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风雪迎面,冷冷拍在眼睫。
秦衍风从冲动的情绪中抽离,逐渐冷静。待理智重新占据了头脑,想到刚才的所做作为,恨不得甩自己两大嘴巴子,“秦衍风啊秦衍风,你真是色迷心窍了!”
第一百九二章 献策
屋中黑漆漆的,十分安静。
江娴呆立许久,慢慢挪到床边坐下,揉了揉眼睫上被风干的泪。
方才她刚才在“宋七”面前哭,其实是故意的。
这是她展露的示弱手段,同时试探她在他心中地位是否重要。
现下看来,“宋七”真的很重视她吧?
江娴攥紧了手中香囊,一会儿高兴想笑,一会儿心酸难过,迷茫极了。
与此同时,秦衍风也很迷茫。
他来到机密署在京城的据点,盘点了身无要事的属下,吞吞吐吐告知他们想法。
其他人不在,据点里只有杨五和林九。
杨五正擦着剑,一听秦衍风的话,险些将剑手滑摔地上。
林九愕然,“主子,为何要这般白费心机?”
好不容易设计刘甯,置他于死地的机会就在眼前,秦衍风却又要大费周章把人给救出来,这是在闹着玩儿吗?按照秦衍风的意思,这件事还不准让二皇子那边知道,也就是说,他一边坑害刘甯,一边瞒着刘桓营救刘甯……林九和杨五彻底糊涂了。
秦衍风明白自己在犯蠢,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只得一路蠢下去。
面对属下的询问,秦衍风一脸高深莫测,沉声道:“这是一步棋,你们只需按照我说的做。”
杨五林九深知他性格,对视一眼,抱拳领命。
秦衍风一夜未合眼。
他辗转难眠,从未如此心乱。
干么要答应江娴无理取闹的要求,平白给自己弄一堆烂摊子;又想起了上一世,段问春曾求他不要跟刘甯做对,他当时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为什么会这样?
只要想到江娴泫然可怜的模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心。
秦衍风捂着跳动不已的胸膛,模模糊糊有了猜测……
翌日,他经过密道,来到而皇子府中书房。
二皇子刘桓招徕了不少客卿谋士,但能进他书房的,不足五人。秦衍风脸上戴着面具,不在这些人面前露面。
“坐,都坐。”
刘桓笑眯眯的,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让众位次第排坐,命亲信端上雨前龙井。
“今日刚从宫中得到消息,父皇将刑部尚书一职交给郑愠暂代,郑愠那人圆滑的很,之前两边都不沾,经此一遭,他总该识时务了。”刘桓呷了一口茶,用瓷杯盖子轻轻撇着茶汤上的浮叶,优哉游哉地感慨,“老七这事儿估计是铁板钉钉。父皇一直关着他不审,吾心头始终不安宁。天牢那等腌臜地方,老七娇生惯养的,多待一天就多一天受罪!诸位,你们可有什么办法,让老七早点儿解脱啊?”
秦衍风闻言,心头一沉。
刘桓说的“解脱”,就是想让刘甯死在牢中。这二人迟早有兄弟相残的一天,却不料这天来的如此之快。
刘桓慢慢品着茶。
他新请来的谋士名叫蔡瑞,自诩隐山居士,身披灰白鹤氅,年纪轻轻,长得尖嘴猴腮。
蔡瑞轻蔑了扫了眼在场众人,满脸目中无人。
他献计说:“这个好办。殿下只需取一根银针,浸在孔雀胆里,然后命人潜入天牢,将银针刺入刘甯天灵盖,他必定死的悄无声息。再撕下他衣衫,结成绳索缠绕在脖颈,伪装成畏罪自缢,他可不就解脱了么。”
刘桓冷漠勾了勾嘴角。
“你这法子不错。”他放下茶杯,环目众人,“诸位还有何计策?”
又有人提出买通狱卒、饭碗里下毒、直接勒死……刘桓思索了一下,觉得动静太大,还是蔡瑞的法子最为妥当。
一群人三言两语定下的刘甯生死,刘桓操心起宫里的那帮“余孽”。
他问:“七皇子的党羽,诸位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蔡瑞道:“殿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刘大人附和,“不错。殿下不如请书一封,让皇上下旨,将这些人全部冠以谋朝重罪……”他伸出手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两下,“趁此时机排除异己。”
这罪名坐实,那死的人可就海了去了。
第一百九三章 祸水
刘桓犹豫了一下,目光看向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秦衍风,“你且说说看。”
眨眼间,秦衍风心下已经想好了说辞。
他起身施了一礼,音色不冷不热地道:“二殿下,在下认为,目光应当长远一些。杀,不如降。”
“何解?”
