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鹤庭忍不住一笑:“我上次,上次怕是吓着你了……”
“哼,我是鬼诶,我怎么可能被你吓到。”乔鹭说到这个就觉得丢脸,她堂堂一介老鬼,竟然被十五岁的少年郎吓坏了。
丢脸,真真儿丢脸。
岳鹤庭长吁一口气:“你没有生气便好,这快半个月了,我都没有看见你,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乔鹭看他一副胆战心惊的后怕样子,心里莫名觉得开心。
她顿了顿,干脆没脸没皮的道:“你长这么好看,我才舍不得不来呢。”说完,回头一看,岳鹤庭竟是红了脸,在灯火的映照之下,看起来格外青涩。
他害羞了。
乔鹭觉得自己扳回来一局。
一人一鬼说着话,自然而然的并肩回到东四街大宅。乔鹭飘进书房,坐在最常坐的椅子上,捧着下巴,看岳鹤庭将书籍往书架上放。
她歪着脑袋,问:“你当时看到我就不害怕吗?”
岳鹤庭没有转身,而是笑道:“这么多年,我都看习惯了。怕着怕着,也就习惯了。”
“诶,那你来给我讲讲你最初看见鬼的经历呗。”
看乔鹭一脸好奇,岳鹤庭便破例给她讲了起来:“自打我记事起,我便经常能看见许多模模糊糊接近透明的烟。等到五六岁,那些烟便凝结成各种‘人’,他们有的没了眼珠,有的肠肚流一地,有的娇,有的俊,有老有少……再后来,我第一次目睹一名女子趴在一男人身上,有白色的气体被女子吸走,那男子后来便渐渐的消瘦,猝死;还有人觉得终日劳累,去看最好的大夫却诊治不出原因,后来我看到,那人是因为背上背着三个青面獠牙的鬼……”
仿佛熟识多年的好友,一个讲,一个听。
听到有鬼要害他,虽然知道他没事,但乔鹭好几次都替他捏了把汗。
末了,乔鹭便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有我在,以后没半个鬼伤得了你!”
岳鹤庭忍不住一笑,他随手点燃安息香,说:“我知道,上次那水鬼想害我,多亏了你。说到这个,我还没有向你郑重道谢。”
乔鹭摆摆手:“这香也是你专门为我买的吧?就当你的谢礼啦。”
“那好。”
一人一鬼又闲聊片刻,岳鹤庭忽然问:“对了,小乔,你全名叫什么?上次听另外一个女鬼,她也只是叫你小乔。”
乔鹭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就这个。”
“三日尽向城南去,漫天白鹭作雪飞。”岳鹤庭勾起唇角,“名字好美。”
乔鹭被他念诗的样子苏的不要不要,红了红脸:“哪有那么诗意,我娘就希望我像鸟一样自由自在。”幸好鬼的脸是惨白色,看不出变化。
岳鹤庭一怔,抬头问:“那你以后可会离开我?”
乔鹭飞快答道:“当然不会。”
她不会。
只是人鬼殊途,她不能像前几世那样肆无忌惮了。
她会陪着他,直到他获得真正的幸福。
乔鹭的眸光闪了闪,心也有些酸涩。
岳鹤庭听到她亲口承诺,这才放心下来,长吁一口气。
不去深究其中有几分真假,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便是对他最好的恩赐。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书生女魅(9)
天亮,乔鹭便从乱葬岗出来,陪岳鹤庭一起去书院。岳鹤庭坐在靠窗的位置,只要一侧头,就能看见白衣女子坐在榕树枝桠上,晃着双腿朝他挥手笑;暮晚下学,乔鹭便跟在岳鹤庭身后,听他讲学堂里的趣事;夜里,岳鹤庭埋头苦读,乔鹭便在旁边给他剪灯花,偶尔相视一笑,柔情缱绻万千。
他们谁也不觉得单调和无聊。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乔鹭便这样守护着岳鹤庭。
她看着他,从童生到乡试,乡试到会试,成为九章书院最年轻的贡士;也看着他从十四岁的少年郎,摇身一变为玉树临风的弱冠青年。
这天,乔鹭又和往常一样,来到东四街的大宅。
没有谁比她更轻车熟路的找到这里,可来到岳鹤庭的院子,却发现根本没有人。
“不可能啊,平时都在屋子里看书画画的。”乔鹭喃喃自语,飘到前院花厅,便见肥头大耳的岳子翔正居坐高位,左边椅子上坐着另外两名青年,而岳鹤庭面无表情的坐在另一旁,和他们相隔甚远。
二十岁的青年,剑眉星目,神态稳重。比起少时,失了几分青涩,多了两处成熟。今日他穿了件鸦青色织锦长衫,长发用一根蓝色蟠离纹缎带束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成,一如芝兰,一如玉树。
乔鹭一进花厅,岳鹤庭便察觉到了。
他抬眼的动作没有逃过岳子翔小而聚光的眼睛。
岳子翔问:“鹤庭,你在看什么?”
岳鹤庭收回目光,淡淡道:“风景。”
岳子翔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性子,也不生气,拍了拍肚子上的肥油,道:“方才爹给你说的,你考虑的如何了?”
