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人们都喜欢在阳台上种些花花草草增加点生活情趣,再不济也稍微装饰一下添些烟火气,可孔映的露台和她邻居的一样,除了一张躺椅外什么也没有。
只不过,孔映认得隔壁那张躺椅的牌子——马克?纽森的设计作品,价格相当不菲。
一张椅子从侧面反映了关于她的这个新邻居的两个事实,一个是多金,一个是有品。
孔映和温沉聊了一会儿,后者给她推荐了一位姓梁的医生,据说是棕榈市数一数二的心理医生。
孔映没放在心上,过去的一年里,形形色色的心理医生她见过太多,每一个都在试图寻找她的病因,企图帮她变回以前的“孔映”,却没人意识到现在的她,或许是个合理的存在。
天已经彻底黑了,像被人泼了浓墨,唯剩一角白月光,让人感到安慰。
温沉接了个医院的电话,有个住院病人主动脉瘤破裂,危在旦夕,召他回去做紧急手术。
于是温沉留下几罐还未开封的啤酒,匆匆走了。
虽说是夏夜,但夜里温度到底是低了下来。这大概是棕榈市和旧金山最像的地方,无论白日多温暖,一旦太阳隐去,就只剩下毫不留情的凛冽了。
孔映回到衣帽间取了件衣服,往回走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这很奇怪,她的号码是这次回国后重新申请的,暂时还没有太多人知道。
“孔医生。”电话那头传来相当有磁性的声音,声调很低,再有辨识度不过。
孔映这才想起来,是白天吃饭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号码留给了姜廷东。
“哦,姜先生你好。”
孔映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姜廷东的确很有吸引力,也是她欣赏的类型。但是这么多年来她接触的患者形形色色,倒也学会些看人的本领,姜廷东是那种把将自己的心保护得滴水不漏的人。所以,她以为他不会打来的。
至少,不会这么快打来。
“这么晚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我睡得比较晚,你有什么事吗?”孔映用肩膀顶着手机,将外套披上,往露台的方向走。
“我晚上去宝和看过颜晰,听护士说你找过他的经纪人。”
药检报告出来之后,孔映的确试图向郑浩舜了解些当时的情况,不过她并没有见到人。
“是有这回事,他明天会来医院吗?我有点事想问他。”
“颜晰住院,工作上有许多事需要处理,他被社长派去善后了,估计这些天都会很忙。颜晰的父母已经赶到了,如果你有急事,我可以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给你。”
孔映不确定两位老人家承不承受得住她这个猜想。
“不用了,再说吧,我目前还只是猜测。”
“猜测?”
“颜晰血液里的降压药浓度很高,我有点在意。”孔映一边说着,一边拉开露台的门,“不过我也只是猜测,不能确定降压药和他跌落有关。”
姜廷东正听着孔映讲话,却感到她的声音在耳边越发变得真实起来,几乎不像是从听筒里传来的。他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隔壁的阳台上,竟然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恰巧孔映这时候也转过头来,看到姜廷东的脸,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笑容。
原来,她这个多金又有品的神秘邻居,她早已见过了。
而看到她回眸一笑的姜廷东,突然觉得心里的某一处,塌陷了。
“喝吗?”孔映摇了摇手中的啤酒。
还不等姜廷东回答,一罐啤酒就飞了过来,他伸手接住,又准又稳。
姜廷东搬来这里的时候,以为隔壁没人住的,因为签过户协议的时候,房产经纪就跟他说,隔壁屋主出国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孔映的公寓空置了一年是真,她的领地意识向来很强,非常排斥陌生人进家门,所以宁可空着也不愿意租出去。
姜廷东喝了一口啤酒,上下颤动的喉结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所以,颜晰的事,你怎么看?”
