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碧果泛起了莹莹的光,照亮了周围的那节小枝,星星点点的墨痕缓缓浮现,又极快地勾连了起来,方才写在姻缘果上的那双名字,便这么印刻在了枝干之上。
那碧果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骤然散开成点点荧光,缓缓地从上空飘落下来。
是……极好看的。
乔书微微睁大了眼睛,怔愣地看着这美景。
东帝却偏过头去,视线落在了乔书的面颊之上,不由地勾起了唇角――
……确实好看。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这里似乎极为偏僻,那动静传来也不十分吵闹,只是到底不似先前那般静谧。
东帝抬头看了看早已暗下来的天色,笑道:“走罢,去看花灯。”
……
豫城的花灯会算不得有名,路上来来往往的也多是本地人,花灯的样式也只有那么几种。
不过,这样的集会总是热闹的,身在其中更受感染。乔书也随着大流,将写了心愿的花灯放入河中,看着它缓缓地汇入那一片烛光中,和众人的愿望一同飘飘荡荡地流向下游。
两人也未在花灯会上呆到最后,只略逛了逛,便就出了城门,将那画舫放了出来。
画舫缓缓升起,东帝看着底下灯火通明的豫城,不觉勾起了个淡笑,他又垂眸看了一阵,方才全然阖上了眼。
意识重又沉到识海之中,而这身体真正的主人正半浮在空中,毫无防备地沉睡着,他缓步走上前去,盯着那张满是青涩的面容看了许久,缓缓地抬手。
手掌在他的脖颈上方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在了他肩侧。
睡梦中的林淮只觉得一阵疼痛从左肩漫开,直至全身,最后,就连头发丝儿似乎都泛着疼。
他睡梦中哀嚎了一声,猛地翻身坐起,随着他这动作,身上的疼痛骤然消失,他眼中尚有些茫然,待看清了眼前的人后,这点茫然又转作气愤,“你就不能用别的办法叫我!”
东帝扯了扯唇,显然对他的指责没有丝毫心虚,“我这是教你长点记性,睡得这么死……让人恁死了都不知道。”
最后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又有些别样的认真。
林淮却没有听出来,他连“呸”了几下,才气势汹汹地反驳道:“你说话能不能避讳着点?开口闭口咒我死……我死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东帝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血色,他阖了阖眼,再睁开时,那点血色已经褪了去,他紧了紧眉头,没接林淮这茬,而是催促道:“你赶紧出去,那小丫头还在外头等着呢。”
听了这话,林淮也顾不得跟东帝抬杠了,忙忙地就要出去。
“等等!”只是他还未脱离识海,又被东帝叫了住,“以后……别把身体让给我了。”
林淮不解,但旋即就听东帝道:“经脉细窄、灵力不足,腕力不够、下盘不稳……我二十五岁之后,就没这么磕碜过……”
林淮:!!!
他转头怒瞪东帝,怒气还没泻出,人突然愣了愣――
错觉吗?
他刚才看见,东帝的意识……有一瞬变得透明。
第60章 心魔
林淮揉了揉眼睛, 再看时,似乎与往日没什么区别。
――果然是错觉罢……
东帝又连声催促了几遍,林淮这才有些疑惑地出了识海。
他走后, 东帝看着他方才的位置,不由笑骂了一句,“臭小子,眼神这会儿倒是好了。”
身躯波动了一下, 能透过他的身体看到身后模糊的轮廓。
东帝举起手掌,细细地看过去,良久……突然苦笑了一声。
――真到了这个时候, 就连他也会不甘的。
眼中又飘过一丝血色, 他抬手盖在眼眸之上。
真是……连心魔都出来作乱……
*
林淮恢复知觉后,正看见乔书坐在旁边, 他下意识一个后仰, 差点摔出了画舫。
手忙脚乱地扒住了舫沿,这才一身冷汗地松了口气。
转念又想到,阿书就在旁边、看着他这丢人之举,林淮一下子涨红了脸皮、不敢抬头去看。
过了良久, 他才试探性地抬了抬头, 看见乔书半垂着眼眸,正往画舫外看去, 想来是没注意他这边的情景。
林淮方轻轻舒了口气, 坐直了身体,假作方才无事发生。
乔书像是这才发现他这边的动静,转回头来, 似确认又似问候地开口道:“林郎?”
