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惜才,见岳鹤庭频繁看向前方,还以他是看上了领舞的舞姬,于是好言道:“这些舞姬都是突厥单于献来的,平阳侯可还喜欢?”
乔鹭本就食之无味,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敏锐的被她听了进去,正要夹菜的筷子一顿。
岳鹤庭面无表情的答道:“回皇上,臣甚是喜欢。”
皇上立即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还以为你不近女色,朕还替你忧心一阵。既如此,便将这舞姬赐予平阳侯!”
“啪——”
乔鹭手里的筷子没拿稳,落在面前的案几上,发出刺耳的响动。但大殿上的人都在笑,没有谁会注意到角落里小小军医的弟子。
皇上给战功显著的属下赏赐美人,这再正常不过。小小的插曲之后,席间将士百官又推杯换盏起来。
乔鹭只觉得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可她只得在那里继续强忍着待下去。
她忍不住抬眼打量那名被赏赐给岳鹤庭的舞姬,水蛇般的腰肢,浅褐色的眼睛,旖旎的薄纱水袖随她轻舞,不知撩了在场多少男人的目光。
乔鹭下意识看向岳鹤庭,他的眼神竟然也粘在那舞姬身上,还轻叩着案几,随着歌舞鼙鼓,打着节拍。
乔鹭飞快低头,抬手按住胸口,她只觉得那里屯着一团气。
反复的呼吸,也不能将其消散。
该死的宴会终于结束,可乔鹭的苦难还远远没完。岳鹤庭与众将在京中受封应酬了十来天,便带着皇上亲赐的舞姬灵乐,前往平阳同州的封地侯府。
在此期间,乔鹭只远远的见过岳鹤庭几面,话没说上一句,就连眼神也没有一个。
平阳侯府在同州,不需要另建。
府中丫鬟仆人官家都以被当地太守安排妥帖,薛城威、王志国、军医等人也告假回了老家,只剩乔鹭和岚岚、还有军营里一些散兵小卒跟了过来。
自然而然的,乔鹭也成了平阳侯府的下人。
靠着精湛的厨艺,乔鹭被官家暂时安排在后厨做工,岚岚在旁给她打下手。
岚岚到底是见证过乔鹭与岳鹤庭的经历,她一把夺过乔鹭手里的白菜,不甘心道:“姑娘,薛校尉临走前便让我好好劝你,不要再跟将军闹矛盾了,这样……苦的是你们两个人啊!”
“美人在怀,他有何苦?”乔鹭自嘲一笑,她想起上次见到岳鹤庭,他正搂着那灵乐笑的开心。
“姑娘……”岚岚也不知道怎么说,她半晌才道,“将军这些日子,借酒消愁,岚岚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可是将军看那灵乐的眼神与看姑娘的完全不同。将军心里仍然是有姑娘的,只要你服软,将军一定会……”
“我的冰糖雪蛤炖好了没有?”
厨房门口一暗,只见身着大红蝴蝶衫的灵乐带着几名侍女,傲然而来。
厨房管事答道:“灵乐姑娘稍等。”管事看向乔鹭,吩咐道,“乔鹭,快,去把第三个炉子上的瓦罐端来。”
乔鹭应声,立刻去办。
她捧了冰糖雪蛤过来,却见灵乐凤眸轻佻,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敌意:“你叫乔鹭?”
乔鹭一愣,不知她突然询问是什么意思,迟疑的点了下头:“姑娘有何吩咐。”
灵乐不动声色的打量乔鹭,发现她虽然穿着下人衣衫,可容色确实貌美,那肌肤白的通透,自己与她相比反倒是自惭形秽。怪不得……怪不得那平阳侯从不碰她,偶尔揽住她也是因为有她在场;他一喝醉便趴在桌上唤乔鹭的名字,原来是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
灵乐极为聪明,她一转眼珠就猜到两人肯定闹了什么矛盾。
刚好乔鹭将那冰糖雪蛤递给灵乐的侍女,灵乐猛然抬手一掀,蹙眉道:“我闻着这汤味道不对,你们再重新熬一份送到我梧桐苑!”
那雪蛤汤刚盛起来,滚烫无比,泼了乔鹭一手。
她疼的低呼一声,岚岚立刻紧张的上前,撩开她衣袖一看,竟然红了一大片。
“姑娘!”岚岚大惊,似乎比她还心疼,“姑娘,岚岚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不许去!”
灵乐一把拦住岚岚,蹙眉道:“多大点儿事,不就是被烫了一下吗?一个厨房下人劳得去请大夫来看?当侯府的银子不是钱吗?”
