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儿也不敢。
“放开我宋七!我呼吸不畅!”江娴鼻尖充斥着他衣襟上的皂角清香,又憋又闷,五官都快被他压变形了。
秦衍风心乱如麻。他明确的知道,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江娴看到他的脸。
他想象不出江娴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神情。
受伤?生气?恼怒?难过?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会无措。
他微微放轻了力道,隔出二人之间的缝隙,让江娴可以顺畅呼吸。左手施力抚上她的发顶,不让她抬头。
江娴不习惯与男子这般亲密相贴,她挣扎扭动,力量渺小如蚍蜉撼树。他身上炽热的温度隔着黑色的衣衫传递过来,她几乎能听见他胸腔中怦怦心跳。
秦衍风手掌心被她柔软的发丝撩得痒酥酥的。
他忽然意识到,他在抱她。
曾几何时,他那么讨厌她,连听见她的声音都会厌恶到极点。如今,在这掩映夜色的水池边,他紧拥着她单薄柔弱的身子,余光惊鸿一瞥,正好瞧见一截雪白柔嫩的脖颈。
清风虫鸣相合,他心跳如雷,泛起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旖旎。
江娴欲哭无泪。
她不知道秦衍风在想什么,刚才一切发生太快,她就记得自己急着去捞碗,人差点跌进池塘,被赶来的秦衍风拉了回来。
拉回来就应该松手啊,他一直摁她脑袋算什么事儿!
江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惶恐不安,小声地求饶,“宋七,不管怎样,你……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秦衍风这才知道吓着她了。
他薄唇紧抿,半晌,才沉吟道:“我面具掉了。”
江娴失语,“掉了就去捡起来。”
摁着她干嘛!
第一百十七章 承诺
秦衍风没有故意占便宜,他只是不想让江娴认出身份。
片刻后,秦衍风才道:“我这个时候放开你,你会看见我的脸。”
江娴一听,松了口气,说:“原来你怕我看见你的脸?这还不好办,你松开手,我转身闭眼就行了。”
秦衍风微微扬起下颌,“你偷看怎么办?”
“我才不是爱偷看的人呢!”江娴愤愤,“难道你想一直摁住我?”
秦衍风缄默了。
平时看不出来,江娴病恹恹又瘦弱,抱起来却肉乎乎的异常暖和。在秋日的冷风夜,竟然有些不舍放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秦衍风登时自我唾弃。
他怎么能对江娴有这种想法!
秦衍风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绮念甩开,他冷声道:“好,我放开你,你转身闭眼。”
“嗯。”
江娴乖乖照做。
秦衍风松开手臂的刹那,她立刻闭眼,双手捂住眼睛转过身,“你戴面具吧。”
她没啥好奇心,对别人的长相并不在意。而且此前秦衍风各种威胁她不准摘面具,真被人看了他脸,挖眼珠子也说不定。
江娴爱惜小命爱惜身体,捂眼坚决不看!
秦衍风扫了眼她的背影,弯腰捡起落在草地上的面具,重新盖在了脸上。
戴上面具,在江娴面前他才有安全感。
“好了,你睁眼吧。”
江娴回头,却还不敢放下双手。她眯眼从指缝往外瞧,确定秦衍风面具戴上了,才松了口气。
对于刚才的变故,江娴心里颇为疑惑。
她将地上已经熄灭的油灯捡起来,问:“你身上有火石吗?我碗还没洗完。”
秦衍风掏出火折给她。
江娴点燃了油灯,捧在手中,暖黄色的光给她漂亮标致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温柔,显得愈发娇艳动人。
似乎感受到了秦衍风直勾勾的视线,江娴抬眸,想了一下才说:“宋七,能问一问你为什么总戴面具吗?”
难道是因为他刺客的身份?
随时随地戴着面具,更招摇显眼吧。
秦衍风当然不会让她知道,戴面具,只是为了防她一人。
他转了转眼珠,很快想到了一个理由,面不改色地开始忽悠,“因为我很难看。”
“啊?”
这是江娴万万没想到的。
看他潇洒挺举的身形,她一直觉得对方长相不错,哪怕不是貌比潘安宋玉,也应是五官端正。
江娴讶异之后,出言安慰:“其实长相天生,是父母给的,你做不了主,美或者丑……”
“不是丑,是难看。”秦衍风打断她的心灵鸡汤,抬头望天边悬挂着的几颗残星,幽幽一叹,“在我年少时,家中突发大火。我躲避不及,被大火毁了容貌,面目全非。我不展露真容,是对你好,万一你看了作噩梦,岂不是让我平添内疚吗?”
