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也不大清楚,昨天这些菜还好好的, 就等着今天收获, 可今天一早来地里,这些菜就已经是这样了,只可能是昨天夜里有人故意来把他们地里的所有菜都捣烂。
今天收获的不止杨家, 孟时刚问完话,便有其他人来喊。
孟时低声吩咐了阮蔡二人几句, 转头要走。
“孟娘子,您不能走,我娘这里怎么办?总得有个说法吧?”杨大郎拦住孟时,焦急道。
这些菜他们一家人忙了十几天,总不能到最后鸡飞蛋打什么也捞不着吧!
“你先别急,我已经交代好了,小阮和小蔡会留下来处理,我收完别家的菜也会再回来的,肯定会给你们家一个交代。”孟时道。
杨大郎不答应,还要拦着孟时,被阮二蛋轻松招架。
人群外佝偻着背的黄大娘松了口气,回头去摘她家的小白菜。
就算这些小白菜又小又蔫,也总比那一地的烂菜叶强。
地里的东西都卖不出去了,看孟四娘的态度肯定是不想管,谁乐意管一地卖不出去的烂菜叶呢?
黄大娘偷笑着,她收完一箩筐小白菜回来,不远处又有骚动。
她得意地抬头去看,却顿时笑不出来了。
杨嫂子家被破坏的菜地已经用绳索围了起来,所有村民退到绳子之外,却有一个人跨过绳索,神情严肃地走进了菜地。
那人她不认识,但那人的衣裳她认得。
那是县衙里吏官才会穿的衣服!
潘启蹲下抓起了一把土搓开端详,很快又把它撒了地里。
他招来两个衙役:“先把那边的几个脚印拓下来。”
随即,他扫过在场众人,包括人群外的黄大娘,神色阴冷道:“把人都看管起来,再去村里问问,凡是说不清昨天晚上去处的,全部带过来,一一比对。”
潘启始终沉着脸,一些村民想跟他套近乎也不敢上前。
他手下的衙役办事迅速,从村里带了好些人来,黄二郎也在其中,他是最不配合的,几乎要跟衙役们打起来。
“叫他老实点。”潘启给衙役使了个眼色。
那衙役早想动手了,这会儿有了首肯,下手又黑又准,顷刻间黄二郎就挨了好几下,跪倒在地,被绑了起来。
“我看还有谁敢闹腾的?县衙的大牢里空得很。”潘启拉长音调,官腔十足地道。
这二九寒天的,眼看就要正月了,要不是看在裕家大娘子的面子上他才不来这种鬼地方。
偷菜抢菜的事情哪个村子里没有?
他们衙门管吗?
可从来不管。
“潘吏,拓印好了。”被他派去拓脚印的衙役捧着纸回来,“孟娘子这主意真是妙极了,我怎么没想到脚印可以拓下来比对呢?往后类似的事情咱都可以这么处理了!”
潘启白了眼这个愣头青。
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管一次就够了,要是次次都管,背地里不知道要被这些村民骂成什么样子。
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嚷什么?大小量了吗?”潘启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愣头青额上。
那衙役魏仿倒也不生气,笑呵呵道:“量好了,正如孟娘子推测的那样,有一大一小两个脚印,大的约莫是男人,小的应是女人。”
“行吧,去检查。”潘启道。
他背过身揉了把脸,又装出一副阴沉凶狠的模样,随魏仿走了过去。
西家村的村民本有些骚动,但左有被五花大绑可能要吃牢饭的黄二郎做例子,右有一脸凶神恶煞的吏官潘启震慑,没人真的敢闹什么大动静,都老老实实排队,等着检查。
拓脚印这招是孟时教他们的。
西家村的大部分人都只有一双鞋,只有穿坏了才会做第二双,这样猛得把人集合起来,一般人是不可能立刻想到对比鞋印,从而事先换鞋的,所以这招应该能有用。
从别家收完菜回来后,孟时也来到现场。
潘启瞅她一眼,没说话,眼神颇为怨念。
孟时心里好笑,这位潘吏官就是当初在衙门给顾迟秋罚款的那一位,不想今天受裕大娘子之托,来现场处理的又是他。
见到孟时的时候,他脸上就写着“您咋这么能惹事呢?”,浑身都是社畜不想冬天上班的懒散模样。
不过,懒散归懒散,这位潘吏官办事的效率还是很棒的。
孟时只是提议了拓脚印,又说了一点自己的推测,后续的保留现场,拓印实操,甄别嫌疑人等都是潘启带着手下独立完成的,做得又快又准,被带来调查的西家村人都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调查已经结束了大半。
“下一个。”负责比对的魏仿叫道,可下一人却迟迟没有上来。
他抬眼,是个佝偻的老妇人。
魏仿语气柔和了几分:“大嫂,您过来在这片软土上踩一脚就行。”他指着面前用来比对脚印的软泥。
黄大娘站在一丈开外,惊惧地左右一瞥,又去偷看被五花大绑的黄二郎。
“我,我踩了你们就能放过我儿子吗?”黄大娘哆嗦着问。
魏仿这才又瞧了被绑住的黄二郎一眼,原来这人是老妇人的儿子,真是个不孝子,娘亲又干又瘦在地里干活,他白白胖胖躺在家里,还在衙门的人眼前闹事。
“这得看他的态度。”魏仿道,“您先踩脚印吧,我扶您。”
“你别过来。”黄大娘惊恐地后退。
“怎么了?”潘启走了过来,沉着脸问。
黄大娘见了他便打怵,可还是不肯上前,倔强道:“那菜跟我没有关系,我不踩脚印,你们能不能把我儿子放了?我给你们磕头了!”
