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段问春马上摇头。
“江娴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在这个时候找我,怎可能与刘桓沆瀣一气?只是我内心疑惑罢了。”
段问春一直以江湖人自居。
她长在深闺,骨子里向往话本子里的正直侠客。她信任江娴,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意气相投,更重要的是,江娴没有理由来坑害她。
江娴睫毛微微发颤。
她弯腰剧烈咳嗽了一会儿,用随身携带的锦帕擦了擦嘴角浸出的血丝,音色喑哑,“问春,我为何知道你们在蓬莱州,恕我不能告诉你。但请你相信,我没有半点想伤害你。”
“我知道。”
段问春抚了抚她的脊背,朝她露出一个坚定的微笑,“江娴姐姐,我从没怀疑过你。”她语气一顿,“这件事你还告诉过其他人吗?那些人都是谁?如果揪出这个和刘桓勾结的暗桩,我与曾述能尽快找到法子还七皇子清白!”
江娴正想说没有,眸光蓦地僵在轩窗积雪,心头猛然一沉。
……宋七?
不可能的。
秦衍风现在都还在痴痴傻傻,宋七一个炮灰配角怎么可能勾结上刘桓?
江娴陷入天人交战。她一边不愿相信,一边理智在冷静分析。纵观全局,知道段问春刘甯下落的人,只有她和他。
心像被挖了条口,冷风呼呼往里灌,寒到了骨子里。
轩窗上的窗棂雕花是繁复的西番莲纹。
江娴怔怔地望着,只觉眼睛发酸。心底有种无法言喻的委屈和难过,让她止不住红了眼圈。
“江娴姐姐,你没事吧?”
段问春关怀备至。
江娴回过神,揉了揉眼角,展颜一笑,压下舌尖苦涩,“我没事。”
倘若真的是宋七勾结刘桓,那么,错就在她!是她轻信于人陷朋友于不义,竭尽全力也得给段问春一个交代。
第一百八八章 辩解
江娴把段问春暂时安置在九珍玉食。
跟段问春长谈许久,江娴怀疑“宋七”走漏风声,是有意还是无意,还需细查。
宋七没有亲口承认前,江娴不会给他定罪。回府后,天色已暗,江娴无心用饭,喝了两碗药,便守着窗台边儿的雪人出现。然而,这晚她没有等到宋七。
一连几日,江娴夜夜苦守,宋七仿佛凭空消失。
她心中忐忑,记挂着给段问春交代,又惦念着宫里被软禁的叶溱,感觉头发都秃了不少。
江娴忧愁极了。
一方面她不知道事情起因是否与她有关,一方面又疑惑宋七去哪里了,他是不是已经心死,再也不愿来窗边给她捏雪人?
就这样担惊受怕了五六日,到了第七日的夜晚,江娴正准备熄灯入睡,听到了窗外咯吱轻响。
她一开始以为是积雪压弯树枝,仔细一瞧,才发现窗棂外映着影影幢幢的黑色人影。
江娴顾不得穿衣,取下屏风上搭着的斗篷随意一披,“啪”的一声推开窗户。
秦衍风还好反应快,往后一跃,否则窗扇结结实实得拍他脸上。
雪光与夜色交相辉映,江娴看着许久不见的那张傩祭面具,眼底莫名发热。
秦衍风被逮了个正着,手里还抓着一捧未成形的雪团。他清咳两声掩饰尴尬,用以前一贯轻松的语气调侃,“喂,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等着我给你捏雪人?”
江娴心头滋味复杂极了。
她很想和他说说话,可现在不是时候,也没有往常那样的心态。
她拭了拭眼角,抬起湿润明亮的眸,牢牢凝视着秦衍风,开门见山道:“七皇子被陷害一事,与你有无干系?”
秦衍风笑容僵在嘴边,仿佛连心跳速度都缓慢迟钝了。
手中还捏着雪团,修长的指节都被冻红了,还一无所觉,“……你说什么?”
“七皇子被陷害早饭,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吗?”
江娴一字一句地再次质问。
说谎对于秦衍风来说驾轻就熟。他可以张口就来,但面对江娴澄澈的双眼,唇瓣嗫嚅,一个字都讲不出。
他声音低沉又沙哑,“我说无关,你相信么?”
“相信。”
江娴毫不犹豫,她眨了眨眼睫,“我一直都相信。所以……请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秦衍风一阵沉默。
雪团渐渐融化,雪水从指缝滴滴答答流淌下来。江娴转身从屋里拿出棉帕,双手递给他。
秦衍风迟疑片刻,接过了棉帕,心烦意乱。他一边擦干手指,一边忍不住道:“我不想瞒你。不错,与我有关。”
不仅与他有关,这事儿就是他一手擘画。
刘甯这人做事滴水不漏,他等了好久,才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娴呼吸一滞,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苍白的脸浮现两抹病态的红晕。她心头绞痛,分不清是犯病了还是受到情绪的影响,即便如此,她顾及着门外的翠浓徐嬷嬷,始终声音柔和,“你与刘甯之间有过节?”