《庶女为后》的路人甲宋七,竟然还有这样的凄惨遭遇?她以为对方长得丑,没想到是毁了容。
江娴心情复杂。
以前她认为他斤斤计较钻钱眼儿里,如今想来,他也是世上千千万万可怜人之一。
江娴抬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承诺说:“放心,未经允许,我不会揭开你的面具。”
第一百十八章 愿望
秦衍风在旁边持着油灯引路,江娴端着洗好的碗碟往回走。
她方才差些掉进池塘,裙摆湿透了。
江娴将碗碟一一摆放整齐,立在水坞檐下,双手用力拧湿哒哒的裙摆。她力气小,裙摆沾了水很重,废了好大力气拧不动。
“我来吧。”秦衍风看不过眼,从她手里拽出裙摆,半弯着腰,帮她拧干。
江娴觉得这些日子他好像对她越来越和善了。
她有些无所适从,抚平裙摆褶皱,礼貌地道:“谢谢。”
秦衍风没说“不客气”,而是冷声问:“你怎么总爱往水里掉?”
江娴一怔,“你怎么知道我之前落水?”
在裕国公府,她差些掉进去两次。第一次落水的原因她不知道,第二次么,则是和秦衍风在池边打水漂。
秦衍风被戳破也不着急,他随口道:“我猜的。”
江娴将信将疑,正准备继续问怎么猜出来的,秦衍风忽然抬手,指着她左侧肩膀,“别动!”
江娴吓了一跳,僵住身子,“怎么了?”
“有一只虫。”
“抓走抓走!”
江娴最害怕乱七八糟的虫子了!这竹子搭建的水坞临近池塘,蚊虫多如牛毛,防不胜防。
她立在原地头都不敢偏移,大声问:“是什么虫子啊?有腿还是没腿的,腿多不多?”
秦衍风举着油灯靠拢,抬手,轻轻捏住了她肩上的虫子,拿给她看,“是这个。”
江娴斜眼一睨,这才发现肩膀上的虫子是一只萤火虫。尾巴白色部分还在发光,一闪一闪的。
看到是萤火虫没那么害怕了,但还是抵触。
她后退半步,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夜色,“这里晚上有萤火虫?之前怎么没看见。”
“你睡得早。”秦衍风淡定地解释,“深夜更多一点。”
江娴一想也是。
这地方没办法夜间娱乐,天黑透她就睡了,自然没机会欣赏秋天的深夜。
秦衍风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发光的萤火虫被他捏在指尖,仿佛捏住了一颗坠落的星辰。
江娴看着看着,想起一件事,微微一笑,讲道:“我听过一种说法,在月份最后的那天傍晚,抓住萤火虫许愿,会有机会变成现实。”
秦衍风不置可否,“哄骗垂髫孩童罢了。”
“试一试也无妨嘛!”江娴话音甫落,秦衍风指尖一松,那只萤火虫便振翅飞走了。她赶紧面朝萤火虫飞走的方向,双手合十,开始小声念叨:“萤火虫啊萤火虫,保佑我的父母来生平安顺遂,保佑江月拥有聪明机智的头脑,保佑翠浓和徐嬷嬷事事开心,保佑郡主国公白头到老,保佑我长命百岁,保佑我发大财赚大钱……”
秦衍风听她叽里咕噜了一大串,保佑这个保佑那个,还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江月。
江月到底是谁?
他心下疑惑,靠近了江娴一些,竖起耳朵偷听。却不料正好听见她低声说:“……还要保佑秦衍风身体健康,保佑宋七有一天能恢复容貌,保佑世上所有人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保佑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秦衍风侧首,凝视她面带微笑双手合十的幼稚举动。
明明很幼稚,可听到自己名字从她嘴里念出来,像是石子投进了湖心,荡起圈圈涟漪。
她仍惦念着他。
不带有一丝功利和目的,只是单纯的、简单的,盼他安好。
秦衍风手中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火光高低明灭。
他心下柔软,却忍不住嘴硬,故意泼她的冷水,“一只萤火虫而已,你许这么多愿望,它佑得过来么?”
