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认为孔主任当时的精神状态不适合上台手术吗?”原告律师问。
“就像刚才周护士所说,作为这场手术的一助,我认为孔主任状态的确不稳定。或许就是这样,她才把医用棉花遗忘在了患者体内……”
金远光做证的全程,都没敢往孔映这里看上一眼。
面对着不利于孔映的证词越来越多,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靳律都开始皱眉,孔映却连一根眉毛都没动。
靳律也不知道是她心太大,还是她干脆放弃了。
审理进行到尾声的时候,靳律提出:“法官大人,因为被告人是在美国接受的治疗,所以我们需要美国那边的医疗记录来断定被告人是否有正当行医的能力,但美国方面对医疗报告的保密性管控严格,拿到报告前,还有一些必要的程序要走,所以我们请求二次开庭。”
“行吧,被告律师,下次上庭前,请务必把所有证据准备齐全,你知道流程,民事案件一般是不会有第三次开庭的。”
“谢谢法官大人。”
第一次庭审结束了。
孔映遣走了阮沁和温沉,待会儿她恐怕还要面对长枪短炮,她不想让他们也跟着一起承受这些。
刚才庭审的内容早被在场的记者实时传送给了各大媒体,舆论对孔映更加不利了。说白了,原告证据充分、令人信服,这场官司孔映毫无胜算可言。
靳律将材料收拾进公文包,面色凝重:“第二次开庭我帮你争取到了,你现在该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吧?”
“你回去查查邮箱,就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了。”
孔映正和靳律说话,突然被搂住了肩膀。
她抬头一看,竟是姜廷东。
“你怎么来了?”
“公开审理,我不能来吗?”
“看来在私人会所那一口,还没让你想明白。”孔映碍于靳律在这里,不好发作,只得恶狠狠地低语。
靳律见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便道:“邮箱我等一下会看,希望是对我们有利的证据。今天这里太乱,我们再约时间讨论吧。”
孔映颔首:“知道了,你先走吧。”
靳律礼节性地冲姜廷东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走了。
待会儿还有别的案件在这里开庭,记者们被法警清到了法院大厅,原告已经接受过采访离开了,不接受采访的靳律则匆匆离去,所以此时所有记者们都在翘首等着孔映从法庭里出来。
“我陪你吧。”姜廷东搂着她的肩膀,侧脸低头看着她,孔映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度。
“用不着。”她冷淡道。
姜廷东就像没听到一样,只说:“走吧。”
孔映和姜廷东走出法庭,记者们立刻蜂拥而上,开启了狂轰滥炸模式。
“孔医生,你在手术前还在吃抗抑郁药,你明知道自己精神不稳定,为什么还要上台手术呢?”
“从现阶段的证据来看,你对患者死亡负有全责,你是否打算赔付巨额赔偿金来进行庭外和解?”
“你的律师要求二次开庭,请问是否还有什么隐藏的关键性证据,还是这只是拖延时间的战术?”
闪光灯闪得孔映眼睛发疼,姜廷东将手挡在她眼前,护着她往外走。
这一挡不要紧,有几个跑过娱乐新闻的记者认出了姜廷东。
“那个男的不是MG娱乐的制作人吗?怎么在这儿?”
“是啊,难道……和颜晰有关系?”
记者们再次炸开了锅,将孔姜二人团团围住。
“颜晰身为公众人物不方便出席庭审,你是受颜晰之托来陪孔映的吗?”
“你出现在这儿,是不是间接证实了两人的恋情?”
姜廷东突然停下了,记者们哪会放过这个机会,个个都把话筒伸得老长。
“孔映和颜晰,只是朋友。”姜廷东开了口。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孔映突然感到姜廷东捏紧了自己的手,她不明所以地抬头去看他,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
“因为,孔映,是我女朋友。”
后视镜里,阮沁和温沉正在说话。
靳律坐在车里,他很紧张,比他当年在最高法院替连环杀人犯辩护还紧张。
他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阮沁。
初见阮沁的时候,是2004年,他在斯坦福读最后一年法学博士,阮沁还只是刚进校的本科大一学妹,两人在中国同学会结识,很快陷入了热恋。
两人前后交往了将近一年,一直到靳律毕业,得到芝加哥一间顶级律所的实习机会。
阮沁哭闹着不放他走,威胁他只要离开加州就分手。
靳律也舍不得,可那个实习机会的确难得,他不想放弃。
他请求阮沁等他,等他实习一结束就回加州娶她。
可阮沁没有答应。
两人就此分手。
从此一晃十几年,两人没再联系过,一直到了今天。
靳律不知道孔映和阮沁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虽在和阮沁交往的时候就认识了孔映,但他们两个从没见过面。
见阮沁上了温沉的车,靳律马上发动了引擎,一个急刹挡在了温沉的LX570前。
他下车,走到副驾驶一侧,敲窗,对阮沁说:“上我的车,我送你。”
温沉认出这人是孔映的律师,转头问阮沁:“你认识?”