“据我所知他一直很健康,并没有理由吃降压药。”
姜廷东的话从侧面证实了颜晰并不是自主服用可乐定的猜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期间姜廷东回房去接了个电话,等他再回到阳台的时候,孔映竟裹着外套在躺椅上睡着了。
说是外套,也不过是件薄薄的羊绒衫,棕榈的夜晚这样凉,睡在这里不是什么明智之选。
孔映也不是故意要睡在这里的,她今天实在有点累,第一天回来上班就做了大手术,下午又是满满的门诊。一个星期之前,她自己也还是个病人呢。
“孔医生,孔医生。”姜廷东叫了两声,想提醒她不要着凉,但孔映睡得很沉,一点回应都没有。
姜廷东看着她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熟的样子,只得转身回去了。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洗完澡的姜廷东放心不下,出来确认,孔映果然还睡在那里。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她再这样睡下去怕是会生病。
姜廷东尝试打她的手机,隔着阳台他能看到孔映的手机屏幕在她怀里亮了起来,只可惜……静了音。
姜廷东摇了摇头,回到卧室打算休息,可人刚躺下,手机就推送进来一条气象信息,提示凌晨有中到大雨。
他纠结半晌,无奈起身,打开客厅的灯,重新拉开了通往露台的门。
姜廷东没想过,他这辈子还会做翻露台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
孔映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胸口一起一伏。
姜廷东知道做医生的辛苦,所以并没有叫醒她,只是将熟睡的她轻轻抱进了屋内,将她安置在了沙发上。
做完这些,他又把搭在扶手上的毯子拿来给她盖。
结果就在掖毯子角的时候,孔映醒了。
孔映在美国的时候,曾师从一名泰国教练练过多年泰拳。几秒钟前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只感到有人对她上下其手,出于自我保护,她下意识地就是一拳挥过去。
可惜,她碰上的是常年练综合格斗的姜廷东。
姜廷东看见挥过来的拳头,顺势一躲,身体比头脑先做出反应,左手抓住孔映的手向她背后扳去,右手对着她的肩膀狠狠一按。
只听咔嚓一声,孔映的惨叫随之而来,几乎掀翻屋顶。
姜廷东这才觉得不对劲,连忙放开了手。
可惜为时已晚。
孔映的肩膀,已经顺利脱臼了。
坐在急诊室里的孔映快要气疯了。
姜廷东有些无措地在她床边坐着,二十分钟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的。
接待孔映的急诊科医生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见到姜廷东的时候已经花痴了好一阵,这会儿又亲自来送X光片,问姜廷东:“你的复位做得好完美啊,比很多骨科医生做得都好,是受过专业训练吗?”
姜廷东看向面色不佳的孔映。
复位是孔映在家自己做的,疼得她连嘴唇都咬破了。
孔映懒得听小医生迷妹一样的搭讪,脚一蹬地,直接走了。
小医生一看姜廷东也要跟着走,赶忙拉住他:“你跟你女朋友讲,那条三角巾一定要戴满三周。这段时间千万不要过度使用肩关节,不然会拖长病程的。还有,要定期来复查,如果恢复不好,转成习惯性脱位的话,可就不好办了。”
“知道了,谢谢。”说罢,姜廷东就急匆匆地去追孔映了。
“谁呀?好帅啊!”另一个医生见姜廷东走了,凑过来八卦。
小医生望着姜廷东的背影叹气:“就是啊,帅成这样简直太犯规了。唉,可惜有女朋友了。俊男配美女,可没我们普通人什么事了。”
姜廷东缴了费,大步追上了孔映,后者看着自己被三角绷带吊起来的手臂,都不知道该从哪件事气起了。
是气这个人以“凌晨降雨”为由半夜翻阳台进了家门?
是气被这个人以“盖毯子”为由偷吃豆腐?
还是气被这个人以“下意识回击”为由掰脱了她的肩膀?
“你知道这下我将近一个月不能做手术吗?”
虽说她才回来上班,还暂时没有手术预约,可把一个骨外科医生搞到肩膀脱臼,这跟把一个歌手搞到失聪失声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但我会负责的。”姜廷东道歉的态度倒是意外地诚恳。
“你怎么负责?帮我做手术吗?”
“真的很抱歉。”
一向强硬冷漠的姜廷东今天的态度如此之软,让孔映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她看着因为找急忙慌出门送自己上医院,脚上还穿着拖鞋的姜廷东,实在没法发火,只好没好气地嚷了一句:“行了,先回去吧。”
两人上了车,车开出去了一会儿,孔映都没吭一声,姜廷东问:“还疼吗?”
