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车祸后她被匆忙送去美国治疗,连工作交接都没来得及办。医院暗地里流言满天飞,什么残了、疯了、生活不能自理了,一个可能性都没落下过。
一个被疯传再也不能上手术台的“天才外科医生”,怎么就神色如常地突然出现了呢?
“颜晰已经上手术台了,病历你看了吧?C3颈椎骨折脱位,脊髓还算完好,但已有呼吸麻痹的迹象,在救护车上已经做了气管切开,现在决定做颈部脊椎后路手术……”
听到“后路”二字,孔映眉头微蹙:“主刀是谁?”
“骨科的金远光副主任。”
孔映的脸一瞬间冷冽了下来:“是他说的要做后路手术?X光片和MRI(核磁共振)我都看过了,这种损伤只能做前路手术,做后路手术预后根本不行。你是大外科主任,就这么由着姓金的胡来?”
声音明明不大,温沉也多少从院长那儿听过这一年来她的状况,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却在面对这样的孔映时,仍旧感到陌生。
“前路手术风险太大,一旦失败,患者面临的就是终生高位截瘫……孔映!孔映!”
孔映并不再听温沉的劝,往前快走了两步,撇他在后面,一转身进了骨科手术区。
“不好意思,这里是手术区,不能随意进入的!”手术区的值班护士见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人闯了进来,立即出声阻止。
孔映将胸前的工作牌拽下来扔到桌子上,就像是精准计算过物理力学,直接弹到护士的眼皮底下。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我找刷手服?”
护士看到工作牌,觉着这名字陌生,可来人又是这个气势,她不敢怠慢,只得马上取了一套刷手服递过去。
换装完毕,孔映立即冲到水池前刷手,然后一刻也不耽误,举着手就往手术室里赶。
护士望了一眼还被扔在桌上的工作牌,喃喃道:“孔映博士,骨科,主任?”
“小梁,你念叨什么呢?”护士长走进来,见她一脸茫然,便问她。
“护士长,我们骨科有主任吗?这个位置不是一直空着吗?”
小梁将孔映的工作牌拿给护士长看,护士长捧着细细瞧了,如释重负又满面欣喜:“总算回来了。”
“回来了?那这个孔映……真是主任?”
“当然了。”
上班才没几天就得罪了顶头上司,小梁心里打鼓,可这也不怨她啊,她怎么知道从未出现过的主任今天会从天而降。
不过说起来,好像的确有这么个名字,她似乎听别的护士谈起过,不过她没有上心。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超过三十……”这种资历尚浅的医生,怎么能做到主任呢?
“小梁,我跟你说,你可别小看孔主任。”
“她很厉害?”
“何止是厉害。”
孔映是宝和医院骨科的骄傲,护士长说起她的经历,自然如数家珍。
2001年,14岁的孔映被斯坦福大学破格录取,两年时间拿了生化、经济双学士学位,之后留在斯坦福读医学博士。博士毕业后,她进入世界排名第一的克利夫兰诊所,从住院医生一路做到主治医生。两年前,她受邀回国,加入宝和医院,任职骨科主任。
“怪不得那么年轻。”小梁感叹,又有些疑惑,“那她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上班了?”
“唉,还不都是一年前那场车祸闹的……秦院长没了,孔主任也……”
那场事故是宝和医院的禁忌,护士长不愿再往下说,只得摆摆手,换了个话题:“孔主任进手术室了?是那个明星的手术?”
“啊?嗯,看到她往一号手术室去了。”
护士长吃了定心丸,暗暗想,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正好赶上孔主任回国,一定有救。
手术室里,金副主任已经开了皮,看到这摔碎的颈椎正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见孔映急匆匆走进来,在护士的帮助下穿了长袍戴了手套,金副主任大出了一口气:“孔主任,您可算来了!”
进手术室前他就听说院长去找了孔映,于是一直在等她来。
他本以为孔映会回个微笑,或跟他寒暄一下,结果后者正眼都没瞧他。
金远光虽然年龄和资历都比孔映高,但碍于后者“正主任”的职位压着,还是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立即让出了主刀位置。
孔映站过去:“现在开始C3脊椎前路手术,希望大家配合我。”
几个助手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不是说要做后路手术吗?怎么又变前路了?没听说啊。
“做前路的话,椎弓根螺钉很难固定,对精确度要求太高……”金副主任试图向孔映解释,却被孔映一个狠厉的眼神撅了回去。
“0.2mm的精度你都固定不了螺钉,你这个副主任是吃干饭的吗?”
“这……”金远光被孔映呵斥,憋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金远光自认资历不浅了,跳槽到宝和医院之前他在医大是副教授,大大小小头衔不少,也没少参与过高难度手术。可不是所有医生都能像孔映那样技艺精湛游刃有余,她现在说这样的话,不是强人所难吗?