“刘甯大势已去,天下于你来说犹如探囊取物,迟早都是你来主宰大元江山。若将七皇子党羽全部株连,难免会落下一个‘残暴’之名。正所谓天下之势,常系民心,民心顺,一顺百顺,一顺百兴。百姓若因此畏惧你,得不偿失。殿下非但不能杀七皇子党羽,反而要向皇上求情。”
秦衍风一番话有理有据,刘桓顿觉有理。
他以后要做皇上,做皇上必须要拥民心。
蔡瑞早就对这个戴面具的看不顺眼,他重重一甩衣袖,冷哼道:“谬论!哪里来的匹夫大放厥词?你的意思想让二殿下放虎归山?”
“杨阚等人并非傻子。七皇子倒台,难道他们会托儿带母的跟着去陪葬?当然是良禽择木而栖。”
“轻易放过他们,二殿下岂不是会落得个妇人之仁?愚蠢!”
“‘仁’,比‘暴’字好些。”秦衍风不屑地暼了眼蔡瑞,面朝二皇子,沉声道,“自古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二殿下以后是要一展宏图的人,自然要目光长远。饶了七皇子党羽,一来做足面子功夫,赢得仁厚美誉;二来这些人定会感恩戴德,对二殿下尽心尽力。即便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也不用打打杀杀,直接贬谪便是。如此,殿下定会成为后辈称赞的千古名君啊!”
秦衍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顺便把刘桓夸的天花乱坠。
蔡瑞还想反驳,刘桓却已然沉迷其中,自行代入了“千古名君”的身份,“言之有理!”
他上前拍了拍秦衍风肩膀,“此间事了,三公九卿定有你一席之位。”
刘桓吩咐秦衍风帮他草拟一份奏折,他要亲自去找显庆帝,为七皇子的党羽求情。秦衍风心头松了口气,正溜须拍马着,忽然外面有人匆匆来报。
来者在刘桓耳边耳语几句,刘桓笑容戛然而止。
他霍然站起,抓起手边的茶杯,狂躁地外地上狠狠一摔。阴鸷的面孔因为盛怒而扭曲狰狞,“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
蔡瑞等人纷纷惊骇询问:“二殿下,出什么事了?”
刘桓咬牙切齿地道:“就在刚才,天牢狱卒发现刘甯不见了!”
“什么?”
秦衍风装作一无所知的震惊模样,“天牢把守重重,几乎全是我们的人,谁会在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
蔡瑞问:“是曾述?”
曾述和蔡瑞为同门好友,曾述率先出山追随了刘甯;蔡瑞反之,帮助刘桓出谋划策。
“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吗?”刘桓暴怒地捶了捶桌。
秦衍风适时进言,“二殿下,当务之急应该立刻叫人封锁城门,在城中挨家挨户的搜寻。顺便你得亲自进宫,向皇上禀明此事,告诉皇上刘甯暗中还有党羽扶持,需得彻查。”
“说的是!”
刘桓立刻叫来手下,让他们开始地毯式的搜查。
刘桓要进宫,遣散在座众人。
临出门,蔡瑞故意挤在秦衍风前面,跨过门槛时厌恶地蔑了秦衍风一眼。秦衍风一反往常清高,微微弯腰,给他做了个“请”。
蔡瑞趾高气扬地走了。
秦衍风面具下的眼睛微微一眯,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他掐着时间,放慢脚步徘徊,等到和刘桓并肩出门。
“二殿下。”秦衍风叫住刘桓。
刘桓猜他还有事,驻足而立。
秦衍风踌躇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二殿下,有句话在下不知当不当讲。”
刘桓拧紧眉头,“有什么不能讲,但说无妨。”
“方才书房里人多,那句话我只好憋在心里。这会儿人都散了,才来提醒一句。”秦衍风轻轻一咳,语重心长,“天牢守卫,个个尽心尽责,莫说活生生的一个人离开,便是飞出一只苍蝇都难。再者天牢中不少狱卒都是二殿下的人,刘甯有什么法子能在众目睽睽下被救走?”
刘桓深呼吸,想到这事儿就来气。
他负手而立,问秦衍风:“你可想到了原因?”
“原因很简单,有人借着二殿下你的名义,把刘甯带离天牢。”
第一百九四章 可疑
刘桓如醍醐灌顶。
“是了!一定是有人假借吾名!”他皱着眉头,反复思索,“我手底下又内鬼?到底会是谁?是谁!”
秦衍风看了眼蔡瑞离开的方向,直接祸水东引,“这人能带走刘甯,必然出示过殿下您的信物。殿下你仔细想想,有什么信物给过旁人……”
刘桓福至心灵,一下想到了,“蔡瑞!”
他心腹不少,但只给蔡瑞送过皇子私章,那是蔡瑞轻蔑众人的底气。当初刘桓礼贤下士,请蔡瑞出山,花费了不少办法,一直将蔡瑞奉为上宾。
秦衍风为他出力最多,可因为身份不便,难以随传随到,刘桓心头一直存有芥蒂。
偏偏他毫无保留信任的蔡瑞,最为可疑。
秦衍风颔了颔首,若有所思,“听说蔡瑞和曾述关系匪浅,如果是他,那就说得通了。”
“这个蔡瑞当真不识好歹!自从跟随吾,什么时候亏待过他?”