岚岚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你怎敢这样说我家姑娘,你可知道她是将军的……”
“岚岚!”乔鹭放下衣袖,打断她的话,忍痛道,“灵乐姑娘稍等,待再熬好一碗我亲自给你送到梧桐苑。”
灵乐勾勾嘴角,轻笑一声:“算你还识相。”
说完,便大摇大摆的领着侍女离开。
岚岚委屈的不行,走到乔鹭跟前,问她:“姑娘何须如此作践自己?你以前伤了一点儿,将军都对你疼惜的不得了,如今手腕上烫伤了这么大一片,搞不好会脱皮结痂……”
“岚岚。”乔鹭却不觉得手上多疼了,比起岳鹤庭对她的所作所为,对她的冷漠无视,一点都不算疼。
她垂眼,掩饰眼底的失落,怅然道:“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宠我了。”
他知道了一切,还会愿意当傻瓜似得被她玩弄鼓掌之间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将军与俘虏(15)
侯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件事能逃过岳鹤庭的耳目。
特别还是与乔鹭有关。
这些日子,岳鹤庭虽然刻意对乔鹭避而不见,可私下里,不知安排了多少双眼睛监视着她。
所以当乔鹭被灵乐欺负,烫伤了一大片手臂的时候,岳鹤庭将面前的酒坛一摔,杀气腾腾提刀便要去梧桐苑将灵乐劈了。那管家见状不妙,连忙慌慌张张的去阻拦:“侯爷息怒,将军息怒,那是皇上赐给你的,劈不得,劈不得啊!”
岳鹤庭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我被她气成这样,都舍不得伤她半点!灵乐区区贱婢,也敢对她如此这般?!”
管家哪里拦得住岳鹤庭,只能紧跟在后面,祈祷酒后的岳鹤庭不要失去理智,也祈祷那灵乐舞姬自求多福。
梧桐苑。
灵乐揽镜自照,正想着方才欺负了乔鹭而沾沾自喜,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她的雕花房门便被人一脚霸道的踢开。
原本是秋高气爽艳阳高照,可岳鹤庭迈步进屋的时候,四周空气瞬间变得比冰还冷凝,犹如寒霜笼罩。
“侯……侯爷。”灵乐惊恐的站起,不小心打翻了梳妆台上的胭脂铜镜。
她何时见过这位侯爷这般模样,以前虽然也对她冷冰冰的,可从来没有展露过浓重的煞气。
灵乐听闻过他是越国的杀神,可她见他并不是谣传那样凶神恶煞,反而英俊至极,一颗心也不免贴了过去。只是这些日子来,这位将军甚少与她说话,终日关在屋子里酗酒。
这会儿他酒气熏天的赶过来,莫非是喝醉了?
灵乐还在猜疑,岳鹤庭已经冷峻着脸,走到她面前。
灵乐正要摆出一副柔媚的样子,可下一秒,她那自诩美艳的脸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岳鹤庭只用了五分力道,便将灵乐扇飞出去,牙也掉了两颗,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血。
“侯爷,你……你这是做什么……”
灵乐欲哭无泪,这一瞬间,她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是有多可怕。
岳鹤庭忍住杀了她的冲动,黑色云纹织锦的皂靴冷漠的踩在她的血泊上,阴沉的说道:“再让我知道你伤她,我便拧下你的脑袋!”
短短一句,让灵乐醍醐灌顶。
那个女人!是因为那个叫乔鹭的女人!
她只不过刚在厨房小小的教训了她一下,侯爷既然因此要她的命!可是她想不明白,侯爷位高权重,要得到她易如反掌,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躲避着不见?
灵乐还没有想通,岳鹤庭突然脸色一变,反手关上房门,阴鸷的盯着灵乐,命令道:“叫!”
“……什么?”灵乐没有反应过来。
岳鹤庭剑眉一拧,又重复了一遍:“女人在床上如何叫的?现在,立刻叫出来。”
屋外传来低低的脚步声,灵乐瞬间了然,哪怕她还在咳血,牙齿也掉了两颗,可碍于面前这个杀气弥漫凶残男人,她捂着胸口,千娇百媚的婉转呻吟:“不要……啊,不要……侯爷你弄疼奴家了……”
乔鹭端着刚熬好的冰糖雪蛤,走到房门外,脚下瞬间像生了根,再也挪动不了半步。
阳光正好,可她的心却冷如玄冰。
端着檀木托盘的手微微发抖,她想控制住不再颤抖,可终究拿捏不稳,“啪”的一声碗勺摔了一地,汁水四溅。
屋子里的缠绵声还在继续,乔鹭脑子里天旋地转,立刻捂着耳朵逃似的离开梧桐苑。
灵乐干叫了一会儿,声音也哑了,她忍不住咳嗽道:“侯爷……你既然喜欢她,干么要与我做戏?以侯爷权势,什么女子得不到?咳咳……”她强忍着起身,目光落在门边的岳鹤庭身上,突然觉得有些不甘。
他是高高在上的将侯,此时却浑身酒气,发髻散乱,深邃的眼里满是悲哀,英俊的脸庞憔悴不堪。
这样优秀的男人,不应该为一个女人受困。
灵乐觉得,她才配站在他身边,享受他那无比的深情。
她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挪到岳鹤庭身边,就要柔柔的靠过去:“侯爷,若是你能对灵乐如此痴心,灵乐便是死了也情愿……”
岳鹤庭闪身避开,眼底浮现一抹厌恶,短促的吐出一个字:“滚!”
