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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分手好不好？”
“不是说好了要结婚吗？”
细看，枕头处还有浅浅的泪痕。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程希尧想。
他关上主卧的门，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用手指揉了揉眉心。沙发是木质底座，上面的海绵垫早已被坐塌，后背被硌着，坐感并不舒服。
他是一个极理性的人，习惯用系统的、探究的眼光去剖析事物，也包括他自己。
以程希尧的自制力，很少有这么思绪飘渺的时刻。他甚至想抽一根烟了。
他没有烟瘾，也不喜欢烟草的气味，却开始想念被刺激得清醒而飘然的大脑。
第二天早上，周小谜醒来时，天已大亮。窗帘没拉紧，晨光照射进来，刺眼到她坐起时无助了眼睛。
她足足呆坐了十几秒，才陆陆续续加载出一些回忆。
身上一股酒味，一抓头发，也是乱得惊人。衣服还是昨晚那身娃娃衫和牛仔背带裤，被睡得皱皱巴巴。
周小谜拿过手机一看，有程希尧的留言，他说：【我走了。醒了给我发个消息。】
他是凌晨两点发的。
周小谜放下手机，穿上拖鞋，推开卧室的门，程希尧果然已经不在了。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要是程教授还在，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
一想起昨晚撒酒疯的行为，她脸红得就能滴出水来。绝对！不能！再喝酒！周小谜严正警告自己。
她进卫生间，看着镜子中宿醉刚醒的女人，又看见洗手台边放着新毛巾、牙刷和乳液，以及自己脚上的粉色兔子拖鞋……她欠程希尧的，可能十顿饭都还不清了。
周小谜洗了个澡，又将卫生间和卧室收拾地干干净净，才给程希尧回消息。
【程教授，又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
收到消息的程希尧嘴角弯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又”字用得还是挺恰当。他给周小谜发，【不客气，以后注意不要一个人喝酒】。
哪还敢有下次。周小谜问他，【那钥匙怎么给您？】
【先放你那里，等有时间我联系你】
这一分别，临近学期末，两人都忙了起来。
尤其是程希尧，学院里琐事缠身。直到周五下午的组会，苏晴也一度不敢直视导师的眼睛。师门几个人，围坐在会议室，学生们汇报时用词比之前更谨慎。
程希尧的脸色不好，他这几天气儿不顺。
苏晴有耳闻。之前本科生毕业答辩会，程老师作为答辩委员参加，听说直接挂掉了一个学生，让那个男生准备延毕。一个一米八个子的男生，当场被吓哭了。经过一番讨论，学术委员会决定给他一个机会修改论文，准备二辩。
后来得知那个学生的论文指导老师已经临近退休，心早已不在工作上，没有仔细读过他的毕业论文，更别说提出合适的修改意见了。
程希尧临时接过指导任务，手把手地教学生大修，花了几天时间，才让他把论文框架，改成基本符合范式的样子。男生的二辩勉强通过，拿到了学位证书。
男生毕业后，发了朋友圈，说某个老师吹毛求疵，差点影响到他找工作，言语中有诸多不满。
被他的同学截图发到了辅导员那里。
程希尧得知此事，说不失望是假的。B大作为全国最好的高等学府之一，接收的学生都是各地高考中的佼佼者。考试成绩优秀，不代表着有自主学习的能力，更不代表有正直的人格。
四年本科时间，没有教会一个学生如何做人、做事，未尝不是他们为师者的失败。
程希尧虽然心情不佳，但不会发泄到旁人身上。
当苏晴汇报完，递上了自己的小论文初稿，程希尧粗粗翻阅，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相信，只要给学生适当的压力，足够的方法训练，他们有能力交出还不错的成果。
“把你这篇文章的原始数据和分析过程文件，下午整理一下发给我，我再看一眼。”程希尧说，“到时候一作和通讯作者都是你，把我挂在二作上就可以了。”
有了导师这句话，苏晴心里雀跃，几个月的努力打磨没有白费。反复修改、推翻的过程是磨人的，但只要能产出成果，一切都值得。B大研究生院的毕业要求是发一篇中文核心，她祈祷自己的投稿过程也能顺顺利利。
“毕业后打算做什么？”程希尧问苏晴。
苏晴算是他的“开门弟子”，是他去年回国任教，收的第一个研究生。
“我现在想的是继续读博。”苏晴说，“申请哪个学校和导师还没想好，最近我读了一些女性学的书，将来的细分方向想往性别社会学发展。”
“嗯，如果需要的话，到时候我给你写推荐信。”程希尧说，他鼓励每一个愿意走这条路的学生继续深造。他又问研一的几个学生，“你们呢？”
考公务员，去研究所，没想好。几个学生给出不同的答案。