“他和殿下你认识的时间最短,殿下又怎能看透他的心思?”秦衍风言辞恳切,刘桓顿时无地自容。
论资历,他心腹中应该是秦衍风最老。
这么多年,秦衍风不计代价的辅佐他。只因听信谗言,他故意疏远秦衍风,如今被蔡瑞摆了一道,刘桓又悔又恨。
他这个草包一紧张脑子就成浆糊,握住秦衍风的手不松,急急忙忙地道:“衍风,这次一定要想想办法!吾只能靠你了!”
“二殿下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
秦衍风演戏得心应手。
他道:“殿下,蔡瑞是否和曾述勾结,还是你我猜测。七皇子刚被人救走,救人者身上必定带着你给的信物。这时立刻派人去蔡瑞家搜查,看看他身上信物还在不在,如果不在了,那就一定是他!”秦衍风眼珠子转了转,“即便证据确凿,蔡瑞也肯定不会承认。他会大喊冤枉,殿下你是准备饶他一次还是……”
“饶什么!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直接杀了便是!”
不等秦衍风继续说,刘桓便风风火火的调遣亲卫围堵蔡瑞。待人全部离开,秦衍风才笑了一下,暗自祈祷蔡瑞别死太难看。
蔡瑞跟随二皇子时间最短,他狂妄自大,盛气凌人,几乎把二皇子身边人得罪了一个遍。
故此,秦衍风昨晚第一时间想到用他来背锅。
昨晚杨五用迷香潜入蔡瑞家中,偷走了私章交给林九。林九冒充二皇子亲信,假装探望刘甯,实则一招偷梁换柱,将刘甯与死刑犯换了个对调。
秦衍风让二皇子封锁城门,在京城里搜查,实际上是在拖延时间。没算错的话,这个时候,刘甯和林九已经到了通州和京城的交界十里坡。事不宜迟,得尽快把段问春送去跟刘甯汇合。
思及段问春,秦衍风心头有种难辨的情感。
按照初衷,他应该趁此时机,向段问春大献殷勤,让他对自己钟情;可如今这么一想,内心忍不住的抵触抗拒。
再者,秦衍风不懂如何献殷勤。
上一世对段问春,他连表露心迹说话都结结巴巴,之后被段问春无情拒绝,他觉得难堪和不服气。
凭什么刘甯就能被她喜欢,而他不能?
现在机会摆在眼前,秦衍风却不想那样做。
处理了后续事,当晚子时一过,秦衍风像从前那样,轻车熟路地翻墙跳进了松竹院,敲响那扇绿纱窗。
“来了。”
屋子里的人小声应了一句,随即走过来推开窗户。
江娴身披雪白的狐裘斗篷,笑意盈盈立在屋中,眼眸里盛满光亮。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捧着油灯,映着雪光。一身素色,腰间却系着水绿的连理枝香囊,颜色分明。
秦衍风心旌摇晃,怔怔地又被迷花了眼。
第一百九五章 夜会
夜风寒凉刺骨。
秦衍风被冻得手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回过神,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沉声道:“事情已经办妥一半,你不必心急。”
江娴闻言大喜,“刘甯被救出来了?”
秦衍风压下心头淡淡的不悦,点点头。
经过此事,江娴虽然不说,但心里对他又重回以前信任。诚然,这件事因宋七而起,他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你是怎么救出刘甯的?”
江娴百思不得其解。
秦衍风糊弄道:“这是机密,吃饭的看家本事,不能告诉你。”
江娴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能学会吗?就算我学会了,也不可能和你抢饭碗啊。”
“谁知道呢。”
江娴低头笑了起来,她又问:“宋七,那刘甯现在何处?我这就把段问春给他送去,让他们两个团聚。”
秦衍风一愣,“你知道段问春下落?”
江娴毫无隐瞒,“是啊,她被我安置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秦衍风恍然大悟。
怪不得机密署这么多天没查到消息,原来江娴早就把人藏起来了。
“她在哪里?”
“九珍玉食。”
秦衍风视线瞟了瞟江娴,心中五味杂陈。他本该奔着段问春去,可按照江娴的意思,他反倒应该把段问春拱手送给刘甯。
他又陷入纠结和迷茫。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那种势在必得的心情越来越淡,只要想到江娴,心里便不会、不敢再去想别的女子。就连他母亲,他都甚少优思。好像无形中总有一双隐形的眼睛,在暗暗的监视他一举一动,不允许他做出对不起江娴的事。
难道他真把江娴当成自个儿夫人,既尊且怕?
奇了怪了!
江娴望着树枝划破的夜空,一边咳嗽一边道:“他们留在这儿始终是隐患。我得让问春和他汇合,速速离开京城。”
“不错。”
秦衍风颔首,“明日我去九珍玉食,送段问春去见刘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衍风讶异自己没有半点绮念,只想帮江娴干脆利索的办完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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