助手和护士们也被噎得目瞪口呆,心想孔主任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赵医生,怎么样?”孔映抬眼问道。
孔映站台,负责麻醉的赵医生不敢怠慢,赶忙回答:“目前还算稳定。”
孔映看不到颜晰那张傲气斐然的脸,但在她没有被弄丢的记忆里,她清晰地记得,这些年的人生低谷,都曾有颜晰的歌做她的精神支柱。
如今这个光芒万丈的人就无声无息地躺在她面前,她手握他的生命,怎能不尽全力?
颜晰,你信我。孔映在心里默念。
姜廷东匆匆赶到宝和医院的时候,媒体的数量已经庞大得影响到了医院的正常运营。姜廷东是MG娱乐的顶级制作人,记者对他的面孔烂熟于心,贸然露面恐怕要引发更大的躁动。他思考了片刻,干脆改道医院后门。
颜晰的父母早年移民加拿大,这会儿还在赶来的飞机上,除了一直守在外面的郑浩舜和助理外,姜廷东是第二批赶到的人。
“姜部长!”郑浩舜看到姜廷东就像突然有了主心骨,赶紧站起身招呼。
“怎么样了?”
“还在手术,一直也没人出来更新情况,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身为经纪人,郑浩舜是最糟心的,等了这么多个小时,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阴着脸的姜廷东在手术室外的椅子坐下,叠起双腿沉默了一会儿,嗓音突然暗暗道:“好端端的,怎么就从舞台上掉下来了?”
“我们也没看清楚,升降机运转一直很正常,上面空间小,我们也没跟着上去,结果升到一半,就听麦克风的声音断了,然后颜晰哥就……”
幸好是一半,要是升到最高的时候跌落,颜晰肯定没命了。
“最近我们MG怎么净是这种事,先是林泰哥出车祸,现在颜晰哥又出事……”助理嘀咕着,被郑浩舜瞪了一眼,不敢再言语。
姜廷东坐了一会儿,大概是坐不住,又站起来在走廊里反复踱步,这期间他的手机来电就没断过,有好些与他相熟的媒体,都急于知道颜晰的状况,所以一直打来。
他一开始还接了几个,到后来干脆不接了,直接关了机。
无比漫长的五个小时后,手术室的指示灯总算灭了。
大家都站了起来,可是没人敢说话。
打破死一般寂静的人,是孔映。
她穿着绿色刷手服,从手术室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悻悻的金副主任。经过了这么久的手术,她的眼睛仍旧清澈凌厉,没有给人一丝疲惫的感觉。
“医生,怎么样了?我们颜晰哥没事吧?”郑浩舜着急,又怕听到坏消息,脸紧张得通红。
“手术很顺利,现在已经转入ICU观察了。虽然目前还不可以探视,但你们可以放心了。其他情况,请金副主任和你们介绍吧。”
金远光怎敢不接茬:“各位请往这边来,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患者的情况。”
郑浩舜和助理跟着走了,孔映来到姜廷东面前,摘下口罩和手术帽,露出光洁美丽的脸,和半长的栗色直发。
“没想到在这里重新见面了,姜先生。”
今天的姜廷东穿了一件藏蓝色衬衫,被流畅的宽肩绷得极挺,左胸口往下的位置绣着一长束淡色蔷薇,衬衫下摆扎进长裤,一双长腿刀削一般笔直,结实充满力量。
怎么会有这种男人,每次见都让她觉得惊艳呢?
“是你。”姜廷东淡淡地看着她,没什么反应,只是问,“颜晰的手术……”
“我是主刀。”孔映勾起唇角。
不远处,声势浩荡地走来一队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60岁出头的男性,黑发中夹杂着几绺银丝,白大褂内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威严堂堂。
只听他叫了一声:“小映。”
孔映闻声望去,立即收敛了一切表情。等男人走到面前,她不咸不淡地叫了句:“爸。”
“不错啊,还怕你一年没做手术生疏了,没想到第一天回来上班就打了个漂亮仗。”孔武拍了拍孔映的肩膀,骄傲的表情全是对下属的赞赏,唯独缺了对女儿的宠溺。
孔映看得太透,所以连眼珠都没动一下。
孔武转向姜廷东:“是颜晰的家属吧?”