灵乐被他一呵斥,这才如梦初醒,后怕的拔腿逃开。
乔鹭不知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屋子的。
她捂着耳朵发足狂奔,冲到床上,用被子死死捂住脑袋,可脑海里女人愉悦的呻吟依旧盘绕不休。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岳鹤庭在和灵乐干什么。
乔鹭心里又酸又痛,她觉得本来属于自己东西好像不复存在了。而岳鹤庭真正的放下了她,他对她已经无爱,这才是最刺痛她心的地方。
其实她应该觉得解脱,他不爱她了,这不是她一直期盼的么?可当这一天真正的来临,她为什么会心痛到无法呼吸呢。
乔鹭一个人闷在被子里,才卸下所有平日里的伪装。她不再逞强,不再故作无谓,而是任由情绪宣泄,豆大的泪珠濡湿了床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不得不否认自己是那么不堪一击,见到岳鹤庭和别的女子欢爱,心碎的要死掉。
乔鹭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仿佛这一辈子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而每一次哭泣,都是因为岳鹤庭。他受伤,她哭;他昏迷,她哭;他如今不爱她了,她哭的更厉害。
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可是她不愿意去承认。
这是最后一世了,她只要再努力一点,努力最后一点,就可以与岳鹤庭再无关系。此后,他要娶灵乐也好,纳谁为妾也罢,都跟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她没有半点关系了……
乔鹭这样想着,只觉得脑子发昏的厉害,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岚岚做完事情,回到屋子里便见乔鹭哭的满脸通红,颤颤抖抖的发了高烧,额头烫的厉害。
她这幅样子让岚岚十分心疼,当下一咬牙,转身就去求见将军。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将军与俘虏(16)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闷雷应声而至。
这应该是入冬前最后一场雨了。
岳鹤庭颓然的,拍开酒坛上的封泥,仰起脖子猛灌。
晶莹剔透的酒液淋透他一身,濡湿了他的发,和下颌粗粝的胡茬。这是最烈最烈的烧刀子,可已经喝了八坛,他脑子里还是无比清醒。清醒的回忆着十世以来,他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鹤庭,我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谁也不能阻止。”
“天不老,情难绝,只此一生,我都不离开你。”
“我下一世还会和你在一起。”
她的音容笑貌犹在耳,岳鹤庭却忍不住生出一股悲愤,将手中酒坛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握拳,猛地砸在桌面上,木屑纷飞,手背也鲜血淋漓。
可是无论如何,也缓解不了心中的痛。她怎么能骗他呢,怎么能那样无所谓的说出这样的誓言呢,他不懂,也不明白。岳鹤庭闭着眼,又拍开一坛酒,仰着浇在脸上,烈酒混合着泪,倒也不那么悲凉了。
便在此时,官家在外面战战兢兢道:“侯、侯爷……下人岚岚求见。”
岳鹤庭愣了片刻,才想起来那岚岚是谁。
外面的倾盆雨,越下越大,岚岚跪在屋子外面,捂着脸哭个不停。终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冲天酒气里,比她还狼狈的将军出现在房门口。
岚岚见将军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由大了胆子,哭道:“将军,你去看看姑娘吧!她、她发了高烧,我都找不到大夫给她治病……恐怕是撑不住了……”
岳鹤庭闻言愣怔,随即嘶声喊道:“快去请大夫!”话音未落,将手中酒坛一扔,不管不顾的发足狂奔而去。
管家在后面惊呼:“侯爷,伞,带伞啊!”
岚岚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连忙也跟了过去。
房门被推开,跳入眼帘的便是简陋无比的下人房。
坚硬的木板床上只有一条薄被,乔鹭纤弱的身子陷在被褥里,脸色惨白。
岳鹤庭快步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也许是他的手背太凉,只觉得那里竟然是惊人的滚烫。他撩开被子,抓着她的手,便看见手腕上已经被烫的脱皮的红印,顿时心痛的难以忍受,恨不得自己来替她受伤。
他应该是气恨她的,可见到她如此可怜兮兮,竟生不出半分恼,只有无穷无尽的疼惜。
岳鹤庭脱下湿透的外衫,将发烫的乔鹭紧紧搂在怀里,发现她这些日子瘦了许多,脸更尖了,隔壁更细了,摸着她的脊背,那骨头珠子竟十分硌手。
“小乔……”岳鹤庭的下巴抵在她额头上,将她抱在怀里,仿佛要融入自己的身体。
岚岚紧跟而来,见岳鹤庭抱着乔鹭,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说:“将军,岚岚不知你和姑娘闹什么矛盾,可是岚岚看在眼里,知道姑娘是爱将军的,她知道你喜欢那舞姬,夜里躲在被子里哭到黎明;这次却不知怎么了,哭了之后便浑身发烫,也许是大悲大哀,心神受到了刺激。”
岳鹤庭抬起眼,沙哑的问:“她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岚岚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姑娘这么久一个字也没透露,就说……说将军再也不会宠爱她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岳鹤庭将乔鹭的脸微微抬起,目光一遍一遍描绘她昳丽的容颜。
他突然想起,后面几世,每当她要问他是否幸福的时候,眼神都会流露出一丝丝复杂的不舍情绪。在他做教主的那一世,她抱着他哭,说那一世他们还没有享受完,她还没来得及和他成亲;他又记起,在某一世,她哭着对他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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