;此外,谁都没注意到,他当着两个老师的面说了脏话。
疑点很快揭开。烛火映着甘恺乐煞白的脸,昂贵的相机再次绷紧了脖绳,在他手上瑟瑟发抖。“有人跳楼!我刚刚拍到了,对面有人跳楼!”
第116章 最差的一届
对面那栋教学楼连着办公楼的上半部分,最高点足足有七层,因为属于第二批――也是最后一批――建成的、靠近校门口的“形象工程”,层高比银霁所在的这栋苏援老楼平均高出20-30厘米。
坠落的过程中,绿化带或可作为缓冲。可是,覆盖面再广的绿化也要留下供人行走的缺口,对决意自戕者来说,靠近校门的楼道、离开教学楼的通路,就是绝佳的告别地。
综上,银霁觉得,除非发生奇迹,坠楼者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甘恺乐的吼声明明白白:是跳楼。他直接排除了意外事故的可能性,小概率是经验先于亲眼所见,大概率是目睹到了决定性证据。无论如何,他拍下来的视频极其重要,搞不好,这就是事发时唯一的“死亡记录”……还是留点余地吧,也可能是“致残记录”。
歌声暂停的时候,办公楼的窗户里有人影穿梭,事发地大概被围起来了;附近有中医院和三院,救护车大概已经赶到了。以有限的平视角度看向窗外,对面的教学楼有几秒钟的人头攒动,多亏办公楼的人影穿梭得及时,救护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18)班也被禁止围聚在窗边,罗老师设置的合格线是,大家最好不要离开自己的座位。期盼已久的班级活动被打断,所有人都很失望吧,于是才噤若寒蝉,正如老师希望的那样。过了一会,大家听到楼下传来冲水声,这才得以松绑,然而一开始也并没有发绳子。
延迟表达情绪的成果就是,大家对这场悲剧的反应分为三个阶段:1、试图交头接耳,但讲台上没有视野死角的班主任比好奇心可怕得多;2、也好,暂时回避了直面死亡的恐怖,时间不能就这么白白溜走,所以心情沉重地开始做题;3、心无旁骛地做完了半套题。不管怎么说,情绪都没有越过“日常”的界限――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的。
按住了团队情绪、纠正了集体意识,罗老师走下讲台,把甘恺乐叫到教室后面,小声聊了几句,希望把他的情绪也拉回日常。
在一般理解里,这需要一些时间。再机警的人背后也不会长眼睛,于是孔秋的桌上多了一个奶砖本。占据大半页的“BUG”上面浮着一句红笔写的话:“相机能连wifi吗?”
孔秋用口型对银霁说:能。
奶砖本又出现在了刘心窈的桌上。上面写着一个要求,还有一串网盘的账号密码。
最后,黎万树收到了一条微信:“开个热点。”
与此同时,罗老师结束了安抚,他决定一直在教室里守到放学为止。为避免引起腰痛,他要回一趟办公室,把“斥300块巨资”买的人体工学椅搬来,准确地说,推来。等他沉痛地摇着头走出教室,甘恺乐接收到他同桌的眼神示意,赶忙从桌洞里抽出手机,k完一眼,抬头看着刘心窈,向她举手长劳劳,似乎在几分钟内清减了不少,腕上的橡皮圈直往下滑。
除了“说正事”,多半也安慰了男朋友几句的刘心窈“噢哟”了一声,要不是纪律的银河隔开了他们,甘恺乐铁定要趴在她怀里哇哇哭一场。
亲眼目睹到的惨状也许会夺走他婴儿般的睡眠,对此,银霁无法提供太多情感支持,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件事,解决方式就是让甘恺乐亲自参与到“解决”的过程中。看清了所有消息,甘恺乐朝一直等着他的黎万树点点头,把头埋在桌洞下面,快速操作起了相机。
一切看似顺利进行。蓦地,银霁和英语老师对上了视线。
她老人家依然坐在后排,把长江尾的行动尽收眼底。银霁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大人”在呢,心里丝丝地冒着凉气:这可难办了,人一旦受到惊吓就容易有疏忽……
谁知,小老太太把鼻梁上的眼镜收回口袋里,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胳膊肘往后排同学的桌上一支,撑着头打起瞌睡来。
英语老师是退休返聘回来的,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看来是真的困了,刚闭上眼就打起了小呼噜。收到这个信号,几乎全班都悄无声息地掏出了手机。
高画质视频文件很大,黎万树苦着脸在班级群里说:“你们给我众筹流量费!”
流量倒是小事――好吧,算她站着说话不腰疼。银霁担心的是,时间会来不及。
“太可怕了。”网络给了同学们在沉默中交头接耳的机会,“虽然每年都有高中生跳楼的新闻,我又怎么想得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要我说,高中就不应该修那么高的楼,大家都在平房里上课最安全了。”
“平房也不好使,就算明天开始禁止携带金属物品入校,还有人拿暖水瓶碎片割腕呢,想死的人是拦不住的,你怕是不知道。”
“别细说,求求你,我真的要吓出精神病了。”
“你也看见死亡回放了?”
“没看见,但是甘恺乐那一嗓子已经永远刻进了我的DNA里。你们的走马灯是站成一排摇花手,我的走马灯是他的那句‘有人跳楼’……救命啊,这比鬼片恐怖一万倍。”
“我也要刻进DNA了。甘恺乐本人岂不是更惨……摸摸甘恺乐。”
“摸摸甘恺乐。”
“可是我没搞懂,把视频上传到网盘的意义是什么?这很有可能是自杀,又不用我们来推测凶手。”
“你好好想想,意义可大着呢!我们得留下这件事发生过的证据,免得被他们岁月史书掉。”
“是吧!我也觉得他们会删视频。经历过跑操的事,还没长教训吗?”
