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宁收回视线,却又觉得一向喜欢的狗血剧情在此刻毫无吸引力,她于是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又在发呆后打下几行字。
她后知后觉地问自己,目的是什么,代价又是不是她能承受的。可是明明昨天,她才万分笃定地和他说,她是不会逃跑的。
既然如此,言出必行,她才不是胆小鬼。
这两天过的颇有些日夜不分的趋势,柳絮宁存心要改掉这个可恶的生物钟,于是特意定了早晨八点的闹钟,起床简单洗漱后在三楼的舞蹈房跳舞。
配乐的声音放的不算重,甚至比往常还要轻几分。梁恪言却还是醒了。
柳絮宁一向喜欢穿露背的练功服,原因只有一点,在长时间的训练之后,从鬓间、脖颈,到后背会流大量大量的汗,有时反手一摸,背后的布料几乎湿到能搅出水,黏糊糊地贴着背,难受极了。
音乐结束,柳絮宁去拿放在地上的手机,顺势去摸一边的毛巾。有人的手比她快一步,毛巾的一角从她的手指间滑过。
她疑惑地抬头,看见是梁恪言,有些歉意地小声问道:“是我的音乐声音放太大了吗?”
“没有,自然醒的。”梁恪言勾过她练舞时掉落在颊边的碎发,又帮她擦汗。
毛巾柔软的质感滑过她的身后,柳絮宁有点怕痒,也觉得他的手再往下就不合适了,可这句话她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而且,她不够坦诚,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如果是他的话,再往下一点也无妨的。
但很可惜,梁恪言没有。他只是认真地帮她擦去后脖颈和耳后的汗,又轻轻拽了下她的耳垂:“耳朵这么红。”
这句话里的打趣意味好重,柳絮宁瞪他一眼,声音很大,底气却很弱:“你管我呢!”她不客气地推了下他手臂,“你再这样,我就剥夺你看我跳舞的权利。”
如此毫无震慑力的威胁,梁恪言自然要卖她一个面子:“这么严重,网开一面。”
柳絮宁很大程度上被他逗乐,忍不住笑出声。
她看着梁恪言关上舞蹈室的门:“你干嘛呀?”
“声音太大,林姨会听见。”
这人说话怎么前后矛盾的,他刚刚还说他没听见音乐,是自然醒的呢。
柳絮宁跳舞和画画时是有别样魅力的,梁恪言早已领会到。这次,她没有穿演出服,只是穿着最简单朴素的黑色练功服,后背和手臂的肌肉线条收的很紧,线条走向流畅又富有力量的美感。
梁恪言嗓子有点痒。但他想,中断音乐上去吻她是不是不合适,才不过两天,他们究竟接了几次吻,他已经数不清了。
情深不寿,过犹不及,忍忍也无妨。
这样安静下来时,梁恪言总不可避免地想到他主动丢弃的那段时光。因为深知自己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他已经习惯了做个大方的人。不会因为多一样东西而喜悦,也不会因为缺一样东西而烦闷,但当下他深深领悟到了此等感知。
总有一个人,比他先看到柳絮宁跳舞,比他先享受到柳絮宁的优待,比他先顺理成章地与柳絮宁的名字一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大众眼前。
他昨天对自己撒了个谎。
“柳絮宁。”音乐停顿的间隙里,响起一道敲门声。
是梁锐言的声音。
柳絮宁下意识看向梁恪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他,但和梁恪言对视上时,柳絮宁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她应该坦然自若地去开门,而不是把控制不住外露的不安情绪袒露出来。
“宁宁?”没得到她的回答,房间内的音乐却在停顿后继续播放,梁锐言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柳絮宁“嗯”了一声,停在原地的脚步终于抬起,往门口的方向走。
离把手几步之遥,梁恪言拽着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另一只手牢牢箍住她的腰。透过练功服薄薄的布料,他干燥温暖的手心温度直直贴着她腰侧的肌肤。
柳絮宁吓了一跳,不敢动,不知道梁恪言要做什么,也怕一门之隔外的梁锐言听见。
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在酒店的那一夜。
“想去给他开门?”梁恪言附在她耳边,声音轻到连柳絮宁都要认真听。
“你跳舞关什么门?”梁锐言问。
两道声音先后汇入她的耳道,柳絮宁不知道先回答谁的。
“我声音开的很响,怕吵到别人。”柳絮宁说。
“哦,原来你要先回答阿锐的问题啊。”梁恪言的吻落在了她的耳廓,“那怎么和他解释我在这里呢?”
