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白发少年拉下墨镜,用碧蓝如同苍空的眼眸看她,“真是自信呢,小林。”
而后,两个人便担负起巫女和特级咒术师的使命,奔赴向各自的任务了。
列车到站了,在广播优美的播报音中,巫女理了理绯红的马乘F,白襦长袖拂落过座椅,一举一动优雅娴静。同车的小朋友在这两个小时里不断偷偷看向服饰与众不同的漂亮姐姐,在小孩看呆了的眼神中,巫女回视温柔地笑了笑,出了新干线,走下月台。
车站外的委托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一看到前方有巫女的身影就大喜,急忙招手,“巫女小姐,在这里!”
小林鹤点头致意,上了车,随身携带的,还有一振被白布包裹的长刀。
第63章 假和真
汽车行驶过大片的农田, 六月底田间青碧色的水稻分隔成一块块阑珊的玻璃格子窗,银白色的汽车就像是在玻璃上滑落的露珠,顺着窗棂隐没进深处。
穿过深绿色的丘陵, 车子拐进养殖场,挨着一排小车停了下来。
仅看周围环境, 确实很符合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现代人的幻想, 蓝天, 碧草, 牧人,原野的风呼啸而过。
但事实是,茂盛的草地只长在养殖场外面, 牧人是穿着工作服在棚下来回忙活的工人,风中满是牛粪的骚臭气。也可以在屋顶板材露出来的缝隙中, 隔着雾蒙蒙的玻璃, 看一眼失了色的天空。
小林鹤下车, 随着委托人父女走进牛舍。
夏天的烈日正盛,周遭已经开始燥热起来, 可刚一进牛舍,空气骤然凉了下来。可能是屋顶遮挡了阳光, 温度差异很明显。有养殖工人在面无表情地忙碌, 也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一行人, 悄悄拿余光觑视过来。
“就是这里了。”委托人的父亲熟稔地带着巫女和猫主人走过去,也不见他和工人打招呼。
巫女抬头望去, 牛舍里被栏杆围成一个个小号牛圈, 每个方格里面挤了六头牛。就像是城市里格子间内的打工人一样, 这些牛群在转身都困难的格子栅栏里面,头从栏杆中间伸出冲着食槽, 吃着谷料,或是呆呆望天。
再像打工人耗尽一身精力给公司老板赚取剩余价值一样,牛群在这机械性的饮食中长大,养出一身肉料,成了这位社长名下连锁餐饮店的盘中物。
路上这父女俩都没有人解释情况,一个个都讳莫如深,巫女问,“现在可以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了吗?”
社长看向牛群,神色中又掩饰不住的喜悦,也有一丝畏惧隐藏在后面。他不自然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几头牛需要驱邪。”
嗯,继给猫驱邪之后,又需要为牛驱邪了。巫女想,自己这是不懂动物的语言,否则,大可以挂个招牌给动物们宣传,还省了通过人类的中介手续。
“在哪儿?”
“就在这儿。”社长停下了脚步。
此时小林鹤跟在他的身后,委托人坠在最末尾。巫女眼角看到了抹反光一闪而过。
小林鹤不动声色,往前从社长先生错开的身位中,看到了栏杆后面的牛。
面前相邻的两个牛圈里面没有排得满满当当,因此显得比其他挤在一块儿的牛群宽敞些。但是里面的大家伙们显然没有享受的意思,它们一个个都躲在角落,离群索居,仿佛患上了自闭症。有人靠近,嗅到了陌生气味,这几头牛开始焦虑不安,牛蹄子神经质地剐蹭土地。原本靠近食槽的牛此时躲开接近的人类,它“哞”了一声,四肢怪异地往里走,不协调的姿势就好像蹄子是被硬安上去不会使用一样。
这一声牛叫就好像把其他同类唤醒,原本孤独的牛纷纷身体颤动,蹄子抖动,也叫了起来。顿时“哞”的叫声传染一般在牛舍内回荡,被腥臭的气浪裹着四散开。这两个牛圈里的大家伙们温顺的性子不再显现,突然,不知道是谁点燃了火星,一只牛冲撞向它的同类,完全不顾自己不听话的四只蹄子。
一个接着一个,牛圈的里大家伙们撞成一团,尖锐的犄角把同类戳得鲜血淋漓。
“这就是它们中的邪?”
