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耳尖的她听到那群舞姬对她指指点点:“像,真像。”“……她是大人从哪找来的?怎么会如此之像?”“完了,她的长相一定会得到大人的垂怜!”
乔鹭听得莫名其妙,身边的翠蕊却捂着嘴惊呼一声,附身在乔鹭耳边说:“小姐,这些舞姬……都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
乔鹭不由一惊,下意识抬眼,仔细打量,果然如此。
这三十多个舞姬,有的眼睛像她,有的嘴巴像她,有的背影像她,有的说话的音调像她……虽然都只是三四分相像,可同一时间看到这么多与自己相似的人,乔鹭不得不感到惊骇。
为什么这些人与她相似,乔鹭心底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便在这时,当首的一名紫衣女子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的打量乔鹭,她柳眉一皱,不悦的问:“你是什么人?是大人将你亲自带来的?”
她的音色和乔鹭很像,鼻子也与乔鹭八分相似。
一旁的矮胖官家立刻训斥道:“这位是太常少卿家的大小姐,你们说话休得无礼,还不给大小姐赔罪!”
那紫衣舞姬闻言一怔,连忙道歉。
“无妨。”乔鹭摆了摆手,她随即问:“你们都是丞相的妾?”
那紫衣女子嘴角一耷拉,黯然道:“回小姐的话,我们要是能做妾便好了,只可惜,我们在丞相府是连大人身都近不了的舞姬。说起来好像不错,实则连府中端茶倒水的奴婢都比不上。”
乔鹭听到这个,心底是有些许欢喜的。
但是她不露声色,小心翼翼的继续问:“丞相……不找你们服侍么?”
紫衣舞姬答道:“丞相只是喜欢将我们叫出来作画,至于服侍……从未有过。以前有大胆的姐妹引诱大人,都被大人赶出府去了。”
“这样啊。”乔鹭心下了然,莫名其妙的带了一丝丝喜悦。
这人,果然专情,这样都忘不了她。
乔鹭忍不住勾唇一笑。
那紫衣舞姬看了眼乔鹭,自知身份长相都比不上,于是说道:“丞相大人既然将小姐带来此处,想必深得大人欢喜了。”乔鹭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咳,视线移到别处,咕哝说:“我才不喜欢他呢。”
话音甫落,便见岳鹤庭和周景并肩而来。
岳鹤庭似乎是听到乔鹭刚才说的那句话,脸色很不好看。
“你刚才说什么?”
岳鹤庭走近,看着乔鹭,眼神里酝酿着乌云一般的风暴。
看他这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乔鹭哪敢再重复,于是闭口不言。
岳鹤庭虽然听到那话不舒服,可拿她也没有办法,对于她,他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捧在手心西西呵护。
他一把拉起乔鹭的手腕,不由分说将她带去书房,面容冷凝:“你给我过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权臣(11)
岳鹤庭的书房正对着庑廊尽头,他将乔鹭拉进去,随即又重重的将雕花房门摔上。
书房格局很大,四面墙上挂着水墨岁寒三友图,看画风都是岳鹤庭亲手所作。当中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书法帖子,并数方宝砚,青花瓷云纹笔架挂着十几支紫竹狼毫。百宝架上整整齐齐放满古籍,另一边是个铜黄香炉,正燃着青烟;角落里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盆,里面的文竹生长的十分旺盛。
明媚的阳光透过轩窗,照在悬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卧榻上,书房四处都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文墨香气。
闻着这股香气,乔鹭本来有些暴躁的情绪也冷静下来。
她揉着被岳鹤庭拉痛的手腕,不悦道:“你把我带这里来干什么?”
岳鹤庭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腕,撩起衣袖,看着上面红红的指痕,柔声问:“还疼不疼?”
乔鹭看着他这幅无比专注的神情,瞬间又没了脾气。
无可奈何的抽回手,微微转身,埋怨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岳鹤庭闻言心下微微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乔鹭多年的控制力就失去了理智。
他走到一个书架跟前,朝乔鹭招了招手:“小乔,过来。”
乔鹭嘟着嘴,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书架一格上放着满满当当的画轴,岳鹤庭随意抽出两幅,递到乔鹭手上:“这是我这些年来,对着那些舞姬所画,你打开看看。”
乔鹭不知为何,觉得手中的画轴沉甸甸的。
她抖着手指,轻轻展开,画卷里的美人图便随之呈现,榕树下,白衣女子云鬓雾鬟,渺然若仙,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岳鹤庭的画技向来精湛,所以根本不用猜测,乔鹭便认出了画中女子便是自己。
上一世的女鬼小乔。
乔鹭的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她装模作样的去打开其它画轴,无一例外,画里或坐或立,或笑或悲的女子,全都是她。
“这画里的女子……和我真是相似。”
岳鹤庭一直盯着乔鹭的眉眼,希望从她眼神里看出一丝丝的怀念。
然而并没有。
他略带失望的道:“我一直便是想着你的样子。”
乔鹭干笑两声,继续打开一副画轴,这幅画里,是一处宅院,院子里两个女子正在交谈,笑的十分开心。
其中一个自然是女鬼小乔,另一个便是好友阿芙。
乔鹭虽然认了出来,可她眼中依旧是一片懵懂不解,她指着阿芙问:“这女子好漂亮,她是谁?是画里女子的姐妹吗?”