除了私怨,她真的找不到理由为他辩解。
第一百八九章 原因
“算是吧。”
秦衍风薄唇抿成了条直线。
他不想再欺骗她,却不敢露出真面目,只能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具体的私怨我不能告诉你。”秦衍风找不到话语为自己解释。他叹气几声,干脆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这样做与私怨无关。你让我去蓬莱州送信,我却发现刘甯他私自练兵!这等大事,我如何敢替他隐瞒?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刘甯他狼子野心想要篡权夺位,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江娴听不下去了。
她立刻打断秦衍风冠冕堂皇的说辞,“七皇子不是那样的人!”
秦衍风心底一紧,“你对他很了解?”
江娴不怕承认,沉声道:“七皇子为人磊落风光霁月,绝不会有谋朝篡位的想法。”
秦衍风仿佛嘴里刚嚼了两柠檬,他酸不溜秋地反驳,“虽然刘甯在京城有好名声,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七皇子府里搜出来了伪造的玉玺,难道不算铁证?”
江娴摇了摇头,“不会的,有人栽赃嫁祸。”
站在“宋七”的角度,他担心大元朝因此爆发内乱,提前告密无可厚非。但后续什么王府里搜出玉玺、篡位的密信,全是一派胡言,江娴不信!
秦衍风恼了,“你就那么详细刘甯?人证物证俱在,你也不信?”
“这些证据根本立不住脚。”江娴咬了咬牙齿,“谁会把玉玺密信这些杀头的东西放府里?刘甯那么聪明,除非他想找死,才会做出这等蠢事。”
秦衍风也知道这污蔑手段拙劣。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显庆帝相信,其他人的想法全都无所谓。
“刘甯造反,罪名已经坐实了。”秦衍风冷声陈述。
江娴怔然半晌,忽而轻笑,缓缓摇头,“宋七,你知不知道,坐实了七皇子的罪责,受到牵连的人数都数不清。造反?篡位?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尚书杨阚、段问春的爹、还有我父亲叶溱……有多少冤魂,嗟叹血流成河?”她嘴角在笑,眼底却盛满了泪,“说来一切因我而起,倘若有谁被诛,我如何能高枕安寝?”
秦衍风心头钝痛。
他当然要把刘甯一党全部连根拔起,成王败寇,自当死伤无数。
可江娴把这源头都揽在了她自己身上,秦衍风忽然心头没底了,陷害刘甯的喜悦随着她大颗大颗流下的眼泪荡然无存。
他抬手,下意识想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却被江娴嫌弃地躲开。
“男女授受不亲。”
秦衍风面具下的表情四分五裂。
什么亲不亲的!他都摸过她的手了!
秦衍风僵硬地缩回指尖,强行为江娴找一个宣泄口。他问:“你是不是在担心你父亲?”
单单叶溱一人,他去向二皇子要个口信便是。
江娴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地道:“我担心很多人……很多被无辜冤枉的人。”
更担心的是,她所在的世界是《庶女为后》的世界,而书中的男女主是段问春和刘甯。这两个谁万一死了,和结局不相符,江娴害怕蝴蝶效应,引发世界的坍塌。
第一百九十章 商议
初来时,总有一个不辨男女的声音提醒她:老老实实扮演叶荷萱,做好女配的本分。
江娴兢兢业业混吃等死,不敢僭越这条线。
随着她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很多时候,她都没有刻意约束自己。小问题上,她可以擅作主张,帮帮女配帮帮炮灰;可把男女主都折腾死,这世界秩序还能维持么?
后果江娴不敢设想。
她马上功德圆满了,江娴不希望在最后关头出任何岔子,这是她铁了心帮段问春原因之一。
思及此,江娴看眼面前的“罪魁祸首”。
他一袭黑衣劲装,脸覆面具,未知全貌。仿佛他给她的感觉,永远隐藏在暗处茫无头绪。
“宋七。”江娴乏了,她抚了抚绞痛的胸口,颦起双眉,“这件事我不怪你。”
秦衍风心头一喜。
紧接着江娴又兜头给他淋下一盆冷水,声音比空中飘洒的雪花还要冰凉,“道不同不相为谋,雪人我不要,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江娴刚才仔细想过,宋七这样做,可能就跟看见不平事随手举报差不多。
他误以为刘甯造反,所以告知二皇子,本意没错。
他对刘甯和刘桓本性一无所知,不明白二位皇子谁才是正确的一方,所以做出误判。这一点,江娴可以宽恕。
可是,刘甯叶溱段侍郎等等人的生死,宛如横亘在她与他之间的天堑。
这些人生死未卜,江娴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继续做朋友,二人根本无法恢复从前,成为陌路算是最好的结局。
秦衍风怎么可能同意。
之前江娴因为“少夫人”的身份拒绝他,他特意冷淡了一段时间。结果非但没冷下来,反而想她想到夜不能寐,迫不得已,才翻墙过来给她堆雪人。
“夜深了,你走吧。”江娴便要关窗。
秦衍风连忙抬手,手掌横在窗缝中间,目光灼灼,“告诉我,为什么非要保全刘甯?”