江娴以前生活在繁华都市,从未见过萤火虫。
她知道这是闹着玩儿的,并没当真,柔声说:“萤火虫是群居昆虫,一只飞回去了,肯定要找它爹娘兄弟姊妹。它把我愿望带回去给家人分一分,其实也差不多。”
语毕,江娴自己都忍不住捧腹。
弯弯的眉下眼波流转,黝黑的瞳仁,映着人间的月,掌中的灯。
秦衍风为之一怔。
他凭栏望去别处,低低一笑,“尽说些歪理。”
第一百十九章 不懂
没有哪个男人能逃得过钓鱼的诱惑。
秦衍风为了证明自己,翌日,天蒙蒙亮,就带着鱼竿出发了。
宋七说,早上是钓鱼的最佳时间,这个时间段鱼儿出来觅食,容易上钩。潮汐鱼饵水深对钓鱼都有影响,他按照宋七教的办法,总算有了收获。
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垂钓,听虫鸣鸟语,赏湖光山色,秦衍风感觉时间都慢了下来。
远离了勾心斗角,不必装疯卖傻韬光养晦,只需关心鱼儿何时上钩,江娴又给他做什么好吃的。
想到江娴,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可以肯定,她没有伪装。
她的本性就是这样。
善良宽容,温温柔柔,偶尔又娇俏灵动。不管是面对刻薄跋扈的于蓝桃,或是冷漠古怪的假宋七,她从容应对,不流露出任何厌恶反感,令人如沐春风。
其实上一世的叶荷萱并非一无是处。
她平时嚣张跋扈恶毒刁钻,偶尔也表露出小女儿的情思。她会精心挑选漂亮的衣衫,亲自下厨洗手做羹汤,温温柔柔地抿嘴发笑。
只不过,这一幕只有秦随星能看到。
叶荷萱对失智的秦衍风毫不避讳,秦衍风就那样冷眼瞧着她,瞧他对自己的弟弟大献殷勤。
他那时候不理解,为什么叶荷萱对他折辱,对弟弟却谄媚讨好,心底甚至隐隐约约地羡慕秦随星。
仔细回想,叶荷萱只是对他不在意罢了。
时过境迁,她对他不复从前,反而事事关心照料。
她对他上心了么?
也不是。
她对任何人都是这样,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下人……包括那只叫小毛团子的狗,她全都一视同仁。
秦衍风想不通她为什么变了性格。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只希望她维持现下,再也不要转变。
如果她能这样伪装一辈子,那伪装也成了本性。
秦衍风提着两尾鱼回到水坞。
江娴正在池边搭建的竹竿上晾衣服。
她背对着他,双手抖了抖衣衫上湿漉漉的水渍,仔细抚平了皱纹,按照颜色顺序整齐晾晒。
“江娴。”
秦衍风喊她。
江娴回眸,“今天又钓了几条鱼?”
“两条。”秦衍风回答有底气了,这是他自己钓的。
江娴晾完最后一件外衫,走过来接过竹篓,往里看了一眼,说:“不用再钓鱼啦,水缸里还有三条没吃呢。”她又唔了声,“而且你都不爱吃鱼。”
秦衍风把鱼竿随手往墙上一靠,拿了块棉帕擦手,笑道:“你做主吧。”
江娴知道秦衍风嫌鱼刺麻烦,于是细心地将鱼刺去了,将鱼肉捣成泥,调好味道,粘上面粉碾成薄皮,做成滑嫩爽口的荠菜鱼片。
她做菜花样百出,秦衍风不好口腹之欲,这些日子闲着没事做,尽馋她做的菜式了。
秋季多雨。
天本来就雾霭沉沉的,刚做好午饭,一场雨便淅淅沥沥地洒下。
秦衍风赶紧把饭桌端回水坞的檐下,江娴用锅盖遮着荠菜鱼片,小跑来,“糟糕,我忘了拿筷子!”
“你坐着,我去。”
他们在池塘左侧搭了个小棚当厨房,碗筷火炉蔬菜什么的都堆在那边。
秦衍风快速折返,将筷子分给江娴一双,“用饭吧。”
江娴接过筷子,尝了一口今日的菜肴,满意地点点头,“好吃!等回京了,一定要再做一次,让汤老爷子和十九娘点评点评。”
“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评价?”秦衍风背对着她。
江娴已经习惯看他背影吃饭了。
“宋七”毁容自卑,不想让人看见外貌,江娴十分理解,给予他应有的尊重。
她道:“汤老爷子厨艺好,十九娘是老饕,可以给我最中肯的建议。”
秦衍风望着远处被雨水洗绿的重叠山峦,“你又不用当厨娘,无须在意这个。”
“万一我要当呢?”江娴还对她的“种田剧本”念念不忘。
秦衍风头也不抬地吃了一片鱼肉,发现没有鱼刺。
他顿了顿,说:“你没这个机会。”
堂堂裕国公府的少夫人,抛头露面去当厨娘?当他是死人?就算要当厨娘,也只能当他一个人的。
像这样给他顿顿烧没刺的鱼就不错。
江娴摇摇头,笑着叹气,“宋七,你不懂。”
第一百二十章 真的
她用着“叶荷萱”的躯壳,却一直想做“江娴”。
叶荷萱想做安逸的少夫人,江娴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发家致富。
她们的目标不一样。
这是属于江娴自己的秘密,就连翠浓徐嬷嬷都不知道的秘密。
秦衍风被江娴那句“你不懂”给刺了刺。
他一语惊醒,仔细回想,好像真的是不懂。
他不懂她内心的想法,不懂她的所作所为,不懂她为什么性情大变,甚至不懂她这辈子有没有所求。
江娴展露出温柔亲和,跟所有人都可以处好关系。无论是嘉云郡主还是松竹院里的下等丫鬟,她都可以赢得他们的喜欢。可这份喜欢浮于表面,她的内心,被包裹着一层透明的冰壳,阻隔了旁人的窥探。某个意义上讲,她和他倒是有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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