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到底只是下意识询问,并不是对此有意见, 谢今澜不愿回答,他便拱手道:“属下知道了。”
从掌心一颗颗落下的珠子发出清亮的声音, 一粒又一粒,直到最后一颗珠子即将落下时,被谢今澜猛的攥在手心。
烛光下,他眉眼冷淡,眸底闪烁着若隐若现的暗光。
东南方才所言乃是事实,可让他忘了?
凭何相忘的那人, 是他。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将人留在上京, 如此他才能伺机而动,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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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的雨扰的人无法安睡,直到清晨才堪堪停住,茂盛的树叶还在往下淌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积攒的水洼中。
今日要整装离京,云玳起了个大早,去厨房做了些米粥与小菜。
她与许商延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端着做好的早膳回来时,许商延正好从屋里出来。
烟云色的长衫穿在他身上更显清秀,浑身上下都彰显着读书人的韵味。
只是他眼底乌黑,脸色不好,难不成是昨夜又没睡好?
云玳没多问,只含笑道:“许公子,用早膳吗?”
“你昨夜可有听见什么动静?”他抿着唇,眼神颇为躲闪。
云玳疑惑道:“什么动静?可是先前那伙人……”
“没有。”许商延小小的松了口气,想起昨夜,他耳朵微红。
过去二十多年,他鲜少会做那样的梦,可昨夜不但做了,梦里那姑娘还是……
见云玳盯着他,许商延颇为心虚,赶忙往屋子里钻,“不是要用膳吗,还愣着做什么?”
他这副仓促的模样落在云玳眼里十分奇怪,仿佛他一个人方才演了一出大戏,而她却连这出戏演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二人用完早膳后,行驶而来的三辆马车正好停在院子前。
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放上马车时,已经接近晌午,云玳与许商延同乘一辆马车,没有在意清晨的小序曲。
她将帷裳掀开一条细缝,出神的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巷。
来上京不过短短半年,她为何会生出物是人非的怅然?
这条路是出城的方向,那间她还未办成的私塾一晃而过,失重的心悸感愈加强烈。
许是离散的滋味本就令人不好受,云玳放下帷裳,不再徒增伤悲。
“你在看什么?”沉默许久的许商延忽然问她。
“一家即将修整好的私塾。”
她脸上的落寞过于明显,许商延曾听黎秋宜提及过云玳与谢世子学丹青一事,便以为她此时的低落与私塾有关,“我在绀州,曾做过一段时日的先生。”
云玳抬起头看他,知晓绀州与阳城相隔不远。
“你要是喜欢私塾,届时我们去绀州办一个就是。”他看着被帷裳遮挡的小窗,声音不大,正好让云玳听了个清楚。
他要为她办私塾?
云玳顿时错愕的瞪圆了眼睛,不等她出声,许商延又道:“你莫要多想,是我不想听我哥念叨,办私塾正好是个由头而已。”
许商延今年二十有九,比云玳大了许多,可他眼下别扭的性子却让云玳觉着,他好像才是那个年纪小,需要被照顾的。
她习惯于哄着他,“许公子说的是,你当然不会因为我去大张旗鼓的办私塾。”
分明是肯定的话,可许商延的脸色瞧着,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他真难迁就。
-
与此同时,玉笙院内。
谢今棠百无聊赖的摆弄着立桌上的瓷瓶,“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
东南从一旁恭敬走上来,递给谢今棠一块玉佩。
谢今棠余光瞥见,神色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惊喜道:“这玉怎么在这儿?哥,你在哪里找……”
“你想说是你丢的,还是被别人抢的?”站在窗边把玩玉珠的男人回头看向他,面上并无多少温和之意,“或者说,你送人了,拿去当了?”
他将谢今棠后面的话堵了个彻底。
谢今棠怔楞片刻,顿时明白了谢今澜想说什么,“那些人真不是我找的。”
“你知道的,我喜欢云妹妹。”谢今棠双眸认真的看向谢今澜,“我怎会伤害她。”
“你当然不会。”谢今澜冷笑一声,“若是你,怎会去找那些江湖上贪生怕死的三教九流劫亲?”