阮沁翻了个白眼:“何止认识,简直是冤家路窄。”
“那……”
“今天不麻烦你送我了,我待会儿和他说完话,自己回家就好了。”
“好。”
阮沁推开车门,车门把门外的靳律撞得一趔趄。
她踩着高跟鞋上了靳律的揽胜,冲靳律挑眉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温医生把路让开啊。”
十几年了,她还是没变。
可看到这样的她,靳律莫名心安。
就像时间带走了许多东西,有些事却依然。
咖啡厅里,阮沁和靳律两人面对面坐着。
其实刚才开庭的时候阮沁就看到靳律了,有了那几个小时的缓冲,阮沁现在才能如此淡定。
但靳律就不一样了。
他也想过某时某地会与阮沁重逢,可等真正见到了,才发现冷静这种事,自己连装都装不出来。
明明已经分手十几年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呢?他想不通。
“你……什么时候回的棕榈?”靳律问。
“时间不长。”
“你和孔映……”
“她是我学姐啊。”阮沁歪了歪头,“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同学。”
“哦。”阮沁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看到靳律空荡荡的无名指。
仔细算算的话,靳律今年都34了,竟然还没有结婚,她有点惊讶。
“你,有男朋友了吗?”靳律问得小心翼翼,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大律师,如今在阮沁面前,却一点底气都没有。
“问来干吗?”阮沁才不想轻易告诉他。
“其实,芝加哥的实习结束之后,我回加州找过你……但你不在原来的地方住了,连号码也换掉了……”
那时候回加州,靳律已经想好了,如果能见到阮沁,他一定要直接求婚。
“因为不想见你。”阮沁回答得很干脆。
阮沁承认那时候自己是在赌气,即便分手了,她还是期待靳律会联络她,即便只是一点点安慰都好,她一定会缴械投降。
可是一年里,别说电话,就连一条问候的短信都没有过。
当希望变成失望,失望变成绝望,那时候她才意识到,靳律有多么狠心。
于是她换掉号码,决定再也不回头了。
其实现在想起来,他们分开并不是任何一方的错,只是错误的时间发生了错误的事,他们的爱情那时候太胆怯,没经历现实的洗礼就怕得瑟瑟发抖。
那现在呢?
庭审过后,孔映回到檀香花园取了行李,搬回了NOSA。
还好今天媒体的注意力都在庭审上,公寓楼下并没有什么记者。
姜廷东就像是知道她会回来似的,抱着双臂靠着车子,正在停车场等她。
孔映将行李提下车,快步向电梯走去,完全将姜廷东当空气。
孔映以最快的速度进了电梯,却还是被长手长脚的姜廷东拦住了正在关闭的电梯门。
电梯徐徐上行,姜廷东步步紧逼,孔映倒退着,背贴上了墙壁。
她仰着头,冷静得如一捧没有波纹的水:“姜廷东,你这样追着我,不累吗?”末了又补了一句,“你不累,我都累了。”
姜廷东微微垂下眼睑,咬着唇微微摇头。要让他怎么说,见不到她的这些日子,他快要疯了。
“从前,我没有想过要走到这一步。但你一次次地撞进来,一次次让我心动,这都是你的错。”
他靠了过来,用唇摸索着,落下了细细碎碎的吻,他太温柔,温柔得孔映无法闪躲,只得直面他的深情。
他通红的眼睛里,带着复杂、痛苦,和深深的不安全感。
“不管你是不是在意徐怀莎,她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是我疯了,现在我想要的,只有你,难道你还不懂吗?
“孔映,是你亲手把我从过去拉出来,你不能一句结束就收回全部,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回到地狱。”
姜廷东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样子,令人心疼:“你,可以留在我身边吗?”
他的眼睛真好看啊,千万种情绪流转、颤动,都汇在那颗瞳仁,最终消失在他鲸鱼尾巴一般的眼角。
叮一声,电梯到了顶层,开了门。
孔映低低地笑了:“姜廷东,别开玩笑了。”
他的瞳孔微微紧缩,连捧着她脸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我承认你很不错,是个好情人。可是我们的游戏是有规则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成人法则,懂吗?你何必这么认真?”
