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晚呢?”宁合不知为何,竟然莫名的有些心慌,他握住旁边女人右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只能在天神观将就一晚了,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晓晓想朝她们俩笑一下,可脸像是僵住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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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观像个善堂似的挤满了破破烂烂的妖和人,她们三人完全没找到能落脚的地方,最后芷溟无奈,在天神观附近寻了一棵足够遮蔽的大树,还是带着晓晓进了田螺。
“哦!原来你是田螺精。”
晓晓因为不困,话有些多。
“那你是怎么杀死毕月乌大人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是因为你是掌门大人的……的……”
芷溟不想回答,索性闭上了双眼。
宁合也有些倦了,他的头此刻侧靠在芷溟胳膊旁,只略微抬眸,田螺开口处对着天神观牌匾的三个朱红色大字,像座大山似地压过来,变作压上心头的一块巨石。
被这壳壁的冷光感染着,好像梦里也覆上一层模糊的灰白,该是很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事,自己正拿着姐姐书桌上的火齐玻璃看。
码头,门楼,喧闹不已的街道,集市门口的小摊贩太多,甚至一个连着一个绵延到了杂货铺门口。
他好像在等什么人,又被糖人摊子吸引了目光,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个摊主的巧手是如何仅仅只用线条就把那些飞禽走兽画得惟妙惟肖。
他等了很久,直到那糖人摊都快要收摊的时候,她才来。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沉默着,不开口应答,好像并不是不能,只是不想而已。
“这位娘子,他在这里眼巴巴的看了一下午呢,其他人都拿着糖人走了,这小郎君是身上没带钱么?”
他知道她身上是不会带钱的,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是委屈,她特意出远门就是为了办件事而已。
办完了回塔,就这么简单。
“你真的想要?”
见有希望,他拼命点头,直到那只素手将一枚大得有些不寻常的珍珠丢在了摊主面前,在那被擦得发亮的红木柜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又滴溜溜地滚过那些特制的油纸,在那展台的角落里停住。
摊主的眼睛顿时瞪得比珍珠还大,连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
“这这这这这……”
“珍珠原本是要送给你的,既然你喜欢这糖人,那珍珠和糖人,你选一个罢。”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她,似乎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她竟然会给他送礼物么?他好像从来没有收到过她的礼物呢。
那珍珠,真是太漂亮了。
他选不了,他没法选。
许是太过纠结,内心天人交战,他竟然当众哭了起来,被这珍珠吸引而来的目光齐刷刷盯着他看,他的泪水也没有停。
为什么一定要选呢?他真想两个都要。
拿他没办法,她又掏出来另一个什么东西,亮闪闪的金色,迷晃人眼,摊主笑得合不拢嘴。
珍珠虽好,但是黄金才是最实在的不是?
“这位小郎君,您想要个什么模样,我都能给您变出来!”
太过高兴,他有些忘我地开口了。
“我要凤凰。”
此刻,宁合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他的嗓音,太过苍老,和他的容貌天差地别。
听到这么苍老的声音,众人都是一顿,但是又想着或许是天生的,还是风寒烧坏了嗓子,碍于那女人浑然天成的威严,并没有谁敢问一句。
摊主把珍珠小心翼翼放在他手上,接着扯过一张油纸铺平,开始作画。
他捧着珍珠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她知道自己就是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
他又瞥了一眼摊主即将完成的作品。
连那糖浆画出的凤凰,也是鲜黄透亮得像宝石似的。
“为什么让她给你画凤凰?”
绵延山川在身旁略过,微凉清风拂面,他低头小心地护住那个糖人,半晌才开口道。
“因为你想要。”
“你说过,只要找到凤凰,就能把羲和从江底救出来。”
“但我不知道凤凰长什么样子……”
耳畔的风声忽然压低,连着万物也一同变得寂静无声。
“这糖人,你若再不吃它就化了。”
他摇摇头,他还想着要一直留着这个糖人呢,毕竟现在的他,脑子里记不住那么多东西。
如果忘了,再掏出来看一眼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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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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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冷光,耳畔听见不远处呼呼作响的劲风。
宁合几乎以为自己还在那个梦里,但鼻尖浓烈的水汽味,以及晓晓身上独有的腥味和泥土味,交杂着,唤醒了混混沌沌的神智,外界打斗的声音愈发清晰。
是芷溟在收拾那几个影贼。
神骨在这儿呢,她怎么跟那些人对抗的?他满怀忐忑地趴在洞口看,见她手上金色绳索像是许多条灵活听话的小蛇,又似逗弄又似炫耀一般缠得那些影贼脚步踉跄东倒西歪。
“好好好!”晓晓先按耐不住兴奋跑了出去,见到那些人的惨状,在旁边高兴得直拍掌,等到看准时机还顺便上去补了两脚。
“叫你们烧我的船!”