林淮无措地点头。
便是这么久了,他对着乔书专注看过来的眼神依旧慌张, 眼睫抖了抖,遮住了四下乱晃的视线。
又突然察觉这满是金碧的装潢陌生得紧,这才后知后觉地讷讷道:“这是?”
乔书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便注意到他脸上是切切实实的疑问,好似对先前发生的事儿都一无所知一般。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东帝出现的时候,林淮要么昏迷、要么睡着了。
想来他要控制身体,必得林淮失去意识才可以。
思绪一闪而过,乔书也没往深处想,冲林淮解释道:“是阿枫送的法器。”
看着林淮恍然后,复又有些迷惑,乔书索性将今日的事儿同他桩桩件件地讲了。
林淮听着听着就有些晃神,盈盈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似乎泛起了淡淡的柔光,眸光清澈又透亮,里面映得是他的面容。
明明该高兴的,林淮怔愣了片刻,却生不出丝毫喜悦来。
他想起了白行简、想起了唐修远……想起来胡于枫……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人……
天之骄子、灿若初阳,他们似乎才和阿书是同一类人。
而他只是乘虚而入的小人罢了,他有时候甚至在庆幸……
庆幸阿书失了修为……他才能有了这机会。
而此刻,在这般清澈的目光下,他所有的卑劣似乎都无所遁形。
“阿书……”林淮涩声开口。
乔书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他,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来。
――如果……如果你没有失去修为,你……你还会与我成亲么……
林淮最终还是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不……没、没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若阿书的修为尚在……那她此刻于他,依旧是那遥不可及的“谢姑娘”。
*
识海之中,东帝身侧的灵气几乎具现出形态来,只是其中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色,显出几分不详来。
半阖的眼眸下,纯黑的瞳色时不时闪过一丝血红,一道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喃喃,“杀了他、杀了那小子,让他替你去死。”
“杀了他……那具身体就归你了……”
“那个小姑娘……也是你的了!”
“杀了他、杀了他――”
那声音越来越响,从细若游丝到最后的声如洪钟,几乎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眼前渐渐地出现一幕幕幻象,今日豫城的种种情景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那条河边,他看着那小丫头将那写着“与君共白首”的字条珍而重之地放在花灯之上,又小心翼翼地将那花灯放入河中。
然后,回头……冲他嫣然一笑,“林郎……”
东帝愣住了。
心魔登时一喜,正待趁虚而入,却看到东帝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寒声扔了一句,“滚!”
携着怒气的灵力化作一柄长刀,将眼前的人影劈做两半,随即便是一阵尖利刺耳的哀嚎。
灵力中的血色渐渐消散,却有几缕悄无声息地渗入了林淮的识海之中。
东帝咬了咬牙,脸色有些难看,握拳的手狠狠地捶到了地面之上,唇角缓缓溢出一丝血痕来。
他随手抹掉唇畔的血迹,又将手掌放在了眼前,握了握拳头,比方才更为透明的掌心又恢复了凝实。
……幻象罢了!
*
林淮不知道自己识海里这一番波折,他只是莫名地沮丧。
画舫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许都,缓缓降在了林家附近的一片空地上,两人下了法器,林淮依旧沉默,整个人都泛着沉沉的死气。
一路无话地进了林家的大门,林淮正待开口,就听乔书先一步道:“跟我来。”
林淮少见地没有应乔书的话,而是有些支吾地问道:“什么事……我、我累了,想……”
乔书定定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跟我来。”
“……好。”
乔书在前领路,脊背挺直得如同一柄长剑。
林淮看着看着便有些失神。
失去灵力意味着什么?那是每个修士想都不敢想的噩梦,便是普通修士都是如此,何况自幼便以天资卓绝著称的阿书。
从高处狠狠跌下……那得又多疼啊?
林淮不敢想。
和阿书的遭遇比起来,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叹息,显得就跟小孩子的玩闹一般。
但对阿书而言,这些似乎都不算什么,他在她身上甚至看不到丝毫怨怼、愤恨。
这样的阿书……自己又如何配得上呢?
林淮亦步亦趋地跟在乔书身后,心中的负面情绪愈来愈重。
乔书突然停住了脚,转过身来,重又看向了他。
林淮回神,夜色已深,周围的环境有些模糊,但这个地方,他却熟悉到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演武场?
