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关注点竟然在这里么?
“啊,抱歉。”林丰芫把谢意适的走神看成是她又不舒服了,又是担忧又是庆幸道,“不过今日我们都算是尽人事了,接下来就听天命吧。”
“嗯。”谢意适心里也有了底。
上一世林丰芫死于惊马,这一世她的表现如此出众,就算柳轻羽龟缩,有她顶上,应该也不用发愁了。
因为林丰芫的表演太过出彩,没有自信盖过她风头的姑娘都沉寂下来,一时间竟没有另一个节目立刻跟上。
皇后笑盈盈出声,缓解大家的压力:“无妨的,今日只是热闹热闹,能给大家带来欢声笑语,也是一件美事。”
众女还是有些不想紧跟其后,就在后面妃嫔打算献艺给小姑娘们托底时,柳轻羽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
“那,那臣女试试吧,若有不太好的地方,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谢意适惊讶地看向柳轻羽。
她这是,又改变主意了?
上首,皇帝偷偷问皇后:“这是哪个?”
皇后收回意外的目光,为其解惑:“是柳太尉的嫡长女。”
“那这个不错啊。”皇帝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心声,有家世有胆气人长得也不错。
皇后拿着帕子挡住嘴,低声道:“问过了,今儿不喜欢这样的。”
皇帝面露可惜,抬头继续看表演。
特制的宣纸在地上铺开,宽约一米,长度足足横跨六张食案,惹得众人纷纷围观感叹。
柳轻羽站在宣纸末端,手握一支比笤帚还大的笔,笔端蘸满墨水后忽然增加的重量还让她小小踉跄了一下。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柳轻羽迎着众人期待的眼神,轻声道:“那我就开始了哦。”
笔尖落在米白的纸张上,留下一道极深的墨点。
她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花哨,双手握“笔”的动作沉静内敛又带着说不出的铿锵力量,在她写下第一个字的瞬间,特制纸张和巨大的毛笔似乎都变回了正常大小,从落笔到收势,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众人屏住呼吸盯着她的动作,直到她写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六个宫人走来,将平铺在地上的纸倾斜着举起。
柳轻羽文文弱弱走到最前方,蹲身行礼,嗓音也还是细细软软的。
“臣女在此……提前贺大军凯旋,愿天下从此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皇帝的视线落在举起的八个大字上。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字迹浑厚有力,锋芒尽显。
与柳轻羽纤细柔弱的外表截然不同。
实在是令人意外。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皇帝将她写的字念了一遍,而后哈哈大笑,“写得好!胡保寿,给朕重重地赏柳家丫头!”
妃嫔们见他如此高兴,连忙一个接一个马屁往前拍。
“真是精彩,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有如此胸襟……”
“正是呢,这是哪家的姑娘呀?”
“这字写得实在是好,笔走龙蛇宛若惊鸿……”
眼看所有赞许、歆羡的目光都投向了柳轻羽,林丰芫虽也鼓着掌,却黯然地低下了头。
方才是她自己心高气傲,不屑说明,如今被后来者得了满堂彩,怪不了任何人。
“别难过了,柳姑娘的字是好字,可我们林姑娘的画亦是好画呀。”轻缓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林丰芫侧目,只见眉眼昳丽的姑娘冲她温和地笑道,“笔下江山取意成,一峰未尽一峰生。”
一根纤长的手指指向被挪到一旁的千里江山图,林丰芫顺着她的手看去,随着手指划出弯弯曲曲的弧度,视线落在墨迹还未干透的绸布上一条隐于峰峦之间若隐若现的小道。
“丰芫试向君王诉……”
林丰芫猛地回头,看着神情不变眼神戏谑的谢意适。
面前红唇阖动,声如天籁。
“凯旋之军在、此、程。”
林丰芫脑子嗡的一下,失态到直接抱住了谢意适。
她压着有些哽咽的嗓音道:“你……你果然是懂我的,适姐儿,你最是懂我!”
谢意适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好啦,莫要让人看了笑话,还以为咱们是输不起。”
林丰芫赶紧放开她,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露出不再清冷的笑容。
“我才不是为这个……适姐儿,我往后可否常常邀你见面?”