曙光初露,天光灰蒙蒙的。
宁合在一旁静静看着,什么话也没说。
“你醒了?”芷溟见这些人已经蔫头巴脑地不再挣扎,两步并作一步走到了宁合面前,笑得有几分得意。
“这个绳索的术法我跟着烙月练了好久,有段时间总想着要抓那只鼠妖。”
“谁成想,没用在她身上。”
宁合还是沉默,他略微歪头看着她,他想着梦里的那个人,模样和她有几分相似,连对“他”的态度也像——什么都不说,总是让他猜,让他等,让他担心。
那些记忆太零碎了,氛围压抑,他看到一半便强迫自己醒来了,心突突的跳着,直到现在还未平息。
他总觉得再看下去,会碰着什么他难以理解的事,连醒来也无法释怀的事。
他又想起自己曾经私下问过其他人关于那座塔的故事,据说进去的人首先要走完所有的前世,且必须无怨无悔,否则便会被私念裹挟着,沉溺在幻境中,大悲大喜,无法抽离。
他猜,她也看到了。
“你怎么了?”芷溟目露关切,她不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是凉的,并没有发热。
宁合忘了这周围都是人或者妖,甚至晓晓就在他左手边蹦来蹦去,只是脑子痛得有些站立不稳需要依靠,便躲进了她的怀里。
芷溟懵了,见他不想说话,也识趣的不问,只是拂袖将那些影贼一股脑丢到了密林的更深处,她又瞥了一眼晓晓,那猪妖知道她们俩不对劲,默默走远了,看方向是天神观敞开的大门口。
“现在能说了么?”
“你该不会是吸进刚刚那些贼放出的毒气了吧?”
“没有。”宁合抬头看她,声音闷闷的,又如同梦呓似地重复了一遍。
“没有。”
芷溟见他这般神游,思来想去,想问却又无法开口,她怕他是因为听到什么流言才这样。
那阴差阳错交到她身上的任务,虽然母亲和烙月都答应了不会现在告诉他,但母亲也说了,他越早知道越好。
正在思索时,手腕处的金贝发出了急促的“铃铃”声。
“云衫?”
“小主子!你,你还好吗?”
“我很好。”芷溟心内陡生担忧,“神殿可有出什么事?”
“神殿倒是没出什么事——你让我盯着那个寂念,我也一直盯着呢……但她最近懒懒的,都不动弹,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皮运气太好,居然能扛过石门的雷刑,他前几日去了岸上……他说那里一刻也待不下去,先回来了,他还说有要紧事一定要当面告诉你……我说何必等呢?现在就说吧。”
“告诉我?”
芷溟很是诧异。
听到潞州城三个字,宁合也竖起了耳朵,暂时从那怅然若失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了。
“少主。”
这声音确实耳熟,芷溟突然想起他不就是当时和自己一起关在夜叉鬼石牢里的族员吗,她们俩差点成了鬼王供养红罗藤的肥料。
“潞州城现在……好多好多的死人,都是男人。”
“好像是陆地上的王要用来修炼什么丹药。”
宁合心乱如麻,他想起采选的事,以及温骆冰亲口告诉过他关于采选的真相。
那些郎君原来没有去往京城,而是死在了潞州城,所谓的药材究竟是什么?居然让他们全都送了性命……
“正好我和母亲要回去了,有事要办,既然如此,那就连这事也索性一块儿办了。”
芷溟想着这皇帝搞得人间乌烟瘴气的,这行径简直和假毕月乌不相上下。
“河神大人!她还活着?”阿皮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激动,“我们还以为她早就——”
“小主子,你打算怎么办呀?把她杀了然后再像书里写的那样……那样挂在城楼上吗?”
“无论如何,她不称职,不配当王。”
“我也有事跟你们说。”芷溟头一回觉得这话跟带刺似的,扎在喉咙口,她咳嗽了几声,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螭族还活着的族员必须全部前往陆地,来罔境。”
“为什么?”