“说得对!这是我们(18)班共同的秘密,打死也不能跟外面的人说!”
“什么呀,说得那么吓人,没人会来打死你的请放心。”
“哎呀我就是鼓励鼓励大家……”
上述消息在发出去的两分钟内,全都被发送者自觉撤回了。
熟悉的咳嗽和脚步声渐近,罗老师回来了。刹那间,桌上的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集体失踪。班主任的视线再锐利,高中生的手速也不是盖的。
他没有搬来椅子,而是搬来了两位便衣警察……说笑了,警察岂是他能搬来的,不得不说,学校的速度真够快的。
警察径直走向正襟危坐的甘恺乐,全班都能听到他们在问:“听说是你拍到的视频?跟我们出去一趟。”
甘恺乐……甘恺乐外强中干,从此站不起来了!只见他眼神涣散、全身抖得像筛糠,在警察的问话声中缓缓抱住头,猝然,像是被棒针扎了的猫一样叫喊起来:“不!不要!别让我想起来!”
震得警察都后退了小半步,不愧是篡改了全班DNA的男人。
刘心窈竟是第一个给演技发出差评的人:“有点过了。”
韩笑也加入了评委席:“他是跟可云学的吧?”
英语老师被波及到,胳膊肘摔下桌子,惊醒了。她对精神状态堪忧的学生视而不见,只诧异地看向陌生的来访者,抖着薄到看不见的上嘴唇咕哝了一句什么,半梦半醒、糊里糊涂地吩咐元皓ǎ骸鞍喑ぃ快去走廊给警察同志接两杯热水。”
元皓脚程快,出去之前把自己的凳子搬给警察坐,一句婉拒都没沾到衣服上。互相看不对眼的这对师生有意无意地打了个配合,得以把警察留在了教室里。
这出《装疯》将将唱了个开场,先别管它能否取信于人,警察的确被绊住了,一左一右安抚着受惊的目击者,没有第一时间把关注点放在相机上。然而人的耐心是会耗尽的,五分钟后,甘恺乐实在拖无可拖,只得捧着相机,跟在警察和罗老师身后去了走廊。
在教室门口,三个大人的尾巴一回头,给大家发射了一个wink。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视频上传成功了。
放学后,校门口的事发地被围了个结实,组成围墙的约莫是安保部的工作人员,人高马大的,除了他们,根本没人想去围观。发生了这种事,学生都巴不得早点离开学校,可通路变窄了,又没有明确规划禁入区,有的学生只顾低头走路,不小心迈错了脚,围墙当即人高马大地跳起来行使职权:“别往这拢!滚远点!”
走读的女生们抱团下楼,到了校门口,步幅越来越小。银霁的胳膊上挂着韩笑,韩笑的胳膊上挂着刘心窈,两位评委都觉得:“惯得他们。真不怕明天咪区见?”
真不怕,他们越战越勇,成功调动了个位数的航向,当即总结出重要的人生规律,用几公里外扬子江龙王都听得清的洪亮嗓音宣读道:“这是建校以来最差的一届了!”
韩笑朝他们皱鼻子:“建校时他出生了吗?”
银霁品了品他的话:“死者又是高一的人?”
“别瞎说,还不一定是死者呢,吉人自有天相!”刘心窈看了眼学校的最高点,又不敢多看,急忙低头念了句佛。
“高一的跑到那栋楼去干嘛?”
“那是全校的最高点,死亡几率会大一点。”
“……银老师,讲话不可以这么残忍。”
都快走出校门了,刘心窈忍不住再次抬头回看:“到底受了什么委屈,非得走这条路?唉,再等一等,说不定事情就解决了。”
试到第五次,银霁终于登上了网盘,把手机递到韩笑眼下:“视频传上来了,要看看吗?”
韩笑吓了一跳,猛地往回缩:“不不不等我有点心理准备再――哎快看,你老公来了!”
慌张的手指发现,甘恺乐被一行人簇拥着下了楼。
(18)班的走读生聚在校门口,采访还没开始,越来越多只耳朵伸了进来……
最后,他们勉强藏进了一个可以停车的宽阔场地,四周有灌木,算得上隐蔽。
“辛苦了!人民群众会记住你的!”
――首先,大家纷纷上前慰问了演技很烂的英雄。直到头、胸和屁股被人摸遍……甘恺乐才扭着身子躲远了些,用控诉的语调说:“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我们明天请你吃砂锅粉!”
“可以,我要黑椒牛肉的。”
“你忍一忍再同意我们还会更加敬佩你……”
孔秋拍着他的肩:“小伙子,我知道你晚上睡不着,没关系,我们全班都在群里通宵陪你聊天。”
“这倒不用了,晚上我还得去峡谷练武功。”
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的画面破碎了。心志坚韧或神经大条的英雄落得浑身的白眼,然后才正式进入采访阶段。韩笑着急地四处看看:“趁我妈还没发现,咱们赶紧说。”
“他们没有为难人,就是问了我几句话,然后把内存卡拿走了。”甘恺乐一摊手,“乔治还替大家舍不得晚会的视频,相机其实有剪辑功能,谁知道人家这么铁面无私……还赶时间呢?”
“唉,这下倒好,只有班长开心的世界达成了。”
元皓ㄇ昧饲盟祷罢叩耐罚骸拔也琶挥校少在这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再拧个麻花给大家伙儿看看我就信。”
“不好意思,下辈子吧。”
“你先别得意,我拿手机录下来了。”
“是吗?手机给我,砸完之后赔你一个更好的。”
在话题逐渐跑偏时,银霁点开了网盘文件的详细信息,问甘恺乐:“你在教室里剪辑过了?”
“没有,怎么来得及!”
整场活动进行了15分钟左右,视频少说也有十来个G,区区十分钟,哪里传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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