“程老师，您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吗？”
“是。”程希尧说，他靠在椅背上，姿态比刚才听汇报时放松一些。他的语调和缓：“明确的目标能激发我的行动力，提升执行力，反之，这也确保了我的大部分目标能够实现。”他以自己为人处事的态度去影响学生，“当然，目标也是可以修正的。听从你们内心的声音，并且坚定地执行下去。”
苏晴点点头，受到鼓舞。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散会去吃饭吧。”程希尧拿起自己的钢笔和笔电，苏晴本要帮他把保温杯送回办公室，他腾出手来接过，“我自己来。”
苏晴没有纠结，马上给他了。对比被导师疯狂压榨的室友，她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上个月几笔学生劳务已经发放了，查一查到账没有，有问题联系我。”程希尧最后嘱咐一句。
“好的程老师。”苏晴语气轻快。
第32章 幻想
程希尧打开笔记本电脑, 继续处理没有完成的工作。苏晴的邮件也过来了，她一向很有条理，所有的文件都分级理顺了。
在几十份原始资料录音和转录中, 程希尧看到了以周小谜命名的文件夹。因为是研究团队内部分析用, 苏晴并没有对所有资料进行匿名化处理。
程希尧点开录音, 少女清亮的声音响起。她讲话的语速偏快，很活泼, 语气又带着南方姑娘的软糯，杂糅成一种独特的强调。
她说：“我希望我的婚礼又盛大又梦幻, 有很多鲜花, 有很多爱我的人, 能来一起见证。”
“我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相爱的人结婚，然后组成家庭，生健康漂亮的小宝宝。”
……
程希尧坐在办公桌后, 闭眼静静听着。苏晴采访的是周小谜的婚恋观, 程希尧甚至能够想象她在说这些话时的神态, 一定是神采飞扬, 满目憧憬的。
不知现在是否还对婚姻抱有那么美好的幻想。
周小谜对于失恋的感伤，被这次意外的醉酒事件打断。她这几天满脑子想的都是下次见到程希尧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已经没脸再见程教授了呀！
在图书馆咬笔头的周小谜学习效率极低。
她觉得这学期过得飞快, 从独自拖着大行李箱回B市, 到又一个即将来临的暑假，中间这段时间, 发生太多事情了, 简直像做梦一般。
把她无情地从梦境拉回现实的, 是莫墨同学——
阿莫问她：“小谜, 你的暑假留宿申请审批通过了吗？分到哪个宿舍了？”
“啊？”周小谜一脸茫然。
她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提交暑期留宿了。因为某高校出了学生事故, 从今年开始, B市加强了假期学生留宿管理规定。每个高校都有自己的执行方法，B师大的管理尤其严格。需要学生先提前申请，辅导员审核通过，再重新调配、安排临时宿舍，便于统一管理。
她重新打开学院公告，截止时间写得清清楚楚，是前天下午五点。
周小谜慌得背后一热，“我忘记提交申请了。”
“啊？！”阿莫惊讶道。她俩早就说好暑假要一起留校复习，两个人互相督促，学习更有劲头。阿莫前天还提醒过周小谜，周小谜嘴上应了一声，后来就不知道什么事情耽搁了。
阿莫挠挠头，“现在怎么办？”她努力想办法，“要么去找龚老师，看看能不能补报。”
只能去试试了。周小谜心想。
在龚晓虹的眼神中，周小谜无地自容。
“名单昨天已经报到学校去了，如果要补办，只能你自己去联系校办。”龚晓虹无奈地说，“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任何事情都要走流程，很繁琐，你懂的吧？”
周小谜点点头，那确实没有办法了。在上学期做助理的时候，她接触过校办的老师，非常严谨且不近人情，交材料时一丁点小错误都会被打回来重办。说实话她还有点怕那几个老师。
“你们虽然还是学生，但都是成年人了。”龚晓虹意味深长地说，“成年人最重要的事情，是对自己负责。这是你自己的失误，你得承担相应的后果。”
龚晓虹休完产假回来工作没多久，每天要处理一堆学生问题，身心俱疲。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些学生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在很多事情上拎不清。
“好的，谢谢龚老师。”周小谜说，她想赶快逃离这间办公室，“我还是回家吧。”
“话说回来，既然决心要考研了，那要排除万难，只要决心够坚定，暑假回家也能好好学。”龚晓虹拍拍她的肩膀，最后安慰道。
回家。那暑假只能回家了，周小谜想。
王秀平听到这个消息时，很惊讶，问女儿，之前不是说暑假留在学校，不回家吗？
周小谜含糊其辞，找了个理由说无法留宿，最好还是回去。
王秀平一下子变得支支吾吾，在周小谜的追问下，说周诚要重新装修一下家里，现在他俩住在外头呢。