说着,黄大娘便要跪下。
潘启上前,准确抓住了她的手臂,制止了她下跪的趋势。
“大嫂,您贵姓啊?”潘启阴冷的神色转瞬消失,换上了一副和蔼的面容,同时他给魏仿递了个眼色。
“我,我姓黄。”黄大娘放松警惕,抓着他道,“您是吏官吧?您能不能放了我儿子?他还小,不懂事。”
潘启笑笑,下一秒,他手上用力一甩,黄大娘一个踉跄,被甩向了魏仿。
魏仿稳稳接住那老妇人,接力将她向前一拉,黄大娘身体不听使唤地一脚踏上软泥,又向前冲了好几步。
“潘吏,就是她!”另一名衙役抓准时机比对,高声对潘启道。
软泥上的鞋印跟拓印下来的那个小的鞋印,从长短宽窄到鞋底的纹路都一模一样。
“再看一下她儿子的。”潘启道。
魏仿立刻制住要逃跑的黄大娘,另一名衙役则利落地揪起黄二郎,让他也在软泥上踩了一脚。
如潘启所料,那鞋印与大的拓印一模一样。
“竟然是你们母子!”杨嫂子瞬间明白过来,拎起不知道是谁扔在地上的锄头,红着眼睛扑来。
“拦住她。”潘启眼皮也没抬,吩咐衙役道。
杨嫂子被制在原地,对着黄家母子破口大骂。
潘启止住伸懒腰的冲动,去了孟时身侧。
她就站在田埂旁,她那位漂亮得像狐妖一样的相公也在。
潘启回忆起那个被他踩碎脚踝的郝刀疤,好奇打量的视线没敢停留,向孟时汇报道:“人已经抓住了,如孟娘子所料,您打算作何处置?”
“潘吏辛苦。”孟时塞了包东西给他。
潘启垫了垫手里的加班费,撇撇嘴,比起钱,他更愿意在屋子里烤火。
“人您带走?”孟时紧接着又道。
“?”潘启瞪大眼睛,差点把加班费给孟时塞了回去,勉强道,“孟娘子,县衙的牢房还是挺紧张的,这事您不如就……私下解决吧?”
带人回去还得管饭,而且那女的一看身体就不好,要是在牢里出个好歹,西家村人肯定会骂死他的。
私下解决?
孟时有点震惊,偷东西不用坐牢的吗?
至少也该拘留吧。
潘启不等孟时反应,使了个眼色,手下人立刻会意,把五花大绑的黄二郎和绑了手的黄大娘带到跟前。
“孟娘子,您来还是我来?”潘启问,打算立刻宣布完解决方法,收兵回衙。
偷东西么,在他看来这罪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打上二十板子小惩大戒就行了。
“孟娘子,我提议……”
他刚要说话,孟时却道:“黄大娘、黄二郎,你们破坏的是杨嫂子的白菜,令她十几天的辛苦颗粒无收,我看这样吧,之后这些日子你们的地归杨嫂子管,你们给她干活,直到还清杨嫂子这回的损失。杨嫂子觉得如何?”
“孟娘子的处置好。”杨嫂子道,“但黄大娘可以,黄二郎我可不要,他又不懂干活,只会捣乱,我看还是让衙役打他板子,知道痛了才能长记性!”
孟时不大赞成体罚,但这也确实是当前环境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于是道:“可以,黄二郎打二十大板,潘吏您看可公道?”