好痒。耳朵好痒。
柳絮宁忍不住缩起脖子,声音很低很低:“能不能别亲这里。”
他没听,还是细细亲着。
“求求你。”她躲开,又仰头去看他,眼里是一点乞求。
梁恪言想告诉她,这份求饶的时机真是大错特错。但他的确放过了她,也不再同时同步地说话。她既然先回答另一个人的话题,那他还有什么说话的必要。
“学校要更新宣传片,新传院那个刘导你还记得吗?他想让我和你参加,你要去拍吗,不拍我就回掉。”梁锐言说,“可以加综测。”
综测分这词对柳絮宁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拍宣传片这事她也有很多经验,于是思索片刻就答应下来。
梁锐言说行,又看了眼紧闭着的门:“不是,你大白天跳个舞关什么门啊,阿姨都在一楼,你能让谁听见——”
他说到这里突然自顾自停了一下。
柳絮宁正要说话,他又说:“我好饿,我先下楼吃个早饭。”
“好。”
周五没课的时候,梁锐言一般都会在结束晨跑后就从学校开车回来,这样满打满算又是三天的小长假。他也的确还没吃早饭,肚子饿得厉害。饶是这样,在要下楼前他绕了个圈,往梁恪言的房间看了眼。
门虚掩着。
进家门前,他在玄关处换鞋,那里似乎没有梁恪言的拖鞋。
是吗,到底有还是没有,他记不清了。可以在下楼吃早饭时顺道看一眼,也可以问林姨。但还是算了,佐证的过程不过两三分钟,佐证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
“想去给他开门吗?”音乐很巧地结束,在一室静谧之间,梁恪言再一次问她。
“……嗯。”
她说出口的瞬间,他控制不住地笑了一下。
柳絮宁直愣愣地问:“你笑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唯一能辨析出的情绪是他很不痛快,却又不知道怎么让自己痛快。
梁恪言此刻终于可以很坦诚地告诉自己,一天前的他在撒谎。那点嫉妒根本没有消散,反而像潮湿雨季里时时刻刻盘亘在头顶的乌云,久久无法离开,他也无法自洽。
“那开了门之后呢,你要怎么和他解释我在这里?”
左右不过这两个问题,他问了一遍又一遍。
柳絮宁盯着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回答,他却弹了一下她脸颊:“所以,别去开门,别让他知道,好不好?”
她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眼睛很漂亮,于是故意用小鹿一般湿漉漉的双眸仰视着他,让他无愧都变作有愧。他知道她在竭力靠近他,可也总觉得她这样警惕的人一定做好了有任何风吹草动就撤退的准备。
她不想开门,也不敢开门,那就让他做懦弱的人好了。
是他不想开,他抢了他弟弟的心上人,他应该问心有愧,应该良心不安,应该一遍遍地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他怎么敢面对他弟弟。
这个答案总该是正确答案了。
第42章 禁止生气
“宁宁?宁宁?柳絮宁!”叫好几遍都没反应, 胡盼盼稍许用力地推了推她。
彼时才见柳絮宁回神。
“想什么呢你!”她和许婷相视而笑。恋爱的初期反应难道就是不间断地走神?
柳絮宁摸了下耳垂,抛弃一团乱麻的想法和乱七八糟的思绪:“没有。”
校园宣传片是由学校的宣传部和新媒体社团全权接手开展的,拍摄场地就在学校范围之内。今天的天气不错, 部长准备把操场部分的分镜头拍了。胡盼盼和许婷闲来无聊,视传又恰巧没课, 两人索性来陪她拍照。
春意苏醒, 整个操场上绿草如茵,没课的学生在环道上散步。
柳絮宁坐在草坪上,静静等着那位部长和社团团长的分歧结束。
“等着无聊吗?”梁锐言和两三个男生结束短暂的对话, 在她身边坐下。
四五月,还没到能光腿的时节,柳絮宁在短裙里穿了条丝袜, 丝袜材质易破, 大腿内侧是什么时候勾出的一道丝连柳絮宁自己都不知道。
“还好。”
见梁锐言坐下, 她拽了拽短裙, 幅度很小。梁锐言忽然扔过来一件外套, 柳絮宁也没扭捏,盖在自己的腿上。
远处, 两位“长”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誓要将自己精彩绝伦的想法展现在这份短片里。
午后的暖阳和煦,穿过繁密枝叶打在人身上舒服的同时又惹起困意。柳絮宁打了个哈欠,不走心地说:“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妥协, 下一个part分给我就可以了。”
梁锐言问:“明知对方的想法很烂也要妥协?”