这话是尼克主人说的,小林鹤向后一瞥,看到她虽然发了言,却借着自己掩住身形,被衣服挡起来的手中似乎持着什么东西,不过在前方的社长先生完全看不到委托人的动作。
“没错。”社长说,他接着又用低低的声音喃喃自语,“但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牺牲。”
“巫女小姐,开始仪式吧。”尼克主人催促道。
小林鹤没有回头,她的手伸向长刀的途中一拐,改为拿起御币,长长的白色纸条在她手中晃动,像是一蓬倒垂的海藻,随着巫女有节奏的挥舞后,空气中一片寂静,除了持久的腥臊味涌动,无事发生。
社长先生仿佛和牛一起冒出问号。
“巫女小姐,继续仪式啊。”他看着停下来的巫女,不解道,“像昨天一样的斩掉邪魔啊,我看你还换了把更大的刀,是因为今天驱邪的对象也比猫大多了吗?”
“没什么邪魔,”被社长注视着的巫女平静地开口,“昨天我只是撒了木炭粉。”
“什么?”社长惊愕,他看看依然在狂躁的几只牛,又回头看看亲自戳穿戏法的巫女,不可置信道,“昨天那只猫明明……明明恢复正常了?!”
“那是因为我给尼克用了镇定剂!”委托人说,她举着一个手持DV从巫女身后走了出来。数码摄像机的镜头正对着牛群,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三人面前。
男人脸色一变,“你在干什么!”
“我在叫醒你,”委托人道,“父亲,你还不愿意承认吗?这些牛就是患病了!”
“它们患上了疯牛病!就和我的尼克一样!”她急切地说道。
某种不愿面对的事物终于被戳穿,社长似乎才发现房子里有一头大象,他面色苍白,厉声喝止,“不要胡说!这可是关乎家里生意的声誉,别乱传一些风言风语。”
“您也知道工人们在传些什么话,”尼克主人苦笑,“如果您一定要让我捂住耳朵,就不要把我送去英国留学啊。我原本也不认识什么动物疾病的。”
但是疯牛症,最初就是从英国传来的病啊。在猫猫尼克一开始行为反常的时候,她就把它送到宠物医院。结果跑遍几家医院,都没人给她说出一个具体答案。后来还是有个医生不忍心,悄悄暗示她去看过往的旧新闻。
于是她就发现了,那个名为“麦斯”的,第一个很可能是因患上疯牛病而去世的猫的报道。她开始查找资料,在一众极力营造出的风平浪静中翻看曾经媒体的刊载,越看越是心惊,回想起家中工人的只言片语,更是大感不安,不顾马上就到学期末了,抛下学业立即就回国。
男人嘴唇抖动,“英国政府都不承认牛肉有问题,他们政客还让孩子在媒体镜头下当众吃牛肉汉堡。牛就算生病了也不会传染给人,这几头牛就是脾气怪。”
“可是英国从去年开始就大规模灭杀牛群了。”委托人倔强地冲她父亲喊道,“他们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如果真的不会跨物种传播,那我的尼克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从前年开始禁止美国牛肉进口,您靠着本土牛肉生意火爆赚了一笔,您心里真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吗?”
尼克主人举起手中的DV,镜头勤勤恳恳地记录下一切,“从1985年发现的第一个患病的牛起,为了畜牧业的经济人人都在粉饰太平。但这个持续了二十年的谎言,总会有被拆穿的时候。您如果不肯把养殖场处理掉,我就将今天拍下的一切公开!”
她恳求道,“父亲,我也是为了咱们的家,不要再陷入泥沼中不能自拔了。”
“我用的可是本土的牛种。”社长像是辩解给自己听一样,“它们吃的也都是本土饲料。”
趁着这股东风,挂上【本店只售日本牛】而大火的烤肉店老板,怎么能承认自己家的牛也患上了疯牛病呢?