岳鹤庭听到她说出这句话,最后一丝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确定乔鹭不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岳鹤庭叹息一声,缓声道:“她是我娘。”
“是么?”乔鹭微微一笑,随口说道,“怪不得大人长相如此英俊,想来是秉承了你娘的样貌。”
“你在夸我?”
岳鹤庭突然靠近一些,眸中闪过一丝喜悦。
乔鹭自知失言,却不知怎么接话,看了眼画轴,没话找话的问:“只是……我和大人在京城见过数面而已,不知为何大人画中的女子,与我如此相似?”
岳鹤庭眼光闪烁,半晌,才沉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乔鹭扯了扯嘴角:“洗耳恭听。”
岳鹤庭走到书桌边,拖过椅子坐下,一边整理书案上的名帖,一边讲述:“从前有个地方,名叫白云城。城外乱葬岗里有名女鬼,她十分爱慕一个少年,于是从少年十来岁一直陪伴着他考上功名。少年因为天生能见鬼魂,一直知道女鬼的存在,日积月累,一人一鬼互生情愫,并且立下誓言。待少年百年之后,就在奈何桥上等着女鬼投胎转世,再续前缘。”
乔鹭心尖随着岳鹤庭的每一个字而颤抖,她装作在玩手指,其实心里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岳鹤庭继续道:“可是没有等到少年身死,女鬼便不见了,她莫名其妙的突然蒸发,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少年问遍了所有人,所有鬼,余生几十年都在寻找她,疯了的找,他辞了官,散尽家财,就是为了找到他挚爱的女子。然而直到他得病惨死,也没有寻到女鬼的半点踪迹。”
乔鹭十指紧握,努力让自己的面色没有变化。
即使她听着这些描述,眼睛里已经起了雾气,她努力的眨眼睛,妄图将眼泪收回去。
可是……
可是只要想到上一世的岳鹤庭不停的寻寻觅觅,那样的凄惨度过几十年,她的心即便是石头,也忍不住心疼的起了裂缝。
岳鹤庭忽然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乔鹭跟前,他哽咽道:“少年找了三十年,死后也不肯喝孟婆汤,就在奈何桥上苦等。他等了十年又十年,百年又百年,问遍了来来往往的鬼魂,都没有谁知道女鬼的半点儿消息。那女鬼仿佛是突然消失,从未存在过,除了少年记得这段刻苦铭心的情,谁也不知道。”
乔鹭将头埋的更深。
脑海里清晰的回想起那年元宵佳节的画面。
灯火阑珊下,春波河水的桥上。
他亲昵的搂着她,执起她的手,坚定的承诺:“小乔,我死后,定不喝孟婆汤,不渡忘川河,就在奈何桥上等你。”
“若等不到我呢?”
“等不到也要等。”
“……十年,百年,千年,我都等着你。”
乔鹭从未细细思考过的玩笑话,对于他来说,竟然是不可改变的誓言。
岳鹤庭闭了闭眼,压低嗓音,继续说道:“两百多年,少年终于无法再等下去了。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地府自有规矩,必须让他转世。少年为了不忘记女鬼,不愿喝孟婆汤,地府的鬼差便用烧红的钩子,活生生的撕开他的胸口,将汤顺着血淋淋内脏灌进去……好在少年在转世的第二年便记了起来,从此,便一直在寻觅他前世的爱人。”
乔鹭使劲将眼泪憋回去,随即眨了眨眼睛,强颜一笑,打趣道:“这故事可真感人,大人险些将我说哭了。”
岳鹤庭凝视着她的脸,仍然找不到她带有一点记忆的痕迹。
他微微一叹,抬手突然解开自己的衣裳。
乔鹭不由大惊,捂眼道:“男女授受不亲,丞相大人请自重!”