“不用考虑,我不去。”岳鹤庭垂眸,似乎很不耐烦。
乔鹭飘到他身侧,低首问:“你爹来啦?他让你考虑什么?”岳鹤庭看了她一眼,示意稍后再与她详说。
“你这孩子!”岳子翔似乎也没想到他这般油盐不进,“明年你殿试入选,必然在京中为官。现在就搬去京城居住,有什么不好?”
坐在对面的两名青年,一穿蓝衫,一穿白衫,长相模糊,乔鹭看了两眼,也记不住。
其中那名蓝衫青年道:“是啊,二弟,你就和我们一同定居京城吧。”白衫青年也点头附和,“二哥,咱们兄弟三人这么多年没见,怕是感情生疏,不如一起住在京中,互相照应。日后入朝为官,也能互相帮扶一二。”
乔鹭本来不认识这两人,但听他们喊岳鹤庭为“二哥”“二弟”,便猜出这是岳鹤庭这辈子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岳青林,岳路华。
五年陪伴,乔鹭早就知岳鹤庭和家中人关系淡薄,原因便是因为他早死的母亲。
他先天阴阳眼,童年本就艰难,还亲眼看见自己生母被姨娘逼死,造成心理阴影。而逼死她生母的姨娘,正是岳青林、岳路华的母亲,柳姨娘。故此,岳鹤庭对洪城岳家祖宅、岳子翔、柳姨娘、岳子翔的十多个小妾都看不顺眼,哪怕他才是岳家正儿八经的嫡子,都不愿意再回洪城。
在乔鹭出现以前,岳鹤庭每年除夕还会回洪城一次,见见岳家老太太;乔鹭出现以后,因不能离开白云城方圆十里,岳鹤庭竟连过年也不回去,都只是陪着她。
只是没想到,因为要参加殿试,岳子翔竟然亲自来了。
还要让岳鹤庭搬去京城。
乔鹭自然是不愿意岳鹤庭离开,因为她是白云城的人,尸骨也在白云城附近,所以她的魂魄不能离开白云城方圆十里。这是天道规矩,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如果岳鹤庭去京城,乔鹭只有哭死。
半晌,岳鹤庭才道:“京城我自然会去,但我不会在京中久留,父亲你们也无需劝了。”
他一脸神色淡淡,似乎对此很不满意。
岳子翔拿他也没办法,谁教他是岳家最争气的一个儿子,又是他的嫡子。
这么多年,怕父子关系恶化,在正妻死后,他岳子翔根本不敢续弦。不仅不续弦,连纳妾都是三年才抬一个,对岳鹤庭的爱,他觉得比另外两个儿子多得多!
“罢了。你只要还认我这个爹,我就不逼你做不想做的事。”岳子翔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点其它的事罢,这个月末你便要行冠礼,在洪城操办还是白云城?”
冠礼是大事,但岳鹤庭仍旧不怎么上心,他准备不操办。
于是他道:“我本也不算什么贵族子弟,无需……”
“不可以不可以,冠礼是很重要的。”乔鹭连忙上前阻止,“我想看你穿上华服,正式长大成人。而且……而且我还没有见过富贵人家的冠礼是什么样子。”
岳鹤庭语一塞。
岳青林问:“二弟?你怎么了?”他心想,话说一半突然卡壳,走神也太厉害了。
岳鹤庭回神,掸了掸袖口的褶皱,垂下眼眸,道:“我要准备殿试,没有太多时间。便在白云城宗庙,简单操办便可。”
“如此亦可。”岳子翔拿儿子是没什么办法了,只有妥协。
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了下来,见岳鹤庭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岳子翔便带着另外两个庶子离开。
等人一走,岳鹤庭紧绷的脸色才有些微缓和。
他转头,目光柔缓的看向乔鹭:“小乔,你想看冠礼?只是宗庙那种地方,你能去吗?”
乔鹭笑了笑,抬起衣袖轻轻拂着玩:“怎么不能去,我可是个善良的鬼。听说男子的冠礼,会穿非常好看的衣裳,我就在想,你已经这般好看了,再穿那非常好看的衣衫,会是什么样子?”
她眨眨眼,摸着下巴又说,“会不会像潘安宋玉,女子见到就给你掷果投瓜?”
岳鹤庭知道她常年“垂涎”自己的美色,听到这话反而儒雅一笑,不客气的朝乔鹭“放电”。
这张脸,看了这么多年,但每次看依然会被迷的五迷三道。
乔鹭用食指敲敲脑袋,开玩笑的说:“真想用法术把你脸遮起来,免得被旁人觊觎。”
岳鹤庭一听这话,神色却十分认真,他盯着乔鹭的双眼,沉声道:“小乔,你若喜欢,我便只给你一人看。”
乔鹭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飘到一旁的花盆后,用手拨弄花叶,小声抱怨:“真是的,年纪越长,越会撩鬼。”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书生女魅(10)
“小乔,后天便是你生辰了吧?”
