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娴脑海中蓦地浮现,她哭着央他救刘甯的那个夜晚。他装作宋七翻她的窗,肆意张扬。
第两百六一章 痛苦
江娴不喜欢欠人情。
更何况这人情还是秦衍风的。
人都会死,或迟或早,这世间她不能干预的太多了。
“不用了。”
江娴转身,对那连理枝香囊视若无睹。
秦衍风急了。
显庆帝要株连刘甯党羽九族,这个旨意让人有的战战兢兢有的幸灾乐祸,惟独秦衍风看到了讨好江娴的希望。
这是他唯一的筹码。
他必须要在江娴面前做出一番事,慢慢获得她的谅解。
可是,江娴好像反应并不大?
她之前为了段问春和刘甯,在他面前又哭鼻子又甩脸子,怎么这次却说“不用了。”
秦衍风“江娴!你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叶府的人全部陪葬?”
“翠浓徐嬷嬷她们的想法你也不在意么?”
“叶府有她们的亲朋好友,现在全跟着叶溱一并遭殃了。”
“还有段堇秋。”
“你以为她远在博州就可以幸免?不可能的。诛九族的罪,她作为段府的嫡女,逃不掉。”
江娴呼吸一滞。
她刻意不去想这些,却不料被秦衍风硬生生塞到眼前。
她抬眸看他,“那你有什么办法?”
说完这句,江娴弯着腰一顿咳嗽,她咳得眼睛通红,“我现在自顾不暇,给你出不了主意。”
秦衍风忍了忍去帮她拍背顺气的冲动,深深地凝视她一眼,道:“等我消息。”
临走时,他故意不走正门,而是推开屋中窗户,足下一点,身手矫捷地翻了出去。
江娴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神。
窗台上,那枚连理枝的香囊静静地躺在原处。沁凉的飞雪片片飞舞,在香囊上飘落斑斑点点的雪花。
江娴许久没动。
鬼使神差的,她迈步上前,将香囊轻轻拾起,放入怀中。
初十过后,京城不常落雪了,一连放了好几日的晴。
江娴病得越来越重。
幽静闲适的下午,太阳明媚悬挂在天空。江娴却只能侧躺在病榻上,默默瞧着窗棂将阳光分割成一棱棱的光柱,午后橘光有灰尘上下漂浮,静谧里弥漫着刺鼻的药味。
翠浓端着托盘推门而入,托盘里放着三碗漆黑的药汁。
翠浓蹑手蹑脚地在床边蹲下,小声问:“少夫人,怎么不睡啦?”
江娴说:“睡不着。”
她太难受了。
以心脏为圆心,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放射性的疼。一旦咳嗽,更是牵动全身的神经,苦不堪言。
江娴想像以前那样无视掉这种感觉,却做不到。
她可算明白,为什么会有身患绝症之人甘愿自杀了结性命,如此备受折磨苟延残喘,死还是一种解脱。
江娴昏迷了好几次。
耳畔又听到那段模模糊糊不辨男女的声音,如梵音回响,提醒她扮演好叶荷萱的角色,就能死而复生。
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段话了。
在确定不是幻觉后,江娴整个人都松弛了。明明人危命浅,却仿佛看到曙光,心情格外愉快。
她不知道,翠浓和徐嬷嬷背地里整日抱头痛哭。嘉云郡主遍访名医,却没有一个大夫能点头救下江娴的命,都说江娴自娘胎先天不足,身体惨败,药石无灵。
第两百六二章 病重
江娴就着翠浓的手,将三碗药艰难地喝下。
她最好吃东西,现在因病什么都吃不了。十九娘和汤万香知她病重,还专程入府给她烧菜,希望能给她开开胃口。奈何江娴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就此作罢。她吃不到美食,只能把名贵药材当饭吃,好在裕国公府家大业大,每天人参灵芝的烧着,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垮。
江娴喝了药,望着水红色的鸳鸯帐顶,哑声问:“秦衍风离开多久了?”
翠浓算算日子,答道:“三日。”
“他一直没回来?”
“没有。”
江娴微微颦眉。
她担心秦衍风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最近有什么消息吗?叶府那边。”
翠浓不知当不当讲。
为了让江娴安心养病,嘉云郡主勒令不要透露朝堂上的消息让江娴知道,以免她忧思成疾,加重病情。这会儿江娴询问,翠浓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藏不住话,“前日官府把叶、段两家人全部关入大牢,牢中艰苦,天寒地冻,还未问罪便死了十几号人。听说,段堇秋在博州押往京城的路上,等人到齐,开春就要问斩了。”
江娴叹了口气。
开春……
她还能等到开春吗?