刘甯一党中,有和裕国公关系不错的酒肉朋友。即便如此,秦衍风照样一网打尽,就是为了斩草除根。他外表清俊,平日痴傻,料谁也猜不到,他心最狠最冷。
偏偏这么冷的一颗心,遇到江娴躁动不安。
江娴保全刘甯,是在保全段问春,保全她自己,保全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这些话不可能告诉秦衍风。她深吸一口气,振振有词,“因为我想。”
秦衍风气绝!
她竟然理直气壮维护他两辈子的死对头?
秦衍风怒极反笑,“你何时与刘甯关系这么好了?”
“不要你管。”
江娴扭头,不想理他。
秦衍风忍着又酸又怒的情绪,沉声问:“那好,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法子保全他?他人被关押在天牢,周围重重把守;叶溱段侍郎等人被软禁深宫,没有皇上口谕,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出宫门。这等大事,即便是裕国公和晋王同时求情,也无济于事!”
江娴神色顿了顿,然后道:“我不会陷裕国公府于不义。就算找不到法子,便是抢也要把人抢出来。”
话音甫落,江娴便要重重关窗。
秦衍风一把制止,头费力地从窗外探入,“胡闹!你怎么抢?雇人不成?”
“你管我。”江娴不想跟他争论。
她说什么抢什么劫法场,那都是气头上乱讲的。具体法子,估计得和段问春曾述这些人从长商议。
第一百九一章 心慌
秦衍风把这话当真了,心急如焚。
他干脆整个人都从窗缝里挤进来,发髻都散乱了,厉声道:“江娴,你别为了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
江娴不敢太大声,奋力推他,力气微弱,“出去!出去!不准进来!”
秦衍风哪听这些,长腿搭在椅子上,一跃而入。
江娴不停推他,秦衍风烦乱,一把捉住她乱动的纤细手腕,反身将她摁在墙上。定定地俯视她红彤彤的眼,正告道:“再说一次,你别为了刘甯犯傻。”
男子气息蓦地欺近,江娴浑身一僵。
他掌心温暖灼热,让她没由来想起了那日在屋顶。雪虐风饕,她靠在他肩头,他握着她的手。
怎么成如今这样了?
灯火昏暗,窗外雪越下越大,飘飘忽忽落满人间。
江娴被他捉住了手,手背抵住墙壁,心一颤一颤的疼。她仰视他面具下的两点漆眸,鼻尖一酸,亮莹莹的眼泪忍不住在眶里打转,泫然欲泣。
秦衍风一下心慌意乱,他适时松开一些力道,“哭什么?”
江娴也不知道为什么哭。
可能就是委屈。
她怪面前男子胡来,怪他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更多的是在怪自己。
早知道死了算,平白无故来这破地方做什么?顶着别人的身份,还得战战兢兢维持着,想做自己都不能。江娴越想越难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一边哭一边咳,一边咳一边抽噎。
秦衍风顿时六神无主。
他手忙脚乱,抬袖给江娴擦拭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
“你到底想怎样?”
江娴也觉难堪,但是情绪收不住,只能哭着摇头。这幅模样更可怜了,秦衍风无计可施,一咬牙,脱口而出,“好了好了!我把刘甯救出来行了吧,你别哭了!”
江娴瞪大双眼,惊得“嗝”了一声。
意识到承诺了什么,秦衍风想咬掉舌头的心都有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看着戛然而止收声的江娴,秦衍风只得认下。
他提出要求,“我可以把刘甯救出来,想办法保下他的党羽。但是……你不许再生我气。”
刘甯大势已去,留他一条命也无妨。再者,他能算计刘甯一次,就能算计他第二次、第三次。
谁是谁的败将,高下立见。
江娴泪凝于睫,唇瓣颤了颤,“你说真的?”
“嗯。”
不答应话,她这个脑子真的去抢人怎么办?
秦衍风保持着圈揽江娴的姿势,从怀里掏了掏,把东西放在她手心,语气毋庸置疑不容拒绝,“收下。”
江娴低头,这才发现是之前退回的连理枝香囊,怦然心跳。
正无所适从,对方已然松开对她的桎梏。
“等我消息。”
秦衍风看了眼江娴楚楚动人的脸,心头痒痒。他忍不住抬手,轻点了下她因哭过显得樱红饱满欲滴的唇,旋即跳出窗外,一路上飞檐走壁,前往机密署。
60/122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