“不走,可能会被曜日堂下的魔物波及自身。”
“哦,我们离远一点不就好了,等风波平息了再游回去……”
“再也回不去了,月珠要碎了。”
许是这话太过骇人,那头彻底沉默下来,等到天光变得透亮,林子不远处的入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是那些衣衫褴褛的妖正在各自起身活动,预备出门觅食。
金贝那边,云衫还是先开了口。
“行,反正我听你和河神大人的话,都去陆地也好,只要大家一直在一起,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里有哀伤,却也足够真诚,她们是朋友,亦是亲人,芷溟心里霎时涌上来一股热流,这热流将身体变得轻盈,完整的包裹住了她不安的心。
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昔日种种感觉浮现心口,泽湄那些被埋起来的意难平,她所受到的伤害——元始天尊偏爱羲和,知道她心里有怨,却也害怕她的力量。她明明实力强过羲和,因为性子冰冷不通人情,竟未得到任何一个神兽的认可。
“云衫——”
“怎么了?”
“我在陆地上找了个相好的,从今往后,也只有这一个。”芷溟瞥了一眼神情恍惚的宁合,唇角上扬,煞有介事地开口道。
“若你们见到他,一定要对他好,知道吗?”
宁合抬头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他现在觉得自己两只揽住她腰间的胳膊烫得要把他整个儿都烧了似的。
他不自觉地松开了,两只手僵硬得不听使唤。
“好!真想见见小主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你快些回来……等不及了。”
金贝的光芒黯淡下去,云衫的尖叫声余下断断续续的尾音,大约那只金贝在云衫手里只能撑这么久。
“你,你怎么跟她们说这样的话?”宁合眼里涌出了泪花。
那些梦里,她对他……他现在回想一下都心有余悸。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猜,你一定在想与我有关的事。”
芷溟低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果然,他有些害怕地躲开了。
宁合沉默着。
前些天他过得有多开心,现在想到那些记忆就有多害怕,他怕她弄错了什么才对他这般好。
自己为什么总是忘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女人喜欢的东西呢?
“宁合,世事无常难以预料,我只知道你是我心里极重要的人,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会倾尽所有对你好。”
芷溟此刻觉得自己舌头有些木,这种话她之前从没对任何人说过,总带着些许不自在。
“否则坎离塔的幻境,我是出不来的,幻境里的人和事再好再完美,都与我无关。”
宁合听见这样的话,却并不感到甜蜜,整颗心隐隐泛着痛。
自己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先回潞州城要紧。
左右他已经一股脑地栽进去了,不论缘由不论前因,就这么和她待在一起,也很好。
“你们说开了吗?没事了吧?”晓晓突然从右前方的树后跳了出来。
他听了她们的私事,算是越了界,只好装作没事人似地挠了挠后脑勺处被树叶扰乱的碎发。
“我爹直接进来凤城找我了,咱们现在就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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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沉沉,连星光也看不到了,彼闻宗里大半浮岛上的灯都还亮着。
不断有道士往琳琅坞送信,最后又被结界以及盘旋着的青铜鸟的口信引往付典的住处。
当然,琳琅坞内也没好到哪里去,昔日此处洁净得如同一个雪洞,现在也被礼物占满了,甚至到了难以下脚的地步。
“你看,这人送了个什么……雪熊掌?真是……”
“还有这个,哇,好漂亮的紫色,是玉昆雪山上独有的花,说是对烧伤有奇效。”
“这花,要不就给黎垣那孩子用吧……”
“哈,怎么没人给我送人参呢,参园里的参还没长好呢。”
“烙月。”
“……不吃人参,总觉得最近视物也有些模糊了。”
话语末了的叹息声若有似无。
“烙月!”
此时若不真正面对面敞开心扉交流一次,她或许再没有时间了。
芷淳眉间都是愁绪,她并没有比强装镇定的烙月好到哪里去。
“不去行不行?”
烙月的笑容变得很是苦涩,“以你如今的身子,去了江底跟凡人无异。”
他向前近了一步。
“你不是最听羲和的话,神使让你们来陆地,又为什么不听?”
“我要看着芷溟做到,我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她。”
芷淳扶住了眼前人摇摇欲坠的双肩,双眸柔和,却又满含热泪。
“若有,我需再次拼上我这条命去帮她。”
“你这条命,是我给你的。”烙月嗤笑一声,他两三下就挣脱了她的桎梏,他不喜欢她这样,仿佛他向来只能接受她的决定,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我知道,我也很感激,毕竟你让我活着看到僵局好转,我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你若真的想谢我,就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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