谢今棠就当他是在夸奖,“所以你不能将帽子扣在我头上,哥,我是无辜的。”
“那些人交代了,事情是常喜做的,目的是杀了许商延。”
谢今棠错愕道:“常喜?!”
在谢今澜冷嘲的目光下,谢今棠继续道:“他与许商延有仇?”
谢今澜摩挲着手里的白玉珠,慢吞吞的道:“那些混迹在江湖最底层的杀手,杀人只是为了糊口而已,他们不怕死,却也惜命,常喜当初找上他们时,明确的告诉了他们接亲队伍有多少人,又会在哪个时辰,走哪一条道,甚至连许商延都了解的十分透彻。”
“只是他一个门生,从那里晓得这些事情的?”
谢今棠摸着鼻尖,“在外面打听的呗。”
“那他又哪里来的银子?”谢今澜抬手的瞬间,东南将玉佩放在了他的掌心。
“这枚玉佩,是从那些人身上搜出来的。”谢今澜拿在手中瞧了瞧,“你原本是想让他去当了换些银子的吧,没想到他竟会省去中间这一步,直接将玉佩给了他们。”
谢今棠蹙眉,“哥,你在说什么?这玉佩我丢了好几日了,跟常喜和那些杀手有什么关系。”
“因为科举落榜与先前欺骗一事,大伯母早就停了你的供给,连与好友出去吃顿饭都要让他人付钱,更何况……”不等谢今棠辩解,他又继续道:“府中有下人看见过你与常喜曾走在一处。”
“你是没动手,但你利用了常喜,挑起他的情绪,故意告诉他这些消息,让他做出破格的行为。”
谢今棠苦笑道:“哥,我不是你,没有那么深的心思,你也太高看我了。”
早知晓他不会承认,谢今澜本也没想让他承认。
谢家三公子,便是天性再无拘无束了些,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只要他想,便能做的比谁都好。
谢今澜将玉佩扔给他,不再提及这件事,“行了,既然不是个蠢的,那便将心思好好放在你的仕途上,科考落榜,就从察举入仕。”
“兄长准备让我做个什么官儿?”
见谢今澜不语,东南连忙回道:“回三公子,是尚宝司丞。”
正六品,比起新科状元郎的品阶都高,这位置上京多少混日子的世家子弟坐过,虽算不得实权,但到底是个官儿。
对他们这些世家子而言,其实察举才是正途,除非像谢今澜这般有真才实学在身上,否则万没必要去科举上丢面。
可上京大小公子诸多,有几人能是谢今澜?
所以谢今棠并未有异议,欣然接受。
就在此时,西北急匆匆的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谢今棠时,脱口而出的话立马咽了回去。
谢今棠知趣的起身,临走时还听见谢今澜叮嘱道:“方才我说的可记住了?”
“知道了。”
待人走后,西北才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世子,云姑娘她,她……”
“西北!”东南昨夜好不容易劝住了谢今澜,他如今听见云姑娘三个字都有些犯怵。
“继续说。”
东南担忧的看向谢今澜,发觉他面色如常,并不似昨日那般骇人后,才短暂的放下心。
西北:“黎家娘子方才带着云姑娘与许公子离京回阳城了。”
铮——
白玉珠子散落一地,有些落在洒进屋内的天光里,有些则骨碌碌的滚进了桌底。
只剩下一根连接珠玉的细丝,虚握在谢今澜手里。
西北头一回见到谢今澜这般骇人的模样,直到被东南偷偷拉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他微微靠近西北,小声问:“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西北低头同样小声回道:“世子想让许公子留在京城,所以准备给他想法子讨个一官半职的,我方才就是去寻他商量这事来着。”
只是,晚了一步。
东南心下惊骇,忍不住看向盯着手中丝线出神的谢今澜。
他还以为世子不再提起云姑娘是因为想明白了,原来竟是打着将人留下的主意吗?
那现在岂不是……
“备马。”
东南脸色大变,“世子!”
谢今澜看向西北,“没听见?”
西北左右瞧了瞧,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主子有吩咐,他岂敢不从。
还未走远的谢今棠瞧着西北匆匆忙忙的从屋内走了出来,不多时,谢今澜也冷着脸疾步离开。
他心生好奇,拦住了满面担忧的东南,“发生何事了?”
