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氏一走,顾迟秋的笑意又消失了。
“你在想什么?”孟时直切他身前,堵住了顾迟秋的去路。
顾迟秋的盲杖打到她脚上,差点一个踉跄,孟时及时出手扶住他手臂,又道:“刚才收摊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一路上都不搭理人,有心事?”
她就是这么个直脾气,尤其对身边的人,如果猜不出,那就直接问呗。
“有点累罢了。”顾迟秋露出一个颇有些疲惫的笑容,“在娘面前不敢露出来,让你担心了。”
“真的?”孟时狐疑。
他声音轻软,少了些底气,像是真的累了:“真的。放心,歇一歇便好,你一会儿吃完也歇歇。”
他话刚说完,庄氏便招呼他们吃饭,孟时见他举止如常,暂时放下了疑心。
去吃饭前她跟直播间说了再见,彻底放松下来,跟顾迟秋和庄氏一起用了饭,还被盯着灌下一大碗姜汤驱寒。
庄氏主动给孟时添了饭,满足地坐下看着儿子儿媳。
距离他们被赶出本家已经三个半月,不说三个半月,就说半个月前,她也不敢想象如今的生活。
今天她做了一个肉菜和两个素菜,还蒸了一大碗白米饭。
而半个月前,别说吃肉,他们几乎只能吃杂面饼子和咸菜,偶尔才敢加个最便宜的素菜。
顾迟秋瞎了的时候,她犹如盛夏日被人打了个闷棍,却不想柳暗花明,孟时不仅人勤快,跟顾迟秋相处得也越来越好,如今他们搭伙做生意,家里的日子也一天好过一天。
唯有一件事,她常常记挂着,琢磨着。
吃饭的时候她几次想提起,可见孟时拿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心就狠不下来。
她拿不准孟时的态度。
半个多月前,孟时原本要嫁给赵喜荣,但他中途看上知府家的侄女,为了悔婚散布谣言,破坏孟时的名声。
也正因此,他家凭着寒酸的聘礼娶到了孟时。
嫁过来第二天,这姑娘就不堪受辱轻生了,虽然救了回来,现在也一切都好,庄氏却是拿不准重提男女之事会否又刺激到她。
成婚半月有余,新郎却仍跟亲妈同房,外头难听的话不少,庄氏一个寡妇早已放下了自己的名声,可是这对孟时和顾迟秋总归不好。
她正举棋不定,孟时突然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孟时道,“娘,家里的面粉和葱还有多少?”
确认顾迟秋没事后,她就在盘算这个,这两日葱油饼卖得很好,材料也用得飞快,他们尚没有稳定的供应链,孟时觉得宜早不宜迟,这件事该提上日程了。
“按这两天的速度,大约还能再维持一天半。”庄氏估算着道。
明天的任务额是1500文,有了工坊区的订单后几乎能确定肯定会超,剩下的材料估计明天就会用完。
“不够,明日需要的材料会比今日更多,最迟后日,我们需要更多面粉和葱,油也要买了。”孟时还未说话,顾迟秋却率先发言了。
顾迟秋记得明日工坊区的所有订单,根据之前孟时跟他说过的消耗速度和采购量,他很快得出了精准的结论。
“这么快?”庄氏惊讶。
孟时虽然不记得确切数字,但凭经验她赞同顾迟秋的判断。
“这,”庄氏有点犯难,“你们这两天辛苦了,要不后日先休息一天?咱们刚好用来采买。”
她话音刚落,却不想孟时和顾迟秋同时出声。
“不行。”
“不妥。”
庄氏一愣。
她倒不生气,反而惊讶于两人的默契,甚至――
有点惊喜。
孟时紧接着解释道:“我们连续两日出摊,镇上的人已经知道我们了,现在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每天准点开卖,让顾客养成来我们这里消费的习惯,如此有利于培养稳定的客源。”
顾迟秋颔首,赞同孟时的说法,又补充道:“况且今日我们已经接到了预定单,明天必然还有,后日即使不出摊,也得出货。”
庄氏又愣了,已经有人预定了?
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她没有跟去过,只知道孟时和顾迟秋的生意不错,准备的面团都卖完了,却不知道他们竟然已经能接到预定!