一字一句,仿佛刀子,将姜廷东的胸腔割裂了,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慢慢放下手。
“是我太天真,以为你会有那么一丝丝喜欢我。”
他的眼灰了,熄灭了。
“如果我让你为难了,那么我道歉。”
他后退。
“我会,从你眼前消失。”
他转身。
夜晚,孔映靠在沙发上,捧着高脚杯,看着窗外渐渐消散的余晖。
下午和姜廷东在电梯里摊牌的时候,他们的对话被在外等电梯的阮沁听到。结果一整个晚上,阮沁一直在跟她闹脾气。
明明当初阮沁是反对她和姜廷东接触的,如今,阮沁却嫌弃她对姜廷东狠心了。
“就算你不接受他,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我一个外人听了,都要替他心疼死了。”阮沁重重地将消夜搁在茶几上。
“长痛不如短痛,我心里早有答案,又何必拖着他?”
“你一点都不喜欢他吗?今早他可是昭告天下,说你是他的女朋友。现在官司对你不利,原告又有权有势,有几个人敢公开挺你?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感动?”
感不感动,喜不喜欢,如今说来又有何用?
徐怀莎说得不错,她和姜廷东不是一路人,姜廷东值得比她更好的人。
孔映看着酒杯里红色的液体沿着杯壁缓缓流动,突然想起她和姜廷东的那枚红酒吻了。
“早知道他会动心,我就不该去招惹他。”
“你!”阮沁拿她没办法,仰倒在沙发上,“学姐,你真是个狠毒虫,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要远远避开你。”
他大概也想过远远避开吧?可当初自己一味进攻,根本没给他躲开的机会。孔映想。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回来了。
在她危难的时刻,披荆斩棘,回到了她身边。
姜廷东真的不再联络她了。
孔映前几天还算正常,一直窝在家里躲记者,吃吃睡睡,逍遥快活。
但这种没心没肺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她莫名其妙开始失眠。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天在电梯里,姜廷东通红的双眼。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天,她不得不开始吃安眠药。
可即便这样,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轻易将她惊醒。
孔映觉得这样的状态,仿佛又回到了旧金山的康复院的时候。
整个人变得麻木、易怒,即便舍曲林的量加到了原来的两倍还多,也只能勉强控制情绪。
夜晚的风很凉,她站在露台上,然而隔壁的灯已经不会再亮了。
是不爱,是不能爱,还是无法爱?
孔映无数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就算他真的忘记徐怀莎,那她就能留在他身边吗?
可又有谁,会想要一个背着官司,还随时有可能自杀的精神病呢?
如果得到就意味着失去的话,还不如不得到。
姜廷东在晨曦中睁开眼。
今天是孔映医疗事故案二审的日子。
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过孔映了,一通电话,一条短信,都不曾有。
原来思念到极致,是这种感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起她的脸,胸口就隐隐作痛。
缓慢起身,浑身疼痛无力,他病了,这两天开始莫名发烧,体温居高不下,他照常上班,病情似乎越拖越重。
他今天约了药物试验的家庭之一面谈,这一个月,他已经陆陆续续见过不少参与试验的儿童家庭了。
他想尽快搞清楚药物试验背后的真相,这样他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去患儿家的路上,他隐约觉得后面那辆车有些熟悉。
酒红色的丰田凯美瑞,这几个星期以来,这辆车他已经看到过很多次。
开车的男人戴着渔夫帽,姜廷东在后视镜里看不清他的脸。
难道是巧合?
姜廷东一路开到目的地,等他下车查看的时候,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辆红车已经不见了。
他见周遭无异状,才敲开了患儿家门。
开门的是孩子的爸爸,明明才三十几岁的人,头发却已经半白了,显得很是苍老。
姜廷东此前在电话里已经大致说明了来意,起先这个男人并不愿意开口谈儿子的病情,在姜廷东的一再坚持下,他才同意谈一下关于洛美琳药物试验的事。
“你也知道,杜兴氏肌肉营养不良症这个病,是没办法治愈的,所以当时坂姜制药研发出新药的时候,我和我老婆真的是太高兴了,心想聪聪有救了。”
他嘴里的聪聪,就是他们7岁的儿子。
“其实刚开始吃那个叫洛美琳的药的时候,聪聪是有所好转的。后来事情就变得有些奇怪,开始有传闻说几个参与试验的小朋友死了。那时候我还特意去问过儿科的沈主任,她解释说孩子死亡和洛美琳没有关系,是他们本身病程到了末期,自然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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