“您好,我是MG娱乐制作部的姜廷东,是颜晰的朋友。”
“幸会,姜先生。我姓孔,是这家医院的院长。谢谢你如此信任,把颜晰托付给我们。你也看到了,这次手术由我女儿主刀,她在美国时就是脊椎方面的专家,相信手术结果是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姜廷东看向孔映,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颜晰是著名艺人,社会影响力巨大,这又是个可以当经典案例的高难度手术。孔武想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提高宝和医院知名度的机会,才巴巴地在手术结束时赶过来。
孔映却不接话,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黑漆漆的瞳孔里浮起一丝不耐烦。
孔武没想到自家女儿不仅不买账,在这么多人面前,竟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他脸上一阵挂不住,只好告辞先走。
姜廷东也要走,孔映跟了他两步,叫住了他。
姜廷东回头:“还有事吗?”
“你还没吃午饭吧?不介意的话,我请你,谢谢你上次绕了远路送我去墓园。”孔映将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答谢。
可姜廷东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不必了,你帮了林泰的案子,我送你一程,我们两清了。”
这还是孔映头一次主动要求请别人吃饭,却被拒绝的。
姜廷东抬步向外走去,其实,他应该感激孔映,是她的出现证实了他这一年来没有发疯,那些莫名的记忆并非臆想,而是真正属于某个人。
但他们的联系,也仅止于此了。
他想避开她,每次看到她的脸,都会让他想起一年前的苦痛与挣扎。
“因为两清了,所以连颜晰的伤情也不想知道?”孔映在他背后提醒,语气之寡淡,让人听不出她是否是故意的。
而那个让人浑身发冷的藏蓝色背影,终于还是无奈地停下了。
第三章 记忆里的尘埃
大概有一年了吧,即便在一周前交警大队相遇前两人从未见过面,但姜廷东的确已经认识孔映一年了。
其实那个夏夜的情景,在姜廷东脑海中,已经极其模糊了。
他唯一确定的是,那天,他听说了前女友徐怀莎与他的堂兄姜傲交往了的消息。
当时他们分手不过才一个月,他还囿于情伤万箭攒心,她却已得新欢,对象还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堂兄。
他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走在街上,夜灯在他眼里变成游动的金鱼,看得他恍惚心躁。大概是撞上了几个不良少年,自己又出言不逊,才点起了动手的苗头。
他只记得啤酒瓶在头上炸裂开来,自己踉踉跄跄地瘫倒在地。温热的血就那样顺着前额流淌,世界的一切声音变成了他生命的背景音。
他以为他这辈子就算这么完了,直到在急诊室醒来,看到坐在他床边的林泰和颜晰,他才知道,没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难了。
孔映的记忆,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深扎在他脑海的。
初见孔映的时候,他将自己的惊讶克制得很好。拥有别人记忆这种事,就连他的主治医生都花了好几个月才相信,他更不指望旁人会理解。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美食家。”对面的孔映将意大利面熟练地缠绕在叉子上,优雅得像一只暹罗猫。
菜是姜廷东点的,偷窥到旁人记忆的好处之一,就是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所以姜廷东点的是孔映最爱吃的天使细面,连搭配的酱汁都是她喜欢的剌山柑酱。
“合你的口味?”
“嗯。”
孔映早上没吃东西,刚又做了那么久手术,这会儿早就饿了。
“是最近才回国的吗?”姜廷东淡淡问。
姜廷东难得主动搭话,孔映哪会轻易放过他,于是反问:“你怎么知道?”
“刚才颜晰手术的时候,有几个护士在聊你。”
“哦,那你大概没少听到奇怪的话吧。”
医院人多嘴杂,她一年前突然离职如今又突然回来,免不了被人嚼舌根。
姜廷东的确是听到了些有的没的,但他向来对八卦不感兴趣,所以对他来说,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我刚回国一个星期,你的朋友出车祸那天,我刚下飞机。”孔映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提起这个话题,“他……”
“林泰是颜晰的前任助理,我们是上下级,也是朋友。”
“通知家里人了吗?”
“他只有一个老母亲住在乡下,我怕老人家受打击,先瞒着了。”
前脚颜晰的助理林泰被人谋杀,后脚颜晰本人又从高空跌落,一个星期而已,熟悉的人接连出事,姜廷东还能保持理智条理清晰地处理事情,孔映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是做音乐的?能在MG娱乐当制作人,应该很有趣。”
孔映是颜晰的粉丝,她虽然不太关注他的幕后团队,但姜廷东的名字时常出现在作曲作词人行列,她多少也有些印象。
“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有意思,有时候泡在录音室一两天都出不来。”
“那颜晰的专辑,都是你做的?”
“一部分。”
姜廷东并非刻意惜字如金,他就算在相熟的人面前,也说不了几句话。能跟第二次见面的孔映聊得起来,已经算是他人生的突破了。
不过,孔映却一点都不介意他的少言寡语,只觉得这男人,挺有意思。
孔映转着漆黑的眼珠,若有似无地从他修长的手指看上去,流畅的肱二头肌、无限结实的胸肌、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最后停在了他高挺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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