这让她更加重视起孟时的话。
“你们在家歇着,这事我来办。”庄氏道,她甚少用这样肯定的语气说话,“这边家家户户都种小麦,虽然大头已经被粮商收走,但肯定有余额,我到处去问问。葱原是小瓦村的,四娘把那人名字给我,我去一趟就是。”
庄氏的思路很简单,孟时和顾迟秋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如果回家还得到处去采买,那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所以作为留守在家的人,采买的事自然应该由她负责。
孟时有点犹豫,毕竟庄氏的性子不像是会讨价还价的,但见她这样积极,又不好拒绝。
两难之间,还是顾迟秋率先道:“娘,记得讲价。”
庄氏又是一愣,遂想起自己一贯的性子,脸上一热,但她很快给自己鼓劲,孟时和顾迟秋这样努力,她也不能拖后腿:“放心,价钱和品相我都会严格把关的。”
“嗯,”顾迟秋点头,“若是觉得不妥又讲不下来,先敷衍拖着,回来咱们一起商量。”
“没问题。”庄氏道。
孟时瞧瞧庄氏,又瞄两眼顾迟秋。
这场面,怎么好像庄氏才是那个孩子。
未时刚过,庄氏收拾了一下灶间,把两人赶去休息,自己就出门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有人敲响了顾家的柴门。
“你们这儿是不是收小麦?要磨成粉不?”一个汉子在外头扯着嗓子喊道。
孟时和顾迟秋闻声开门,一汉子拉着一辆骡车,上头有三个大麻袋,都有足够把人装进去沉江那么大。
“一姓庄的妇人跟我谈过价钱,让我送这儿来。”那汉子道,“要看看货么?都是自家种的,好东西。”
说着他打开一个大麻袋,里头金黄的麦穗滚落,一阵麦香扑鼻。
第22章 瓜瓜瓜瓜
孟时抓起一支麦穗,将麦粒撸下来,在手里搓开,尝了尝。
虽已经收割两月有余,但刚刚剥壳的麦子仍泛着一股清甜香气,跟前世在城市里买到的面粉不可同日而语。
她又检查了另外两袋,这人拉来的麦子过来都是好的。
“庄婶子是你娘?她挑东西可真仔细,我这麦子她都看过了的。”拉麦子来的汉子道。
“她是我婆婆。”孟时道,拍拍手里的麦壳,“这些多少钱?”
“你婆婆?有福气啊,小娘子。”汉子翘起大拇指,随后报了个价。
他的价钱公道,想是跟庄氏已经谈过了,孟时意思意思让对方抹了个零,爽快收下了三大袋麦子。
“大哥,以后还有麦子咱家也收的。”孟时在他临走前补充道。
“好嘞!”那大汉挥挥手,留下麦子拉车走了。
后头又来了两波,不过货都不多,一袋半袋的,磨成精白面就更少了。
这附近春小麦的收获约在大暑前后,收获时便会有粮商来收,所以现在各家手里的大多是当时留下来准备自家吃的,多少会有余量,只是不多。
胜在这里家家户户种小麦,庄氏出去跑一趟,他们顾家收小麦的消息自然流传开来,往后在家坐着,大约就能收到不少。
把收来的麦子先在院子里暂放。
这些都是没有脱壳的,之后要脱壳然后磨粉,她瞧了眼顾迟秋,他俩在农活上都是生手,看来得一起弄,要不然来不及。
西家村条件不错,有脱谷机的人家不少,现在也不是忙碌的时候,到时去借就是了。
主要还是费时间人力,虽然有脱谷机和磨坊,但跟现代自动化机械不同,都是人力驱动的。
也不知道可靠的工人哪里能找,得多少钱。
对请工人这件事孟时还是比较犹豫,毕竟他们刚刚起步,钱不多,规模小,自己做是最划算的,请人风险就比较大了。
“有人吗?”
正想着,外头又来人了。
门开着,孟时走近一瞧,哟,这不是崔六娘?旁边的似乎就是她老公,黄大娘的大儿子,黄大郎。
“有的有的,是黄大郎和六娘呀?快进来。”孟时笑靥如花地迎了上去,同时打开直播。
黄大郎和崔六娘也是来卖小麦的,他们带来了五大麻袋。
黄大郎是个老实人,客客气气地给孟时看他的麦子,崔六娘则一脸不高兴,站在旁边也不说话。
孟时蹲下拨弄麻袋里的麦穗检查品质,跟黄大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
黄大郎是个实诚人,孟时很容易就套出了她想要的信息,弹幕里更是闻到大瓜,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小麦都是夏收的时候存着的,原本要自己吃,可黄大郎的弟弟媳妇怀孕了,为了给她补身体,黄大娘决定卖掉一部分多的库存,给小儿媳买肉吃。
这原本是好事,但从崔六娘的愤恨的神情来看,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弹幕也积极讨论起来:
“前几天还逼着刚刚出月子的大儿媳妇去当奶妈,现在小儿媳怀孕了竟然这么大手笔?五大麻袋的小麦卖掉给她买肉吃?”
“黄大娘这到底是有钱呢还是穷呢?我搞不懂了。”
“偏心呗,小儿子是亲生的,大儿子充话费送的,所以对两个二媳也区别对待,这集我可太熟了。”
“难怪崔六娘不高兴,而且这是给小儿媳妇补身体的,跑腿的却是大的两个。”
孟时还在检查后两袋,黄大郎却不知跑去跟崔六娘说了什么,崔六娘很不开心,说了几句后似乎哭了。
孟时给顾迟秋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可惜顾迟秋看不到,毫无反应。
“我知道我知道,时时看我!”弹幕叫道。
“我也知道,崔六娘在哭她吃不到肉!”