他的声音不算小, 虽然没有代指哪位部长, 但柳絮宁还是朝他使去一个眼神,让他小声点。
“明知对方的想法很烂这句话从客观意义上来说不合理, 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东西和想法是最好的呀。没有谁能说服谁,争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有一方妥协,下一个part总会轮到自己的。”
“浪费时间就浪费时间吧,凭什么妥协。”
火气有点大。
柳絮宁忽然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那两个部长,其中一个有些面熟,叫罗心研,和梁锐言交好。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偏向那个罗部长说的。”柳絮宁说。
梁锐言也把视线移到她脸上,说违心话时怎么这张脸上总是风平浪静。
对面的辩论总算是落下帷幕,那位罗部长成功说服了对方,所有人按照她的想法重新来过。有人在旁边大剌剌地翻了个白眼,平白无故浪费一个小时,全都打水漂。
部员招呼梁锐言和柳絮宁过去,梁锐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又拉她起来。
微风吹过,吹起她脸颊边的碎发,化妆师刻意做的造型,黑发在侧脸留下一个弧度。风打乱这抹弧度,头发往后飘起的一瞬,她耳廓上一抹红痕映入梁锐言眼中。
·
工作、会议、应酬,三者赶在一起的时候梁恪言的情绪会极度烦躁,梁继衷教他转圜游走的丛林法则,倒是没告诉他如何逃掉。
一场无关紧要的会议要在下午进行,却因为梁继衷和梁安成要到来的消息徒徒增添几分紧张。有父辈在,梁恪言不坐主位,他坐在梁继衷斜侧边,下意识去摸手腕看时间。手腕处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那块表被柳絮宁拿走了。
她不主动还,那只能由他主动去要了。
人在走神还是思考,微表情和细枝末节的手部动作是一场明示。
梁继衷的眼神偶尔往梁恪言那边看,两三个轮回后,他彻底收回视线。
证券报报道,吉安集团近日深陷财务危机。
梁家纵横商界多年,赚八方财,结八方友,认识几个位高权重的人也很正常,可王民昊和梁继衷梁安成关系匪浅,并非普通的合作伙伴,两家甚至有意结秦晋之好,就算梁锐言和王锦宜的联姻不了了之,可在外界看来两家仍然并属一线之上。
于天洲站在梁恪言身后,听着几人的对话,他原以为梁董事长是想伸手拉人一把,却不想明里暗里的意思是分一杯羹。
梁继衷意有所指的话刚落,梁安成便迫不及待应下,跃跃欲试。
于天洲看不见梁恪言的神色,只知道他一句话未说。
“恪言?”直到梁继衷叫梁恪言的名字,他才应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很正常。只是,梁恪言看着自己的父亲跃跃欲试急待用此丰功伟绩渴望在梁继衷面前拿下一城的脸孔,莫名想起王民昊带着妻女在梁家老宅和梁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刚到起瑞时,他就想好,梁安成优柔寡断顾念旧情,那他就做狠心的人,铲除所有对梁家对起瑞没用的废物角色。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
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何必还要如此贪心?
于天洲看出梁恪言心情不好,自然没有多说话。车开到云湾园门口时,柳絮宁正巧从外面走来,怀里抱着一个快递。
于天洲扫一眼后座,梁恪言没看窗外,不知盯着哪里走神,他不知是否该叫他。思忖片刻,车速降得极慢,车窗也降下一点。
柳絮宁正觉得那车眼熟,在半降的车窗中看见于天洲的侧脸,她眼睛亮了一下。对方似乎也看见了她,礼貌地冲她点头示意。
柳絮宁走过去,敲敲后座的车窗。梁恪言回神,下意识按下车窗。
“Surprise!”柳絮宁穿了件oversize的薄款卫衣搭条短裙,过于宽大的袖口长到能把手包住。傍晚夕阳下,她的眼睛弯弯,映着清而亮的细碎的光,“好巧哦。”
傻不傻,怎么和小朋友一样。
他提前下车,和于天洲说明天不用来接他。于天洲说好,看路况转弯时看见两人牵起的手,和那同一时间里梁恪言扬起些许幅度的唇。
他承认,对梁恪言来说,柳絮宁真是一剂强有力的情绪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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