“那在此之前呢?”尼克主人追问,“普通和牛要20个月出栏,有的甚至还要27个月,我们的养殖场才开了一年多,在这之前吃下了有问题的饲料患病也是可能的。”
“不是的,不是的……”社长一个劲摇头。
突然,小林鹤感觉后面有人过来,她往外一侧让出身位,一个工人大步迈过来,吼了一声,“因为你们家养的是怪物!”
工人这一吼宣泄过后,声音中也带了点恐惧,“你们家的牛6个月就出栏,别人家的牛还是牛崽子的年纪,它们就长成这么大的身体,不是怪物是什么!”
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社长突然一掌下来盖住镜头,然后关了数码摄像机,他没有夺走女儿的DV,只是冲着几人大喊,“神官大人说了,那是特别营养剂!”
男人后槽牙抖了几下,狠狠咬住,“是被神明施过祝福的补剂,让动物加快生长是正常的!”
“你们是没有见到,神官大人曾经亲手让一头小牛崽瞬间变为成牛,这都是神明的赐福。相比之下,营养剂不过是让牛早了一段时间成熟,这算得了什么?”
他本人亲眼所见的,连眨眼功夫都没有的时间就让一头牛长大,比起这样真正的神迹,区区提前一年多出栏又怎么样?
比起大批大批快速出栏,摆上餐桌,换回金钱的牛来说,这区区几头“中邪”的牛算什么?
被更大的异常震撼了之后,这一点点的不对劲已经被他那肉眼可见迎来利益的大脑忽视了。
“哞――”被几人的争吵惊扰,牛群此起彼伏地开始叫起来。声浪一波接着一波,连带着躁动的情绪也一块儿传播,木栏格子间的和牛们在狭窄的空间用蹄子刨土,忽然,有一头牛开始撞上栅栏,紧接着,所有牛群全都齐齐冲撞起来。“咚、咚”的声音让人发慌,一旦发起狂来,这群大家伙们的威胁远比想象中的高。
“牛疯了,牛都疯了!”恐慌在人们中间播撒,工人都丢下手头的工具,从过道间往外逃。而在最里面两个牛圈前站着的几人就处在了最不利于外出的位置。
“怎、怎么办?跑、跑吗?”委托人眼神慌乱。
“砰!”一声巨响,终于,第一头牛撞开了木头和金属组成的围栏,它呼出粗粝的鼻息,身躯上还挂着木屑,转头就迈着蹄子重重地朝几人冲过来。
在它身后,一个牛圈的其余五头牛也挤出来,它们的犄角乱撞,里外合围下,其他格子间的栏杆也断了。
“啊――”委托人尖叫一声,拉着她父亲就想往后躲,可是后面只有栏杆和墙壁构成的一条死路啊。
在几人全都抢着后退的时候,立在原地不动的巫女就变成前方了。她慢条斯理地从怀里取出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
青灰色的污秽咒力从空中浮现,它们一端不断抽打向牛群赶着大家伙们跑动,一端链接在普通人看不见的咒灵身上。咒灵庞大的身躯挤占了半个牛舍的上空,它的身上长满了无数张嘴,在戴上眼镜的这一刻,小林鹤听到了它一声声大笑般的呐喊,“怪物、怪物!疯了、疯了!”