刚才孔映在家给自己复位的时候,姜廷东看着她那痛苦的样子,急得把指节都捏白了。
孔映没有回答,姜廷东侧头去看她,才发现她已经睡了。
她本就累了一天,又这么折腾了大半宿,不困才怪了。
姜廷东把车停到路边,俯身过去帮她降低座椅靠背,结果刚摸到按钮,孔映的头就滑到了他肩上。
姜廷东叹了口气,他托住孔映的头,然后慢慢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这样孔映的头就可以稳稳当当地靠在他的肩上了。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望着车外如游动的鱼一般的路灯,姜廷东叹了口气。
这不是他的计划。
他的计划是要远远避开她的。
可她似乎,要越走越近了。
第四章 自由是荧色的
不出几天,孔映在手术室内训斥金副主任的事情就不胫而走,她“恶魔主任”的名头也由此传开。本来她去年突然离职就已经引发好几个版本的猜测了,没想到这次她回来,性情也跟着大变,更让大家跌破眼镜。
毕竟以前的孔映以耐心、亲切闻名的,还被护士们称作“宝和天使”。天使变恶魔的落差,未免也太大。
但好消息是,颜晰恢复神速。
孔武对女儿的医术向来是有信心的,但颜晰的手术预后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经历了这么一场复杂的大手术,他不仅早早转入普通病房,且各方面生理指标都相当理想。
颜晰恢复良好,宝和医院自然也跟着沾光。这段时间宝和医院的患者流量翻了一倍,更别提原先在骨外科就出名的孔映,她的门诊预约已经排到几个星期后了。
这天孔映照例查房,查到颜晰的病房时,发现姜廷东也在。
因为上午MG娱乐有一个重要会议,姜廷东今天穿了正装,美好的身材裹着剪裁合身的西装,再配上一张禁欲的脸,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心脏狙击手。
“孔医生,下午好啊!”躺在床上的颜晰率先打招呼,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
颜晰大概一米七五的个头,肤色透白,四肢纤细,有着一张可以和女人媲美的精致面孔,能够驾驭不同的妆容和发色,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他是天生的明星,驾驭舞台如鱼得水,即便如今素颜躺在病床上,也耀眼万分。
无论在谁看来,颜晰在电视里、舞台上都是非常闪耀且冷酷的,但实际接触下来才知道,颜晰内心住着一个3岁小孩,喜欢笑喜欢撒娇,也很容易害羞。尤其他目前在病中,就更加容易依赖人,每次孔映来查房,他都要缠着她说话。加之孔映的美籍华人身份,颜晰又是加拿大裔,相同的海外背景让他们有许多共同话题,才一个多星期,两人就从医患关系升级为朋友了。
“今天气色不错啊,再坚持两个星期,就可以下床了。”孔映走过去将窗帘拉开得更大,透过窗子的日光在她周身渲染出一层光晕。
“还有两个星期啊……”颜晰露出哀怨的小眼神。
孔映虽然冷言冷语,但在对待患者方面向来没什么脾气:“知道你待不住,但还是要忍耐。”
颜晰无疑是幸运的,虽然颈椎断了,但脊髓保存完好,最大程度地避免了瘫痪。但颈椎前路手术相当复杂,术后可能产生的并发症极多。孔映好不容易才把颜晰从死亡线拉回来,可不想在后续恢复上出岔子。
“可以下床之后,颈托也要24小时戴着。至少三个月内,都要在家静养,知道吗?”
“可是我还有很多工作……”
一直在一旁没有讲话的姜廷东突然淡淡地对颜晰说:“浩舜没告诉你吗?社长已经把你半年之内的工作都推了。”
孔映检查完,在一旁坐下:“颜晰,我得问你点事。出事那天,你有吃过可乐定吗?”
颜晰很无辜:“我不喝可乐的,太多糖了,艺人要做身材管理的。”
“不是可乐,是可乐定,一种降压药。”
颜晰茫然地摇头,他连这个药名都没听过,更别提自己主动吃下去了。
“那你那天早上都吃了什么,还记得起来吗?”
颜晰仔细回忆了一遍出事的那天早上的饮食:“其实那天行程比较紧,早上出门前没来得及吃早餐,后来到了体育场,一个工作人员帮我买了块三明治和一杯美式咖啡。”
“工作人员?你认识吗?”
“不认识,应该是主办方那边临时请的吧,忙碌的时候他们常常会请一些兼职的。”
神秘的临时工,在意外发生前一小时,为颜晰买了早餐,一小时后,颜晰轻微休克从升降台跌落。孔映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临时工有嫌疑。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对吗?”
姜廷东轻轻冲孔映摇了摇头,意思是先不要告诉他。孔映明了,颜晰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不是告诉他这种事的合适时机。
孔映正准备离开,走廊突然传来一阵吵嚷。一开始听不太清在说什么,最后一句话孔映倒是听得清楚:“让那个姓金的出来!”
她蹙了蹙眉:“我出去看看。”
一出病房,就看到一群人围在护士站,气势汹汹的样子,几个护士正极力安抚,却收效甚微。
孔映走过去,神色不悦:“怎么回事?在住院部吵成这样,别的病人还怎么休息?”
“孔主任……”新来的小护士没见过这场面,急得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看着孔映。
带头的家属见有人来,手指头直接戳了过来:“你又是哪个?”
“我是骨科的主任孔映。”孔映后退一步,躲过了对方的指头,语气却越发冷起来。
护士心一凉,她前阵子也听过孔主任最近脾气不怎么好的事,这家属这么不知分寸,要是惹恼了他们主任,岂不是火上浇油吗?
孔映环顾四周,见不少人围观,便说:“这里是住院部,我们不要打扰病人休息,有什么话,去会议室谈吧。”
“我哪儿也不去,今天这事我就要找你说道说道。我妈一个月前骨折,你们骨科的金副主任给做了手术,结果我妈到现在还不能下床。我们五次三番找那个姓金的,他都不露面,今天我们就非得要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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