“咱家这房子都多少年了，我爸折腾个什么劲儿啊？”周小谜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老房子，她觉得装修也没什么意义。
“不是觉得现在有钱了，觉着以前装得太寒碜了么。”王秀平说，“囡囡，你要回来也行，我跟你大伯说一声，暑假先住他家，你堂姐的房间估计能给你住。”
周小谜下意识地拒绝，她和大伯一家并不亲近，“算了吧妈，我再自己想想办法，我跟老师说一声，应该能留在学校。”
王秀平松了一口气，“行，最重要的是不影响你学习。”
阿莫给周小谜出主意，“要不到时候你跟我一起住宿舍吧，咱俩挤挤，或者你打个地铺。”
这个方案直接被王丽君否决了，“你俩挤在一起，睡得着嘛？阿莫你知道自己打呼不？”
“哎呀，”阿莫憨憨地一笑，“忘了。”方文音是夜猫子，深受其扰，降噪耳机、睡眠耳塞买了一整套，才保证了自己的睡眠。
“实在不行可以租个自习室。”王丽君说，“现在不是有那种很火的考研自习室嘛，专门给考研或二战的人准备的，有座位，而且有床位，就是不知道环境和价钱怎么样。”
周小谜眼睛一亮，这听着是比较可行的方案。至于钱——她之前赚的钱都还存着呢，应该是够用的。
周小谜在学期结束前实地考察了几个自习室，找到了丽君说的那种带座位、床位的自习室。在B市，只要你有需求，一定能找到服务商。“有为自习室”改造在望春街的居民楼里，紧挨着B大，周边都是高校。
套间做了隔断，价格也还好，光是自习座位的话，一个月300元。床位更贵一些，像学校宿舍，四人一个小隔间，公共卫生间，按天计费。总体算下来，比宾馆要便宜的多，更重要的是学习氛围浓厚。
自习室主人孟悦介绍说，针对的人群是想短期内静下心来，冲刺学习的人。总的来说大家相处得也比较和谐，能聚在一起分享经验。周小谜当场就交了定金，预订了一个半月的自习座位和床位。她想着，趁着现在学习劲头还行，可以一鼓作气。暑假快结束时，想必家里的装修也差不多了，可以回家休息一星期。
订完自习室那天，周小谜觉得选在自己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她的暑假有了着落。
走出居民楼，不远处便是B大大门。她想着，来B市那么久，还没参观过这所全国知名的学府呢。B大的校门管理比较严格，不出示学生证的话，必须拿出身份证登记。
校园很大，周小谜掏出手机，扫了一辆小蓝单车。她以不疾不徐的速度踩着踏板，身边掠过背着书包行路的身影，六月底的阳光正好，却也不至于热得难受。与其他学校不同，B大的校园更为古朴，红墙灰瓦，建筑中镌刻着历史的痕迹。
“苏晴学姐！”周小谜眼尖，看到刚从教学楼走出来的苏晴。
“诶，小谜，你来B大玩儿？”苏晴热情地走过来，巧的是，两人背了同一款双肩包。苏晴对周小谜的印象不错，又看到她跟自己有相似的审美品位，更是觉得亲切。
周小谜说自己来转转，又简单提了下暑假要在附近自习室学习。
“那个自习室我听过，风评挺好的。”苏晴说，“它的创始人是孟悦吧？我们学院毕业的，自主创业去了。”
“哦哦，是的。”周小谜点头。
程希尧出教学楼时，刚好看见她俩在说话。
“程老师好。”苏晴先跟导师打招呼，他们刚开完会。
程希尧穿着白色的Polo衫，配浅卡其色裤子。这身搭配在校园中很常见，男老师都是这个穿着。苏晴对自家导师带滤镜了，怎么看都觉得他卓尔不凡，在学院里英俊到出类拔萃。
程希尧点头回应。旁边的周小谜正微微鞠躬，格外礼貌，“程教授中午好。”周小谜今天穿着白T恤，浅蓝牛仔裤，长又卷的头发高高扎起，手里还扶着辆小蓝单车。
“嗯，小谜同学好。”程希尧问，“吃饭了吗？”
“还没。”
“我打算带小谜去随园餐厅吃呢。”苏晴说。随园是B大最富盛名的自营餐厅，主打融合菜，全国各地学子都能在丰盛的菜品中找到符合自己口味的。
“行，那快去吧，待会儿人就多了。”程希尧说。
两人与他挥手告别。
路上，骑着单车穿梭在校园里的两个姑娘闲聊。
“小谜，有没有觉得我老师又帅出了新高度？”
“嗯嗯。”周小谜对程教授的颜值作充分肯定。不知为什么，跟苏晴在一起时，她身上的八卦因子就蠢蠢欲动。
“不过他这学期也更变态了，毕业答辩差点挂掉一个本科生。”
“那么严。”周小谜觉得后背一寒。
“程老师严起来那没别的老师什么事儿了。”苏晴说，“你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神，三秒钟都扛不住。”
周小谜在心里很同意。被程希尧训话的经历，她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随园的菜做得精致小份，两个人吃刚刚好。周小谜边吃边感慨：“早知道B大校园那么美，食堂那么好，我在高中就得头悬梁锥刺股地好好学习再冲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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