岳鹤庭突然问。
乔鹭想了想,随即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
自从岳鹤庭十五岁生辰时,她给送了串糖葫芦,从此,岳鹤庭便惦记起她的生辰。
但是乔鹭是一个连自己怎么死、何时死的鬼都不知道,又如何记得自己的生辰。于是岳鹤庭和她一商量,直接定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为她的生辰,热闹又好记。
五年来,每到这天,岳鹤庭都会给她买一大堆香蜡纸钱寿衣寿桃来烧。
那也是乔鹭第一次收到阳间的人烧给她东西。
天知道乔鹭当时有多高兴,抱着香蜡纸钱欢天喜地的去找阿芙,惹得阿芙、小枣子一群孤魂野鬼羡慕惨了。
从那以后,乔鹭便是乱葬岗第一“有钱”的人。
好几次有阴差来寻麻烦,都是乔鹭掏出香蜡纸钱贿赂的,这让她在乱葬岗的人缘极好,就连红二姐,有时候碰见她都会主动打招呼。
乔鹭满心期待的对手指:“那你这次要送我什么东西?大元宝?大蜡烛?啊啊啊,我要蓉湘记的蜡烛,就是那种红色的,超级好吃的!”想到蓉湘记的蜡烛,乔鹭开心的围着岳鹤庭飞了两圈。
岳鹤庭微微一笑,“你放心,蜡烛纸钱只会比以往多,不会少。这次我送你的,你肯定没有见过。”
“是什么啊。”
“容我卖个关子,后天,你早些过来。”
乔鹭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岳鹤庭会送什么。但岳鹤庭不说,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乔鹭有生辰的事情,五年前阿芙等人便知道了。
乱葬岗和她交好的鬼,几乎都会送东西来,虽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大半夜一群鬼在坟地里嘻嘻哈哈,也算热闹。
今年的生辰也一样,小枣子送来了寿桃,阿芙送的寿衣,别的鬼也送了一两张纸钱。
毕竟乔鹭现在是“傍大款”的鬼,阳间那小伙子逢年过节的给她烧东西,不要钱似的,看得其他孤魂野鬼口水直流。乔鹭也是心好的,收到了东西都分给乱葬岗的鬼,一来二去,众鬼对她都十分不错。
乔鹭坐在坟头啃蜡烛,阿芙和她坐在一起。
“我道当初你跟着那少年郎是做什么呢,原来是在下很大的一盘棋。”阿芙啧啧嘴,“早知道我也去勾引一个凡人,逢年过节也给我烧点儿东西。”
乔鹭喜滋滋的:“鹤庭他人好着呢。”
阿芙揉揉肩膀,一脸嫌弃:“肉麻,还鹤庭,叫的多亲密啊。”
“怎么不能亲密啦。”乔鹭抬起下巴,颇为自得,“这五年我护着他,尽心尽力,像个老妈子一样的伺候,如今都是我该得的!他就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么说也没错啊。”
阿芙“哼”了一声:“改明儿我也去找个小少年圈养着,他长大了定然也给我烧纸钱。”
两鬼正胡扯着,就见小枣子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他问:“你们看见红二姐没有?”
阿芙抬手一指:“松树上吊着呢。”
小枣子连忙一阵风似得跑过去。
不知为何,乔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等小枣子回来,乔鹭连忙问他:“你刚才找红二姐说什么?”
“哎呀,红二姐不是一直让咱们帮着打听她的负心汉吗?今日总算有些眉目了。”小枣子叹了口气,“是洪城的人,但是在白云城有宅子,姓岳,叫岳飞龙。”
乔鹭和阿芙对视一眼,都不认识。
小枣子看她们一脸疑惑,了然道:“嗨,你们哪认识他啊!那都是死了快一百多年的人了,现在都轮回了三世了吧。红二姐要我们找出岳飞龙的后人,估计没几天就能查出来。”
乔鹭脸色臭臭的。
小枣子看她一眼,突然想起来:“小乔,你喜欢的那个少年郎也是姓岳吧?”
乔鹭点点头,担忧道:“希望他千万不要和红二姐扯上关系……”
阿芙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姓岳的在白云城就有三十多家,洪城还有二十多家,这么个大姓,落不到你家那小少年头上的。”
说起岳鹤庭,乔鹭才想起他要让自己今天早点过去。
是了,他要送给自己什么东西还不知道呢。
“不跟你们说了,我去找他。”说罢,乔鹭便瞬间消失在坟头。
阿芙看了眼小枣子,啧了两声:“看你一天穿金戴玉的,竟还留不住小乔的心。”小枣子翻了个白眼:“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乔鹭一阵风似地吹进岳鹤庭书房。
她往书桌上一坐,两条腿晃啊晃:“鹤庭,你的生辰礼物呢?”
“闭上眼。”屏风后传来男子含笑的嗓音。
“神神秘秘的。”乔鹭嘟囔道,“你可别给我拍一张符在脑门儿。”话虽如此,却还是老老实实的闭上眼。
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期待着惊喜和未知的喜悦。
岳鹤庭捧着锦盒,小心翼翼的走到乔鹭跟前。
她闭着眼,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肌肤白的透明。但最白的还是她那一身经年不变的如雪白衣,黑发柔顺的垂在脑后,因为太长,发丝铺满了金丝楠木的书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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