“黄大娘好偏心,她昨天炖了一锅猪蹄,但只让崔六娘吃黄豆,说她家已经拿了鸡鸭了,要吃肉回娘家去。”
“我靠,那鸡鸭不是赔罪的么?”
“盲猜她觉得自己没有错,低头完全是碍于舆论。”
弹幕激烈讨论,孟时抽空扫了眼,又低头把剩下两大袋小麦检查了一遍,大约估了个价。
收完这五袋就够他们用一阵子了。
“孟四娘,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安抚好媳妇儿,黄大郎搓着手小跑过来,有些为难道,“这批货你能不能给我们再高一点?”
孟四娘挑眉:“我婆婆跟你们讲的什么价?”
黄大郎讲了一个数字,非常合理的价格。
“不行。”孟四娘道,这当然是不行,且不说价钱已经事先讲好,就说他这讨价还价的方式,一般人都不会说行。
黄大郎瞥了眼不远处抱着手臂的崔六娘,又求道:“就多二十文,行不行?”
“黄家大郎,”孟四娘皮笑肉不笑,这一袋就五十来文,涨二十文可不是小数目,“做生意讲求个你情我愿,如果你觉得我的给价不合理,大可以另找买家。”
“那,那要不你对外说低二十文?”黄大郎似有些难以启齿,说话时脸色难看,但还是坚持说了出来,他又下意识搓了搓手,“实在是,我很需要这二十文钱。”
二十文大概能买半斤猪肉,说多不多,说少也不是掉在地上都懒得捡的数量,以前庄氏洗一天衣服也就二十来文。
如果黄大娘知道这麦子运到她这里后又平白少了二十文,以她的性子打上门来都是有可能的。
黄大郎目的不明,她孟时又不是背锅侠。
“抱歉,这我做不了主。”孟时道,瞄了顾迟秋一眼,意思是这我男人说了算,你去问他,成功把拒绝的难题丢给了顾迟秋。
一般人到这里就知道对方是委婉的拒绝了,而黄大郎不知是抱了最后的希望还是听不懂,又一溜小跑去找顾迟秋。
他说了两句,顾迟秋嘴巴一张一合,黄大郎脑袋上仿佛多了一对无力耷拉下来的大耳朵。
黄大郎生得浓眉大眼,是那种很端正的长相,属于长辈最喜欢的类型。
他身材也高大,大手大脚,干活麻利。
跟崔六娘说话的时候颇有点小心翼翼,也不像会对老婆横眉冷眼的男人。
如果没有黄大娘作妖,他们也许会挺幸福的。
“你们猜,黄大郎想要那二十文钱做什么?”孟时问弹幕。
“藏私房吧。”
“也许就是想涨价。”
“我怎么觉得他的举动跟崔六娘有关?我刚才一直在听他俩的对话,之前听说他们吵架,我还以为黄大郎会跟他娘一个脾气,现在看来,可能像爹?”
“脾气确实不错,但有什么用?他又不敢跟他娘逆着来,崔六娘还是得受委屈。”
“猜不出的话,试试就知道了。”孟时主动走过去道,“黄大郎。”
黄大郎面含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跟她打了招呼。
孟时看了眼顾迟秋,笑着道:“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这么多麦子我俩不知道要磨到什么时候去,不知道你可有空来给我们脱壳磨面粉?我会额外给工钱的。”
“真的?”黄大郎眼前一亮。
“当然,除了这五袋,还有四袋半,全部脱壳磨成精白面粉,我给你三十文。”孟时道,她略报低了一点,根据经验,这些货该要三十到四十文之间。
黄大郎脑袋上那对看不见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满眼高兴,不过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试探道:“不知道可否用其他方式支付我工钱?”
“什么?”孟时好奇。
“是这样,”黄大郎摸了把后脖子,不太好意思地道,“我媳妇儿刚生产完,家里没什么吃的,我想给她买点肉,但这买来其实也没地儿做,直接食肆里面吃又贵,你看方不方便用做好的猪肉抵扣工钱,给我媳妇儿吃?”
孟时飞速盘算了一下,肉可以直接跟自家的一起做,到时分一碗给他们就行,似乎比给钱更划算。
“行啊。”她道。
“那个,我娘那儿,我会编个借口,您也别说出去行么?”黄大郎又道。
“成,你想好怎么瞒着你娘把工做了,不要耽误我时间,这些东西明天傍晚之前必须磨好。至于肉,你要是不方便,就让崔六娘直接找我。”孟时道。
“好嘞,包在我身上!”黄大郎脸上的愁绪一扫而空。。
黄大郎和崔六娘离开时,天色已经转红,太阳要落山了。
顾迟秋敲着盲杖走过来,勾起她的手指,握住:“回屋吧,娘应该快回来了。”
夕阳投射,孟时侧头看顾迟秋,一排大雁从他身后的天空飞过,时间流动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她用眼睛描摹过男人的轮廓,夕阳的红光漫过他薄唇,将之印成了鲜红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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