林淮有些疑惑的看向乔书,却见她已经抽出剑来,做出了起势。
“……阿书?”林淮明白过来乔书的意思,后退了几步,拒绝道,“今天实在太晚了,明天罢……明天再练……”
可一直温柔体贴的乔书这次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来,而是依旧定定地看着他。
见他迟迟不肯都动手,便先一步攻了过来,林淮下意识地去挡,两人你来我往地缠斗了起来。
不用灵力,林淮本就打不过乔书,而他此刻又没什么战意,自然没过几招就被剑尖指到了脖颈之上。
林淮身体一僵,但很快就又松了下来,他早就输得习惯了……
不管是大比、还是对上东帝、亦或是……对上阿书。
“再来。”
林淮怔愣地抬头,乔书已经退了几步,剑尖斜斜地指着地面,几缕轻云遮了月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但绝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
林淮咬了咬牙,将已经到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紧了紧手中的刀,攻了过去。
……
“站起来。”
……
“起来。”
……
“捡起来。”
……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林淮眼前模糊,脑中都有些混沌,喘息声控制不住地加重,持刀地手却依旧稳稳地没有丝毫颤抖。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暗了下来,只剩下刀剑雪亮的轨迹,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明悟来――
是这里!
……
几滴血珠散落,溅到他的脸上,林淮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停滞的思绪突然又明晰了起来――
“阿书!”
乔书捂着受伤的手臂,脸上的表情终于不似先前那般肃然。
瞧着林淮惨白的脸色,她安抚地冲他笑了笑,用与她剑势截然相反的语气柔和道:“单比招式的话,能伤到我的人还是不多的,林郎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林淮几乎立刻明白过来乔书硬要拉着他比试的原因,胸中有些哽咽,他顿了许久才涩声道:“阿书……你不必……”
他说了一半又垂下头去,低声道,“……是我太过没用了。”
乔书刚松了半口气,又提了起来――林淮不会还想不开吧?
她有些紧张地上前几步,想要去拉林淮的手,只是她左手方才捂在伤口之上,沾了一手的血。
方欲收回,却被林淮紧紧攥住,他一手拉着乔书的左手,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的右臂……垂眸盯着那伤口看去。
“小伤,不妨事的。”乔书看不清林淮脸上的神色,只能凭着感觉安慰道。
不过,也确实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不再流血了。
林淮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轻轻“嗯”了一声,又沉默地拉着她去上药。
……
演武场上难免会磕着伤着,伤药之类都是现成的。
两人方才都没用灵力,故而伤口处理得更容易了。
生肌散洒到上面,那略显狰狞的伤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血痂剥落,只余一条淡粉色的痕迹。
生着厚茧的拇指轻轻地抚过这道疤痕,林淮低低念道:“阿书……”
我……会努力变得更好……更配得上你……
伤口愈合的时候本就有些发痒,林淮的抚过的力道又极轻,像羽毛搔过一般,让那伤口更痒了,乔书忍不住往回抽了一下手臂。
……没抽动。
林淮抿唇拉住她的手腕,在心中又默默地补上了后面的半句――
但……绝不会放手的……
第61章 离别
识海之中, 两道刀光交错,比斗的两人模样相仿,连刀势也带了几分相似, 倒像是一对兄弟。
正交手间,东帝脚下忽然崩裂了一道缝隙,他晃了晃神。那一瞬,对面的刀锋擦过颊侧, 骤然转为实体的灵力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东帝撤了半步,再一扬手,林淮便被一刀背抽了出去, 上面覆的灵力让他在地上一连滚了好几圈, 才卸去了那力道。
东帝抬了左手在颊侧抹了抹,又将沾了血的手举到眼前, 那血液化作星星点点的碎光消失在手指之间。
……都虚弱到这种程度了吗?
想着, 他又抬眼看了看正躺在地上、剧烈喘息着的林淮,嘴角轻轻扬了扬――
臭小子,做得不错。
那边,林淮好不容易喘匀了气, 才略显狼狈地起身, 眼神发亮地看着东帝,“我伤到你了!那东西在哪?”
东帝:?
“什么东西?”
他这满脸的疑问让林淮登时急了起来, 他大步走了回来, 质询道:“你先前说了,蛮族有东西能阿书恢复修为,只要我能伤了你, 你就告诉那东西在哪……你该不会忘了吧!?”
东帝抬手抓了抓头发:林淮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
不过……他和林淮这么说的时候, 可不知道那小丫头是因为食灵兽失去的修为……
他侧眸瞥了林淮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林淮脸色一黑,几乎想要上手去拽东帝的衣领了,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死死地盯着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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