“睁眼吧。”
乔鹭从指缝中小心翼翼的看了去,只见岳鹤庭只是微微敞开衣襟,露出平坦的胸口。
只见那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竟然有碗大的一个伤疤,狰狞翻卷,连带着那处的皮肤也凹凸不平。
岳鹤庭欺近她,一字字道:“你知道被烧红的钩子挖开皮肉有多疼吗?可是再疼,也比不上被人背叛誓言。”
联想到他方才所说,乔鹭忍不住心中一酸,豆大的眼泪再也憋不住,唰唰滚落。
她捂着脸,蜷缩成一团,哭泣道:“……大人,你吓到我了……”
眼泪到底是换回了岳鹤庭的理智,他连忙掩好衣服,着急道:“莫哭了,都是骗你的,我那伤是小时候不心被烫伤留下的。”岳鹤庭扳正乔鹭的双肩,抬手给她擦拭眼泪,低声叹道,“真是水做的人儿……唉,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乔鹭看着他手忙脚乱,这个时候还不忘安慰自己。
心中更是钝痛难忍。
她垂下眼帘,第一次反问自己,她的到来,到底是在帮助岳鹤庭获得幸福?还是将他推往不幸的深渊?!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权臣(12)
那日过后,乔鹭恍惚觉得和岳鹤庭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至少她没有故意与他闹别扭,没有拒绝他对她的好。
毕竟,每每想到他胸口的伤,她的心便也同样无法抑制的疼。
岳鹤庭也不是傻子,自然感觉到了乔鹭对他的改变,欣喜之余往乔府去的次数更加勤了。
乔林甫还傻傻的以为是他政绩出类拔萃,对朝政之事愈发上心。由于他的确出色,岳鹤庭便在皇帝面前美言,让乔林甫又升了一级,调到户部当侍郎。
这一下可算真真的步入朝堂中心了,乔林甫每日忙碌,心底对岳鹤庭感激不已。偶尔与乔鹭李氏一同用饭,言语间也对这位丞相大人夸奖有加。
每当这个时候,乔鹭就忍不住暗暗翻白眼,要不是她牺牲色相,这个便宜老爹就算再做十年官,也不可能升职到户部。
“明儿个便是赏花宴,听说石大人请了不少同僚。他家那个嫡女到了适婚的年纪,石大人这是借着赏花宴挑女婿呢。”乔林甫捋须思忖,“你让鹭儿一并前往,顺便可以挑挑看,有没有中意的青年才俊入眼。”
李氏笑眯眯的道:“我正有此意。”
乔鹭故作娇羞的说:“爹娘,你们胡说什么呢,哪有我亲自去选的道理。”
乔林甫“哼”了一声,肃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娘给你挑选的几门婚事你都不喜欢,这让你自己去挑喜欢的,你若再扭扭捏捏,我便随意找个人把你嫁了!”
“老爷,你别吓她了,她自个儿拎得清。”
三言两语,这事算是定了下来。
翌日一早,乔鹭细心打扮了一番,到底没有穿的十分夺目,她想着石大人的赏花宴到底是为她石家女儿办的,不该抢了主人的风头,所以穿了一身淡紫色襦裙,看起来格外素雅。
收拾完毕,同翠蕊走到府外,马车已经备好。
乔鹭和李氏、乔林甫共乘,等了片刻,郑姨娘携着乔濛、乔涓登上另一辆马车。看人到齐,马车便向石大人府上驶去。
郑姨娘今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穿了一件水红色牡丹褙子,头上又戴着六排累丝金簪,看起来比李氏还要有正妻风范。乔濛和乔涓自然也不堪居于人后,大红大紫穿的着实抢眼。
乔林甫虽然觉得她们太过张扬,眼看时间来不及了,也就没有嘱咐她们换衣。
郑姨娘今日心情大好,坐在车厢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乔涓最后知道她二人的计策,虽然也感到高兴,可还有些惴惴不安。
她低声询问道:“确定万无一失吗?我怕出什么岔子。”
乔濛扫她一眼,有些怪她沉不住气:“放心好了,姨娘早就买通了石家的奴婢,只要她喝下那东西,便有十成把握让她身败名裂。”
郑姨娘抚了抚额间的发钗,勾嘴笑道:“涓儿,你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未免节外生枝,到时候你得快些带人冲上去,至于怎么说,不用我来教了吧?”
乔涓点点头:“姨娘放心,那乔鹭和李氏敢这样对我们母女,我们必须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车行片刻,便来到尚书石大人府上。
石大人在朝中资历雄厚,人缘极好,朝中官员来了大半,就连从不喜欢应酬的丞相,都登门受邀。
乔林甫刚递交了名帖,就听身后有下人通传:“丞相大人到——”
他一转身,见岳鹤庭撩开轿帘,领着随从周景,风度翩翩而来。
岳鹤庭今日并未穿沉重繁复的官服,而是换了身青色织锦直裰,头发用玉簪束在头顶,腰间绑着一根同色蟠离纹腰带。他大步走来,气宇轩昂,四下里,不少女眷都羞红了脸,拿着团扇半遮面的低声交谈。
“这便是岳相么?怎地如此年轻?”“听说还未娶妻呢。”“不仅如此,妾室都没有一房,前不久还将家中所有舞姬都遣散了。”
乔濛也忍不住对乔涓耳语,言辞间一片仰慕:“这丞相未免长得太俊了。”
乔涓忙不迭的点头:“上次倒是没有注意。”
“你们可莫想了,丞相这样的身份,不是娶公主便是娶郡主,咱们高攀不上的。”郑姨娘到底有自知之明,不敢让姐妹俩存非分之想。
乔濛惋惜道:“还以为他经常来府中,我们姐妹两个能攀附一二,姨娘你这样说,却是半点机会也没有。”
乔林甫见得岳鹤庭,忙笑着相迎:“丞相大人。”
“乔大人。”岳鹤庭反手一礼,眼光瞟了眼旁边静如处子的乔鹭,微微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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