“公道,行刑!”潘启一声令下,黄二郎惨叫着被拖走了。
孟时没有去看行刑,她到底还是不喜欢这种方式。
潘启也不想去看,衙门里瞧得多了,看腻了,但作为被请来镇场子的吏官,他很自觉地黑着脸去了那边宣布行刑,并全程充当了黑面阎王的角色,与被痛打的黄二郎一起,狠狠震慑了某些心思不正之人。
第76章 瓜瓜瓜瓜
黄家母子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孟时的工作却还未完。
刚送走潘启一行,她又迎来了吴管事和裕家的马车。
“大娘子身子不便,烦请孟娘子随我走一趟。”吴管事恭敬地将孟时请上了车。
抵达裕宅, 兴许是听说了孟时跟大房的合作,裕家下人们对孟时的态度与之前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总体就是更客气更恭敬了。
吴管事没有废话,径直将孟时领到了裕引璋的院内。
这里仍药香萦绕, 婢女们干练利落,不过神色还算轻松,迎接他们的令娘子也心情不错, 还笑着打趣了与陪同而来的顾迟秋亲密挽着手的孟时, 可见裕大娘子只是常规地不爽利而已。
“四娘太客气了,竟还带礼来。”裕引璋穿着家常的半新褥裙, 外罩灰鼠毛的比甲, 美丽中更有几分柔软随意。
“一点干红枣而已,让下头给你做红枣豆浆,日日喝一杯,养气血的。”孟时道。
这种红枣是她托果子店老板特意从凉州的西域商贩处买的, 在中原地区非常罕见, 裕引璋显然识货,吩咐令娘子亲自收好才罢。
她拉着孟时跟她一起到贵妃榻上坐了, 又让人上了茶水点心, 这才道:“都是外子瞎操心,写信回来还要专门吩咐令娘他们多照顾我的身体,这还没三九呢就门都不让我出, 真真是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裕引璋半是埋怨半是娇嗔,鲜少见她这样女儿家的作态, 孟时欣赏着美女撒娇,抿了口热茶,原本心里对生意的焦虑也放松许多。
两人扯了几句闲篇,很快回到正题上。
裕家的人脉果然很广,冬菜的消息放出去不久,道内乃至外地的富户豪门纷纷来订,这批新收的小白菜早就已经抢购一空。
这原本是好事,然而黄大娘毁了杨嫂子种的两亩半小白菜,让实际产量比孟时预估的少了足足千斤有余。
这就导致一些付了定金的门户无法及时收到小白菜。
“这件事往大了说是裕家失信,对往后的冬菜生意肯定会造成影响,往小了说这批小白菜的收入比预计要少,裕家人过年怕是得少做几身新衣裳了。”裕引璋美眸微垂。
后半句听着玩笑,却也是实情,冬菜生意属于短平快的季节性项目,裕引璋的主要目的就是短时间赚快钱,尽力补齐因为翠矿事件而受到影响的资金链,确保裕家的正常运作。
小白菜无缘无故少了上千斤,意味着收益也将减少,裕引璋有些发愁。
孟时也思考许久,菜已经订出去了,不能按时交付肯定会对未来的信用产生影响,生意要长久,信誉最为关键。养成好的信誉往往需要数年之久,可倾塌却常常只在一瞬。
冬菜交不齐说不上是塌天大祸,但总归会有影响,若放在现代社会,被媒体渲染一番,几个跌停板怕是免不了的。
放在这里么,大约会被说闲话,被二房趁机找茬,进而影响到后一批小叶茼蒿的销售,也不是小事。
“为今之计,也只能尽量弥补了。”
“四娘可有好主意?”裕引璋问。
“倒也称不上是好主意,总之先计算一下咱们有的总量,拉一份名单,优先满足先预订的客户,满足不了的只能上门道歉,退回定金,再备一份礼了。”孟时道。
生意场上有意外很正常,承认错误,认真道歉,而最重要的在于如何弥补客户的损失。若最后一步做得好,一次危机也可能化为转机。
裕引璋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孟时一向出乎她意料,原是带着一些侥幸,希望她有无米之炊的本事。
裕引璋摇头失笑,是自己要求得太多。
小白菜缺损的事情按照孟时给的大方向,很快布置下去。
排在前面的客人自然得到了足量的小白菜,让那些吃肉吃出燎泡的富户豪门大大过了场吃新鲜蔬菜的瘾。
预定晚的几户人家就只有干瞪眼了。
裕家的认错态度很好,最近的一户人家甚至得到了裕大娘子亲自上门的待遇,离得稍远的两户也见到了主管种植的孟时,更远的则派了可靠的管事亲自上门,不仅道歉,还各备了礼品。
那些礼品都价值不菲,但现在什么东西都比不上冬日里新鲜翠绿的小白菜!
裕家上门道歉的消息一经传出,很快引起连锁反应。
率先得到小白菜的人家猛然从喜悦中惊醒:是啊,农地里的事情哪有百分百说得准的?甭说大涝大旱,就是多下了一场雪,也可能影响粮食的收成,裕家这场声势浩大的道歉倒给他们提了醒――要确保之后还能吃上新鲜蔬菜,得早点预订!
一旦过惯了冬日里也有新鲜蔬菜的日子,再回到以前那样只能靠腌菜豆芽度日的光景是万万做不到的。
那几户人家仿佛后头有火烧屁股似的,立刻派出管事,去裕家下订单!
但这样的事情只有他们能想到吗?
已经吃了下订单晚的亏的那几户,早在裕家人上门道歉的时候就婉拒了退回的定金,把原本的小白菜订单转成了小叶茼蒿的,此时稳稳居于发货名单的前列。
后到的几户生怕再被抢先,全都当场下定。
这一回,孟时和裕引璋为了防止此前的事情重演,在收定金的时候就做了说明――裕氏保证按照名单发货,但农事时有意外,所以只接受前十位的定金,后面的可以排队,但暂不收钱。
不收钱,也就意味着不承担售罄无货的责任。
商贾往往讲究落袋为安,能多收定金自然要多收,裕家这一次反其道而行,却把急于买冬菜的人家急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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