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恪言的表情凝了一下,敛着的黑眸平静地看着她,却一言不发。
柳絮宁皱了下眉:“你怎么不问啊?”
此情此景,她甚至愿意开5G给他欣赏一下自己的自媒体账号盛况。
他眸光往一旁看,语气平淡至极,说,要问什么。
声音明显低了几度,所以听着硬邦邦的。
柳絮宁想,刚刚还能用吃不了苦就不会有苦吃的自创逻辑打败她,现在怎么就有一种心情郁涩的感觉了?
他不问,那她主动给他瞧。柳絮宁刚拿出手机,点开主页,一眼瞥见自己的微博昵称,没由来哽了一下。她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天鹅埋头装鸵鸟。
左右都是鸟字旁,脖子也一脉相承的长。
看她这模样,旁边的男人似乎迟钝地起了好奇心,终于开始无比礼貌地询问:“能不能看看你的微博?”
这令人赞叹的反射弧,比她生命线都长。
柳絮宁边走边踢路上的落叶:“太久没登,忘记密码了,账号名字也是好多好多好多年前取的一个,所以我已经忘记了。”
“忘了?”他慢条斯理地捻出这两个字,语气里是装模作样的惊讶,“这就忘了?”
“对……”她心虚得不敢看他眼睛,于是游离的眼神矛盾地捕捉到了他喉结上那颗淡棕色小痣。
长相是运气,也是天赋,比如这颗痣,真是要命得会长。
“这个app的毛病多如牛毛你也是知道的。等我回家我就去进行人工申诉,找回账号我就第一时间告诉你。”
梁恪言定定地看着她,最后收回视线,也不戳穿,只说了句好。
因为开心,于是前进的脚步雀跃起来,周边的万物万景也在冷寂的冬天里散发着令柳絮宁愉悦的可爱。
去时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回时她怀揣着满满的喜悦与夸赞走在前头。一低头,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他跟着她。
等走到酒店的时候,酒店的自助餐厅已经到了晚餐开席时间,柳絮宁懒得上去再下来,于是在微信上和胡盼盼许婷发消息,三人直接在餐厅门口见面。
酒店大堂上方电子屏调到了青城电视台娱乐频道,当下最热小说改编剧男女主人选终于瓜熟蒂落。
柳絮宁这一年算是彻头彻尾掉进钱眼里,对娱乐圈的新事件知之甚少,也认不得屏幕上的女生姓甚名谁。
媒体评价,这是近几年来95后中最赋灵气的小花。柳絮宁一挪眼,看见梁恪言脸上挂着的冷笑,和一览无遗的嘲讽。
——在和自己对视时倏然收敛。
嗯?这是认识?
柳絮宁见过他高高在上到瞧不起任何人的眼神——是她与他在梁家初见时。
她本能地避开,生硬地开启新话题:“我朋友说这个餐厅的海鲜自助很不错。”
梁恪言回:“市中心的‘绿青’海鲜做的不错,顶楼靠窗能看见整个青城。”
绿青的海鲜的确是青城出了名的,只是一年只开那么几个月,想要吃上一顿更是要大排长龙或是提前预约。听到他说青城,柳絮宁眼睛亮了起来,只是,他倒是能吃得到,她就算了吧,她可没这通天的“人际关系”。
见她没说话,梁恪言继续说:“九月开海,开海之后的海鲜更新鲜。”
她被馋到,没忍住接了一句:“那我们九月再去吃。”
“我们”这个词有点妙。它代表一些默契,一点隐晦,和一个秘密。
他有片刻的沉默。这份沉默让柳絮宁觉得自己说错话,将他架在杠头上了。她脑内急速寻找下一个话题想要自然地过度,便听见了一声“好”。
确定的、带着承诺的语气,沉沉落在她耳畔。
仿佛是,他也很期待“我们”的好。
第24章 calm
down
“我刚在餐厅听起瑞那些人说, 后天去泉城,玩半个月?”胡盼盼边刷牙边口齿不清地惊叹。
柳絮宁说:“因为还要算上年会。”
起瑞的年会一向在泉城举办,柳絮宁跟着去过几次。
胡盼盼吐了口牙膏沫:“福利真好, 上帝保佑明年的招聘会我能被起瑞看上。”
柳絮宁说:“也不全是去玩的,有些人会带电脑去。”
那时候她和梁锐言去海滩玩水, 就看见有些人穿着泳衣坐在沙滩椅上, 膝上还架着台笔记本。梁安成向她解释,创意部宣传部就是这样,笔记本不离身, 有假也似无假。
她暗暗想,自己以后可不能做跟这些挂钩的工作。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学了设计。要命。