“自然可以。”谢意适浅笑点头。
那画里的意思林丰芫自己不说,谢意适也不能代她说。
她要说了,那是分林丰芫的风头。
谢意适看着林丰芫已然平和下来的侧脸,在心中暗暗叹气。
如此清高,选不上太子妃反而是件好事吧。
柳轻羽回到自己的位置,收到林、谢二人的赞扬,很是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没有啦,我就是讨了个巧,两位姐姐的配合才叫天衣无缝,令人佩服呢。”
话音落下,林丰芫满意点头,“我的确与适姐儿投契。”
“你的字极好,柳姑娘过谦了。”谢意适眉开眼笑。
“……”
羞涩完抬起头的柳轻羽看着两人没有一点儿失落的脸,眉峰忍不住耸动起来,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露出异样。
她哪里知道,谢意适对她出色的表现满意地不得了,要不是自制力强大,都快当众笑出声来了。
就柳轻羽今日的表现,谁是皇上都得把太子妃之位给她。
彻底安全了!
谢意适在小杯中倒了酒,美美喝了两口。
柳轻羽的表演过后没多久,帝后和一众妃嫔还有大长公主就都离席了。
谢意适在没来得及上去表现的姑娘们的唉声叹气中准备回府躺平放松一天,才走的大长公主又折了回来。
谢意适看她走来的方向,十分贴心地和林丰芫一起退开些行礼,把谈话的空间留给她和柳轻羽。
“大长公主……”柳轻羽迎上去。
大长公主笑着朝她点点头,然后转过身,面向刚刚退开的谢意适。
“适姐儿,你来,皇上要见你。”
后脚跟已经打算功成身退的谢意适:“……”
事情转变太过突然,她没有准备,心脏猛地窜上嗓子眼,身体跟着晃了一下。
谢意适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
或许是别的事情,不必紧张。
谢意适跟着大长公主走了,留下一地窃窃私语。
林丰芫蹙着眉头,满脸郁闷。
柳轻羽很久才把目光从那两道离开的背影上移开,走到林丰芫身边,语气感慨:“丰芫姐姐,没想到是辅佐奏乐的谢姑娘拔了头筹呢。”
一句话让林丰芫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像是刚认识她一般,仔细打量柳轻羽一眼。
柳轻羽下意识后退半步,小声问:“怎么了吗?”
林丰芫淡淡一笑,与她拉开距离。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若适姐儿当了太子妃,日后我怕是不能约她常聚了。”
凤仪宫。
谢意适茫然看着坐在一处的帝后二人。
在她面前的,是全溱国最尊贵的两个人。
可这两人,刚才说了什么?
愣了好一会儿,一团浆糊的脑袋终于缓缓有信息涌入。
“谢家丫头,朕和皇后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个事儿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太子如今为你茶饭不思,你觉得,该当如何啊?”
哦。
是这两句。
谢意适抬头扶额。
下一瞬头疾发作,果断倒地不起。
她发誓。
从宫里逃出去她就赶去西南王面前跪着!
跪到他愿意娶自己为止!
第24章 掉马
有林丰芫的证词, 谢意适得以“毫发无伤”地从宫里脱身,险之又险避开送命题。
将太医开的一大堆药扔下,谢意适一头扎进小书房, 只用半盏茶时间便写好信让人送到升升楼。
升升楼的掌柜第一次接到殿下提到的信件, 也不敢耽搁, 把信往怀里一揣就牵马直奔皇宫而去。
谢意适的这封信, 从写好到傅成今打开, 用时不到半个时辰。
夕阳昏黄的光线擦着窗棂留在室外, 一阵冷风从窗口吹进来,轻轻拂起没有梳进发冠的黑发。
傅成今坐在宽大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单薄的信纸被青铜虎型镇纸压着,内容也被遮挡大半, 唯独左下角“谢意适”三字落款清清楚楚。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 脖颈线条修长完美,凸出的喉结幅度微小地滚动着, 眼帘紧闭, 整个人都沉进了幽暗的阴影里。
谢意适晕倒后他就收到了消息, 太医看诊的时候, 他全程都在。
晕倒是假的,谢意适的身体很不好却是真的。
太医说她忧思过甚,心情郁结, 饮食不规律,夜间少寐,气血严重不足,若身子长此以往亏空下去, 迟早有一天假戏成真,一病不起。
他原以为傅成和的事情解决了就好了, 现在看来,症结不在傅成和,而在自己。
睁开眼睛,傅成今移开镇纸,拿起信纸。
谢意适的字和她表现出来的行事作风很不一样,字形灵动飘逸,潇洒不羁,很不大家闺秀。
但跟她的人是一样的。
信上的内容再次映入眼帘。
她说她梦到了……柳轻羽成为太子妃的册封仪式。
呵。
父皇母后的叹息在耳边响起。
“今儿,谢家姑娘宁愿冒险上演昏厥戏码也要回避你的心意,要不就算了吧?朕看那柳轻羽也挺好的,你和她多接触接触,应该是处得来的。”
“母后知道,你是真心喜欢谢姑娘的,可今儿,强扭的瓜不甜,她的心不在帝王家啊。”
轻薄的纸张被忽然发力的五指攥紧。
“胡诌乱扯。”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可能会娶柳轻羽。
绝对不可能。
寂静的室内响起很轻很低的磨牙声,沙哑的男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有、眼、无、珠!”