“翠浓,你等会儿去一趟九珍玉食,让十九娘带着账本过来一趟。”
“少夫人要核对账目吗?这还没到月中呢。”
“你照办便是。”
江娴怕自己挨不到那么久了。她得趁着自己还清醒,把“遗产”分配分配。
翠浓答是。
屋里静谧,落针可闻。
主仆二人皆无精打采灰心丧气,恰在此时,门外徐嬷嬷唤了一声。她裹着棉袄进屋,看向江娴,拢着双手道:“少夫人,大公子来了,在院外求见。”
秦衍风敬终慎始,不敢擅自出现在江娴面前,松竹院的下人都看在眼里。他来了,都得问江娴意见。江娴若不想看到他,只能抱歉把他给请出去。
江娴躺在床上咳嗽。
咳得狠了,她把连理枝香囊从怀里拿出来,在鼻尖嗅嗅,才觉舒泰。
“让他进来吧。”
刚好她想问问情况。
翠浓和徐嬷嬷躬身出门,不消片刻,稳健的脚步声在屋中响起。门口光影微晃了一下,江娴抬眸,隔着珠帘纱幔,看见了他挺拔如竹的身形。
秦衍风转身将门关上,免得风吹进来受凉。
他适应了一下屋子里窒息的药苦味,看着床上单薄瘦弱的人影,心头一沉,快步上前,撩开了床幔。
珠帘哗啦啦响。
望着蓦地出现在眼前的俊脸,江娴惊了惊。
“秦衍风,谁让你过来的,你……”
“怎么会这样?”
江娴责备的话还没说完,秦衍风撩开厚重的棉被,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搭上两指把脉。
他神色慌张,难掩惶恐,震然道:“怎么会这样?我才离开了几日,你的病怎么恶化这么快?杜太医在骗我?”
杜太医说过了,只要好好调理,江娴的病会慢慢好起来。等到天气转暖,她就能放下暖炉,脱下狐裘,像曾经那样婉约明媚。
第两百六三章 吊命
比之上次相见,江娴还要憔悴,瘦瘦小小的,几乎不用劲都能把她拎起来。
手腕骨骼都硌手了,原本白皙的肌肤泛着灰暗,形容枯槁。
江娴好久都没照镜子。
看秦衍风的表现,她现在应该都病变形了吧?
哪个女子不爱美呢?
江娴情绪低落,扯了下嘴角,“怎么,我样子很难看,吓到了你了?”
“……没。”
秦衍风喉头哽咽。
她那样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近在咫尺,却让秦衍风觉得无比遥远。冒着被江娴大骂的局面,他小心翼翼地抓住她手,微微一笑,“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美的。”
江娴才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
她浑身无力,抽不回自己的手,正要皱眉斥责,却听秦衍风道:“你可以放心了,皇上诛叶、段九族的旨意已作废。”
江娴暗淡的眼神终于亮了起来,“真的?”
“真的。”
他曾经骗了她许多,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愿骗她。
江娴忍住心头异样情绪,撇开目光,又问:“段堇秋呢?我听说,她从博州押来了京城。”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肯定吃了许多苦。
“我让宋七过去了,今晚应该就能截下。”
江娴眼睫一颤。
秦衍风这才发现自己提到了真正的“宋七”,顿时有点难堪。好在江娴没有挽着此事讽刺揶揄他,而是问:“你用了什么法子?显庆帝竟然会同意收回成命?”
秦衍风摇了摇头,“显庆帝一直昏迷不醒。”
为了让皇上旨意作废,只有作废这个皇上。
秦衍风兵行险着,怂恿刘桓趁机执掌大权。刘桓等了这一刻等太久了,早就按耐不住,于今日正式宣布皇子监国。而显庆帝,如果一直昏迷还能活长些,倘若有苏醒的迹象,伺候在旁的杜太医一行人,会立刻给他吃点“补药”。
虽然朝中大部分都是刘桓一派,但他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夺权,在世人眼里还是操之过急。
刘桓监国,秦衍风央他将显庆帝的旨意作废。
段、叶等人是刘甯党羽,比起闭门不出的杨阚,他们竟然还想举家潜逃去蓬莱,这点刘桓不能忍。按照他的意思,顺势斩草除根最为妥当。秦衍风为他们求情,刘甯因此不太高兴,之前秦衍风还想做闲官,刘桓干脆以此为要挟,让他立下契约。
“什么契约?”
江娴问。
秦衍风抿紧了唇,皱眉道:“并不重要,我索性答应了他。”
江娴冷着脸,“什么契约?”
她眼神紧紧盯着秦衍风,再这样的视线下他无处可逃,只能如实答道:“刘桓要我一辈子替他效力,不得反悔。”
“你做他一辈子的走狗?”