柳絮宁没有和梁恪言一起回家, 她以为他和那些员工一起直飞泉城。但第二天一早, 后者径直去了梁家老宅, 与梁继衷梁安成一起飞去英国处理公事, 参与一场一个月前就已经定下的股东会议。
下午三点的飞机。去机场前, 梁继衷和梁安成在书房谈事。
梁安成注意到几本原版书下压着的一个文件袋,尚未封口, 几份纸张露出一角——
公司变更登记申请书、股东出资信息、公司章程修正……再往下便被遮住。
起瑞总部设在英国开曼群岛,每年会在那里召开一次年度股东大会,这是惯常。
可梁继衷要带去的这些东西,并不寻常。
·
住家保姆们早早地得到允许,提前放假回老家。柳絮宁盘腿坐在沙发上, 帮她们抢票。
送走了阿姨, 再加上梁锐言的冬训还要几天才结束, 一个人的家里,她乐得自在, 把所有的班级群、学院群通通免打扰后,每天睡到下午,吃一顿晚饭,再上楼画画,直到早晨七点才睡。日夜颠倒的日子不太健康,但着实爽。
某个照常熬夜画画的凌晨,手机收到一条推送。
柳絮宁随意一瞥,北京时间凌晨一点,英国时间晚间六点,证券交易所发布起瑞集团股份公司关于全资子公司股权转让公告。
梁继衷将其全资子公司所持15%的股权转让于受让方梁恪言。
这个数字实在让人瞠目。
柳絮宁咬着手指头算,就算只是青城分公司,起瑞15%的商管股权也不是小数目,再加上梁恪言原本的持股……数字惊得她脑袋疼。起瑞转让股权的流程很麻烦,这显然是梁继衷筹谋已久的事情。扶起梁恪言的另一面,自然是准备架空梁安成。
为什么呢?梁安成做了什么?
同一时间的英国。
梁继衷在这里有几处房产,梁恪言留学那几年偶尔会来这里。典型的英式风格庄园,私宅占地面积辽阔。晚上七点,暮色渐沉,庄园内灯光点起,应着断断续续的雨水,四下寂静无人。
梁恪言站在三楼阳台,平静地靠着阳台栏杆。
不久前的四楼书房内,才发生过一起争执,这场争执最终以梁安成愤怒甩门而出作为结局。佣人们端着茶水,大气不敢出。
那时梁恪言站在一边,看着梁安成手掌紧紧贴着书桌,贲白的指尖下,是被他揉皱的数张照片和文件。
和不同女人出入风月场所、借工作之便谋取私利……但最终惹怒梁继衷的是过去五年间起瑞旗下掺了假的各子公司流水。梁继衷知道自己这儿子没有精明的头脑和雷厉手段,但生意场上需走正道才能走长久。梁安成这一招无疑是把梁继衷的怒火推向顶点。
梁恪言不是回国后才发现这些事的,也绝非以清清白白的姿态站在高处批判自己的父亲。如果是几个月前,他也许会为自己找许许多多的借口,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可以大方说出缘由。
对权利的渴望从来不是一时兴起,但也无需缘由。问及世人,权利与财富活色生香地摆于眼前,究竟谁会拒绝。
他自然也不例外。
而他与旁人的区别在于,只要他想要,那么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东西都可得到。
手机跳出一条推送,来自微博的特别关心。
看见那个昵称,梁恪言有一瞬间陌生——这是谁?
他点进微博,查看那位特别关心的最新微博。
发布时间在三分钟前,国内时间凌晨三点。
发布内容:一张风景画。
雪天,枯树,两道影子落在地上。
画面构图很简单,更像是心血来潮时的随手一画,但简单的笔墨中却附带着冬日的意境。
也许是这发布时间太阴间,底下还没几条评论,但照例都是夸赞。梁恪言耐心地往下翻,满屏夸赞中夹杂着几条不一样的东西。
【太太怎么改名啦?】
【呜呜呜谁懂我一直在磕这位见也没见过的梁二。】
下面有条楼中楼评论:【考古太太微博,发现第一条微博的水印就是梁二不许输球/对手指/对手指/对手指】
【太太说这名字是别人硬拿她手机取的,她觉得难听,却从来没有改过。Md有人懂我这奇奇怪怪的磕点吗???】
【所以居然改了名,是不是意味着……】
【楼上,粉圈思想别带绘圈来啊喂!】
【sorrysorry~】
索然无味。
梁恪言锁屏。
也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志得意满,称他心意。
口袋中的手机又发出一声震动提示音。梁恪言没理睬,直到第二声震动响起时才解锁。
原本平静的眼里滑过一丝意外。
两条信息都来自柳絮宁——
第一条:【密码找回来了,第一时间请你品鉴】
第二条是一个微博主页分享页面,ID:飘飘赚大钱
骗子,真的是第一时间吗?