谢意适等到第二天都没等来回信,亲自去升升楼看了一回,还让春归去西南王府跑了一趟,也都是无功而返。
趁手无比的工具人,忽然就挣脱了他的定位,和自己断联了。
谢意适泡在浴桶中,不安地撩起一片水花。
新绿为她擦好后背,绕到前面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担忧道:“姑娘,怎么了?”
谢意适摇摇头,“没什么,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
新绿满脸忧愁地出去了,屋内哗啦啦的水声变得清晰,无限放大在谢意适耳边。
一颗水珠从白皙圆润的肩头滚落,没入不断泛着波纹的水面。
谢意适胸腔中那颗无依无靠的心脏也在海浪的翻涌下,彻底沉没。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自从西南王暴露出与传闻不符的一面,此人的不可控性就是非常大的。
之所以还抓着不放,除了自己的确无路可走,还有就是……对方太配合了,配合到真的把绝大部分的事情都解决了。
她很清楚明白地知道,如果中途换人,二皇子一事绝无可能这么顺利地解决。
尽管他把太子牵扯进来了,但太子不会让自己死。
哗啦。
谢意适用力拍了下水面。
西南王与太子关系不明,如果西南王因为太子在对自己避嫌,那通过他风光大嫁远离京城的希望很渺茫了。
笃笃。
门外新绿小心翼翼道:“姑娘,刚才二太太来了,说年前最后一次阖府进香定在明日,让您准备一下。”
上香。
谢意适想起来,溱国百姓有上年前香的风俗,皇室亦是如此,今年西南王在京城,应当会和皇帝一道去寺庙进香。
或许,还能见他一面。
谢意适打定主意,最后再试一次,如果还是不行,那她就借婚约对象的名头出京城,至于二皇子这个要杀自己的隐患……她有银子,把京城所有镖局的人都包了,总能护卫自己顺利离京了吧?
想好后,谢意适迫不及待地唤新绿进来,擦干身子换好衣服后倒头就睡。
养精蓄锐,迎接挑战!
万象寺是京城附近声望最高的佛寺,传闻住持空闻有推测天机,逆天改命之能,因此很受达官贵人们青睐,皇室年前年后两道进香也都定在这里。
这次进香谢国公府阵仗极小,主要是人少,大房主母在关禁闭,嫡子又趴着养伤,为了不再刺激这对母子,温氏没安排几个姨娘和庶子出门,只带上了谢意适和谢意安姐妹俩,二房老爷谢德白属清流,平时很注重修身养性,除了温氏嫡出的一子一女就一个庶子,三房不在京中无人参与,四房倒是热闹,姨娘一堆,可惜四房老爷谢德祝是个没种的,到现在也就一个病歪歪的儿子,轻易不出门。
算来算去,加上丫鬟婆子也没多少人,第一年掌家的温氏表示轻松,太轻松了。
到了万象寺,谢意适与众人一起上完香后,就绕着寺院转悠起来。
皇家进香要清场,旁人是没法光明正大进来的,她得找一条有机会接近万象寺的小道,让人觉着自己铁了心要潜入此处才行。
转悠到寺院侧门的一条小径,一片枯木桃林映入眼帘,从前的记忆涌入脑海,春归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姑娘,就是这片桃林啊!有桃花泉的桃林!”
“桃花泉?”谢意适一时间没能想起来。
春归展开描述:“桃林有小河穿过,桃花泉就是不知道谁从小河挖了个分支引到桃花林深处的一处小池子。那池子,大概是三年前的春天出现的吧?奴婢记得在池子出现的前一年,您跟苏姑娘她们去那桃花林,看到桃花花瓣沿着小河流走,还感叹要是能看到小河的尽头,那些堆积在一起的花瓣就好了。然后隔年,我们就真的看见这景象了,就这个小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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