秦衍风脸色变幻,“也不必说得如此难听……”
他要当走狗,江娴拦不住。
可江娴莫名生气。
情绪波动,她免不得又是一阵咳嗽,秦衍风赶紧轻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待隔着衣衫,掌心摸到硌手的骨头珠子,他心头一颤。
“秦衍风,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刘桓不是好人。”
“我知道。”
“你经历过一世,应当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为什么还是要辅佐他?”
秦衍风长吁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江娴,为今之计,我能选择的只有他。”
他注定不会和刘甯和解。
有的人,生来可以是朋友;但有的人,第一眼不喜欢,今后都不会喜欢。
他和刘甯正如此。
江娴胸口剧烈起伏,“我讨厌刘桓。”她声音微微发颤,暗淡灰蒙的眼一眨不眨地看向秦衍风,不知如何表达,只能直抒胸臆,“我不要你辅佐他!”
她口吻恶劣又无理。
秦衍风却很高兴。
他眼眸亮了亮,轻轻抚着江娴的脊背,苦恼地道:“江娴,我已经和他立下契约,盖了章摁了血印。再者,不辅佐他,我还能辅佐谁?”
“偏要辅佐一个人?”
江娴瞪他一眼,“上辈子你躲在深山老林里不也挺好的?”
秦衍风忍不住低低发笑。
江娴气恼,“笑什么?”
这混蛋,难道听不出她在骂他吗?
“容我想想办法。你吩咐的事,我尽力办到。”秦衍风掖了掖她的被角,“你安心养病,别的不要操心了。下午我把杜太医叫来,再给你瞧瞧。”
江娴扭头,“不要。”
她都这样了,还麻烦杜老头干嘛。
左右不过是那句“将息修养”“药石无灵”“准备后事”,耳朵都听起茧子了。若不是她寸步难行,她立马跳进池塘一了百了。
生是死的对立面。
旁人眼里她是死了,焉知不是另一种存活的方式。
江娴并不畏惧。
秦衍风心情既高兴又难过。
他高兴江娴的态度终于对他有所好转,难过江娴的病恶化速度极快。整个人像是陷在了泥潭了,动弹不得。
给刘桓当走狗又怎样?
他自认不是光明磊落的人,只要达成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江娴这次破天荒的容忍了秦衍风在她身边待了一个时辰。
她昏睡了片刻,醒来看到秦衍风还在眼前,闷声闷气地道:“你还不走?”
秦衍风“嗯”了一声,“好,我让徐嬷嬷进来照顾你。”
他打好主意,今天留一个时辰,明天留一个半时辰,后天留两个时辰,再往后就可以搬回松竹院,和她长长久久。
秦衍风越想越高兴,忍不住低头傻笑。
江娴莫名其妙。
将近傍晚的时候,杜太医还是来了。江娴推辞不过,只得让他看诊。
杜太医面对江娴表情如常,捋了捋胡须,没说什么。等出了松竹院,见到秦衍风,摇头跺脚,两手一摊,“治不了,治不了。”
江娴那脉搏,跟死人也差不了多少,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问题。
秦衍风急道:“不行,必须治!”
如果连杜太医都束手无策,他的江娴怎么办?
杜太医吹吹胡子,“大公子,你这是强人所难。”
秦衍风不依不饶,大有医闹的架势。杜太医被吵得没辙,冥思苦想,忽然叹道:“这样好了,我开个古方,看能不能吊她一条命。”
第两百六四章 挥霍
正月十一的夜晚,江娴突然发烧。
她的身体哪经得住如此折腾,躺在床上,额头上一直渗出汗珠,嘴里却囫囵不清地喊冷。
耳畔似乎又听到那段声音。
痛苦中,她甚至希望就此死了。
被夜幕笼罩的裕国公府,灯火通明。嘉云郡主请来的大夫鱼贯而入,看过了江娴的病情后,聚在一起纷纷摇头。
嘉云郡主靠在裕国公怀里默默啜泣,一干下人面如菜色,唉声叹气。
约莫一盏茶光景,秦衍风领着杜太医匆匆踏入松竹院。
“都让让!”他拨开门口聚拢的大夫,命杜太医给江娴看看。
杜太医大半夜被他从床上挖了出来,脑子都还晕乎乎的。
秦衍风质问他,“为何上次开得古方一点效果都没有?”
杜太医捋了捋山羊胡,面色为难,支支吾吾地道:“那古方里还差一味药引,老朽觉得欠妥,便没跟你说……”
“什么药引?”
架不住秦衍风追问,杜太医只好对他耳语了几句。秦衍风当即挽起衣袖,拉着他往药房去,“事不宜迟,快去煎药!”
江娴在昏迷中难忍心绞。
她眼前一片黑暗,口鼻窒息,仿佛溺入深不见底的海水。双手用力的挣扎,大口大口地呼吸,也无法触及头顶隐隐约约的天光。
这样的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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