他无声地笑了下。
欲望像蓄意坠落心间的种子,主人刻意的不制止让它野蛮生长愈演愈烈。
点进航班表,最早的飞往青城国际机场的航班是晚上十点四十,由希思罗机场出发。
来不及了。
不一定,也许来得及。如果他不犹豫的话。
·
柳絮宁忘记自己是几点睡的了,给梁恪言发完那消息之后她又刷了会儿微博,看着看着,眼皮打起了架,最后沉沉睡去。再醒来,照例是下午四五点。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下楼泡泡面的时候,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太可怕了。
她可能会死啊!
不,她一定会死!
健康有序的正常生活已经刻不容缓了。
柳絮宁决定从现在开始不睡觉,熬到明天晚上十点再睡,她就正常了。
泡面放在茶几上,柳絮宁盘腿坐在地上,遥控器左右键来回按动,在茫茫电影清单中,被几个关键字吸引,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播放。
吃完泡面,影片才过去了十五分钟。柳絮宁顺势躺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靠枕继续看。
“咔哒”一声,外面传来一阵指纹解锁后的推门声。她仰头看去,一个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进入她的视线,她茫然地眨眨眼,可眼前那个踱步进门的人就是梁恪言。
柳絮宁肩膀撑着起身:“哥,你回来了?”
梁安成托人为她和梁锐言买了几天后飞泉城的机票,所以她自然地认为梁恪言会与自己的爷爷和爸爸一起从英国飞。
她眼里的诧异太过明显,目光再下移,他穿着黑色的大衣,不算太深的大衣口袋一角露出一张机票的一角。再看他空着的两手,毫无行李箱的存在,显然这不是一场计划之中的行程,更像是……
更像是这里突发了什么急事,让他匆忙赶来。
可他的步伐稳重,神情再正常不过,只有双耳被外面的寒风吹得通红。
梁恪言嗯了声,目光扫过她的睡裙,交叠的小腿倚着沙发边缘,睡裙随她小腿的幅度从脚踝轻飘飘地垂坠。他停顿一秒,最后移到那碗面上。走过去时,弯身拿碗。
上半身俯下的缘故,柳絮宁清晰可闻从他外套,亦或是袖口、毛衣领口上散发出的木质柑橘味道,混着冬夜的寒意,迎着她的脸颊而来。
她看着梁恪言拿起那碗走到中岛台,显然是要帮她洗的架势,她有些窘迫地解释:“我是想电影看完再洗的。”
梁恪言:“嗯,知道。”
知道?你这种毫无拖延症的行动派知道什么?
柳絮宁有时候面对梁恪言会有一点点的心虚感,因为记忆这种从不讲道理的东西总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钻入她的脑袋。
某些莫名其妙的时刻,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是如何进的梁家门,想起自己小时候写的那张备忘录。前者尚不重要,但后者……她知道梁恪言曾逐字逐句地看过、见识过她对他的评价。这段小插曲时至今日都未被他提及,相应的,他也不戳破。
那件尴尬的童年往事,那些字字直拙的尖锐评价,对梁恪言来说,到底是忘了还是算了?这让柳絮宁一度觉得煎熬。所以一旦长时间未和他相见,那些原本构建稳妥的熟络关系会无声无息地弥散,她会遵从本能将他划至陌生的圈地中。
要么彻底失忆,要么彻底说开。前者做不到,后者不敢做。
因为神游太虚,直到那杯牛奶放到柳絮宁面前,她才回神。
“谢谢。”她屈起膝盖,不易察觉地挡住胸口。
大衣外套不知何时被他脱下随意丢在一边,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在客厅冷色调大灯的照耀下更衬得他人白。
放下牛奶后,梁恪言顺势站在她旁边,也盯着那个电影,冷不防问出声:“第一次看?”
前言不搭后语的。柳絮宁仰头:“啊?”
“这部电影。”
“对。”
他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在电影下一个场景切换时,往楼梯那边走,声调拉得有些轻:“我去倒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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