东南心里慌乱的紧,若是从前他定不会将谢今澜的事情讲给旁人听,但病急乱投医,他劝不住的人,说不定谢今棠可以。
“云姑娘离京了,世子想去将人追回来。”
谢今棠神情一愣,东南又忙道:“三公子,你劝劝世子,云姑娘已经成亲了啊。”
他怔楞的看了东南许久,涣散的瞳仁逐渐汇聚为点时,他突然笑的不能自已。
假意拭去笑出的泪珠后,谢今棠悲喜交加,恼怒不已。
东南这才记起来,三公子向来喜欢云姑娘,想当初,他还在世子面前替两人说过好话来着。
顿时,他脸色瞬变,“三公子,你莫不是也怨世子没有阻止云姑娘的亲事?”
所以看见世子如今的狼狈,才会笑的那般肆意。
“怨?”谢今棠唇畔明明勾着笑,可眼底却透着东南看不懂的情绪,“我只是笑,看透局中事的人,竟也成了局中人。”
从前劝慰他的那些话就如回旋镖,飞了一圈回来后,落到了谢今澜的头上。
“三公子,东南求您,劝劝世子。”
“我没有他聪慧,更没有他果决,他当初连我都劝不了,我们又凭什么劝得住他?”
谢今棠低头一笑,再抬眸时,那眉眼间的神情,竟隐隐与谢今澜有几分相似,“若她注定不会成为我的,比起那许商延,我倒宁愿我哥将人抢过来。”
东南讷讷道:“为何……”
谢今棠望着那树上夏花,缓缓伸出手,似要接住掉落的花瓣。
因为他才是那个姑娘心心念念的人啊。
第55章
京城城门每日来往百姓众多, 一辆辆出入的马车在官兵的检查后,缓慢离去。
出了城一路往北,算上路上歇脚的时日, 快则十日,慢则半月, 便能抵达阳城。
那是与大楚边关绀州相邻之地,距离京城太远,远到有些人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回来。
繁华地,灼人眼目, 扰人心气儿。
黎秋宜怕云玳伤感, 马车停在出了城门两里地的小亭旁。
车夫带马儿吃草去了, 黎秋宜拿着水壶走来,见云玳脸上并未有愁丝,这才稍稍安心, “玳玳, 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当真舍得?”
云玳笑眼弯弯, “嫂子,我不过是来投奔了些时日, 谈不上舍不舍得。”
“再说了……”云玳将目光挪到站在长亭外与车夫说话的许商延,“我如今的家在阳城,既是回家,欢欣雀跃还来不及,怎会不舍。”
黎秋宜被她哄的满脸笑意,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云玳嫩生生的脸, “真会说话,我回京城最大的功劳啊, 便是替阿延讨了你做媳妇,这是什么,这就是天大的缘分。”
“许公子,许公子?”车夫看向不知为何突然弯起唇角的许商延,唤了他半晌也不见回应。
直到,他听见长亭中传来云玳的咳嗽声,顿时回过了神,下意识回头看去。
车夫:?
“怎么突然咳起来了,是不是昨日着凉了?”黎秋宜放下水壶,连忙替云玳顺着气。
云玳咳红了脸,连忙摆手,“不是,我……”
话音未落,眼前便忽然出现一件衣裳,云玳抬眼看去,许商延正望着前方,手里拿着他方才脱下的外衫,一声不吭。
黎秋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替云玳将衣裳接过来,披在她身后,忍不住揶揄道:“也不晓得那嘴巴是不是被缝上了,明明关心自个儿夫人,结果一句话吐不出来。”
许商延耳后微红,不耐道:“何时启程,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阳城?”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自顾自的往马车上走,“快些走了。”
“玳玳,你别与他一般见识,他这人就是口不对心,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偏要反着说,就他这别扭性子,迟早要吃亏。”
黎秋宜说起许商延来毫不客气,甚至恨不得揭他老底,可云玳自小便长在乡野,最适应也最熟悉的便是这般的场景。
比起国公府人人守着礼节规矩,满口好听话,她更喜欢黎秋宜与许商延这样的。
先前还有些阴郁的心逐渐开阔,甚至对未来的日子,都隐隐有了诸多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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