就好像不停重复养殖工的话语,又或者更确切点,是养殖工人们的恐惧化成了这只咒灵。
巫女很镇定,常人能看见的奔进的牛群和常人看不见的丑陋的怪物,都不能让她动摇分毫。
她淡然地从腰间取下长刀,白布条一瞬间散落在地。
“这才是我的驱邪仪式。”
第64章 人为
庞大的咒灵浮在空中, 用鞭子一样的咒力笞打在牛群身上。棕黑色的牛吃痛挨了一记,一边发出“哞――”的叫声,一边甩起蹄子乱撞。
“什么声音?”这是看不到咒灵的普通人, 对隐约听到的鞭挞声的疑问。委托人父女和被困住的工人神情惶恐不安,他们看向站在前方的孤零零的巫女, 就像是溺水者看到一捆不太牢靠的稻草。
想起巫女毕竟是自己朋友请来帮忙的, 之前给猫猫尼克的“驱邪”也只是用木炭粉伪造的, 尼克主人压低声音, 像是害怕引起牛群的注意,低声喊道:“巫女小姐,我们不如往牛圈里躲躲……”
他们几个已经开始爬栏杆里翻了。
巫女稍稍侧过脸, 众人奇异地发现她的唇角带着一抹笑意,似乎眼前一片兵荒马乱的场景不能让她动摇分毫。少女一只脚后撤半步, 左手持刀, 右手握住缠绕金线的刀柄, “锵”地一声拔刀出鞘。
一股强大的咒力从刀刃中散发出来,连正奔跑过来的牛群都似乎若有所觉, 动作一缓。
立马,又是一鞭, 咒灵怪笑着挥舞长鞭, 就如同牧人一样重新驱赶起停滞的牛群。这些几百公斤的大家伙们横冲直撞起来确实可以抵得上一支兵队了。
小林鹤面色不变, 她左脚踩上栏杆,右脚发力, 整个人顿时跃至半空。少女的手稳稳地挥刀劈砍下去, 利刃划过, 庞大的咒灵几乎一分为二。
咒灵吃痛,发出普通人难以听见的尖锐啸声。可即使听不到声音, 躲在牛圈里的几人依然能感到一股气浪扑面而来,被臭烘烘的牛骚味盖了一脸。
“怎么了?”
他们惊愕地看着巫女在空中转身,红衣飘动。她挥刀横扫,闪烁的刀光画出一道银亮的圆圈。
在小林鹤的视角,透过镜片,她能清楚地看到那些被咒灵舞动的青灰色咒力长鞭。这一刀挥下去,长鞭纷纷被砍断。一些性情温顺的牛止住了蹄子,但还是有被刺激到的大家伙们在狂奔。
巫女从空中落下,脚直直踹向一头正往几人躲避处冲过去的牛,竟然硬生生把这大家伙踹晕,在牛倒下去之前,巫女一踩棕黑的牛脊背,重新跃到空中,又是狠狠一刀砍向咒灵,几乎从屋顶砍到地面。
身躯庞大的咒灵被她硬生生带到地上,重重砸下来,压碎一片铁杆和木板组成的栏杆,顿时在牛舍里发出巨大的嘈杂声。有几头牛不幸被砸到,也倒在地面上。
“怪物――”咒灵不甘地发出吼叫,用仅剩的还能挥动的青灰长鞭甩向巫女,被巫女反手一刀斩灭。
她举着长刀,闲庭信步,走到咒灵面前,对着长满无数张嘴的青灰色头颅,一刀贯穿。
咒灵被消灭了。
受惊的和牛还没有停下,巫女跳起,踩过一头头牛背上,手中太刀挥舞,一股压迫感从刀身上传来,感受到压力的牛也纷纷被驱动,流露出畏惧的模样,拥挤着返回牛圈,一个个抢着往后,退到格子栏杆最里面的角落。
骚乱平息了。
牛舍内一片狼藉,被砸断的木板铁管碎屑和地上的黄土与稻草混在一起。棚下是大片大片垮掉的栏杆,几头牛倒在地上。
“结束了?”社长先生颤颤地问道。他扒着栏杆看向恢复安静的牛群,此时脱离危险,一股后怕涌上心头。社长望向在他眼中身手不凡、制止牛群的巫女,感激万分,“谢谢您出手!”
“不,没什么,这就是我应下的驱邪委托。”巫女小姐收刀归鞘。
她的呼吸平稳得不行,要不是绯红的马乘F角粘上几根稻草,粉色的樱花坠子还在腰间轻轻摇晃,任谁也发现不了她刚刚进行过一场剧烈运动。
“驱邪……啊对了,驱邪!”社长先生反应过来,急忙问,“这些牛都是中了邪吗?邪魔被驱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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