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贱。
被驯养的痕迹已经深深刻进他的骨头里,看见嘴角的疤痕,遇见有关京都的一切,除了恨意,心里更多的竟然是想念。
他想念那段被她饲养的日子。
那时候整个世界到处散发着柔和馥郁的香气,冷菜剩饭变得好吃起来,叫他狼吞虎咽,就连挨打的时候,想到不久后妹妹会来看他,会抚摸他的伤口,身体就会兴奋得不像话。
好想、好想找回那种感觉。他需要那样的世界,他不要再面对这样冷酷,毫无温度的一切。
于是没多久就忍不住给她写信,没有得到回应,失落了一段时间,又犯贱继续写。
对不起,吓坏你了,是我不好。
都是我的错,那天不该靠近你。
原谅我吧。
求你了。
……
再多再多下贱的话他都说过,但没有得到过一次回应。
他恨她。
他无数次发誓要是可以再次见到她,一定要第一时间杀了她。
所以现在,他用怨毒的、满怀恨意的目光看向她,看她的侧脸,和脆弱纤细,两根手指就可以捏断的脖颈。
她的身体发起抖来,睫毛颤抖着,是胆怯想要逃走的先兆。
禅院甚尔略感讽刺地勾了勾唇角,下定决心在她又一次逃走之前杀了她。
然后被用力抱住了。
“对不起……”
她抱着他,带来熟悉又陌生的香气:“哥哥原谅我好不好?”
第16章 眼泪魔法
原本是能躲开的。
暗碧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一切动作在他眼里看来宛若电影的慢镜头,他甚至不需要侧身,只需要抬起手,就可以把她推开。
但是……就像是一个零件损坏,年久失修的机器人那样,他的双手没有听从大脑的指令。
天与咒缚,世界上最强悍的一具肉.体,可以躲开飞驰而来子弹的人,却完完全全躲不开她的拥抱。
“对不起。”
被切切实实地抱住了。
“哥哥原谅我好不好?”
她紧紧抱着他,因为实在太小只,整个人都像是嵌进了他的怀里。
她在哭,湿漉漉的眼泪穿透轻薄的布料,穿透皮肤,直直滴进他的心脏。
哈……
难道她以为,她只需要哭一哭,世界上的所有人就都会原谅她吗?
她以为,她只要露出这种表情,所有人就都会没底线地纵容她吗?
“我、我那个时候太害怕了。”
她柔软的脸颊贴在颈侧,呼吸也扫过来。
“哥哥、我以为哥哥的惩罚……我、”
她理解中的惩罚,最痛最痛也就是被戒尺打手心,最严重也就是少吃几颗糖,或者抄书几句。
所以在走进暗室之前,绘梨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会看见什么。
――浑身是血的、超大只的怪物,脸被划得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扯碎了锁链走过来,走到昏暗的灯光下,朝她伸出双手。
她被吓坏了,哭着把他推开,脑子里除了向神子大人求救,什么也不剩下。
好久好久以后才反应过来。
哥哥只是想抱抱她。
……他只是想抱抱她而已。
“对不起……绘梨好没用,绘梨长着没用的杂鱼胆子,哥哥原谅绘梨吧,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
回过神的时候,手掌已经放在了她的头顶。
就像那一天――在暗室之内,他隔着眼前红红的一片血往前看,看见六眼抱她在怀里,所做的那样。
他轻轻地、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从前从来不敢主动触碰,因为他不敢,也认为这样的接触只有六眼才配拥有。
但原来……这么做不会被拒绝。
记忆里女孩一翘一翘的小发包,无数次想要伸手触碰的东西,在他彻底放弃自己,当一个对什么都没所谓的人渣之时,竟然这么轻易地够到了。
像是梦。
被、被摸摸头了?
绘梨愣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他,问:“哥哥?”
她看见眼前这个高大、满身肌肉的男人颤了颤,然后就像是处于应激反应的大型猫科动物那样,猝然将手收了回去。
绘梨盯着他看,又喊:“哥哥?”
在小时候,绘梨总以为自己的眼泪上面有着神奇的魔法。
因为每次只要她一哭,把眼泪抹到神子大人的身上,不管那时候的神子大人有多么生气,不论她犯了什么错,她都会很快获得原谅。
和幼年期的神子大人相处过后,她才知道,那不是杂鱼的魔法,而是神子大人对她的在意和喜欢。
现在哥哥也是一样。
他也在意着她。
得到这个答案以后,她的胆子立即变得大起来,小动物的天性就是得寸进尺,这一项技能她掌握得炉火纯青。
她把他的手掌捉回来,放在自己的头顶。
“哥哥再多摸摸绘梨吧?”
接着,她又努力挤出更多泪水,用脸颊去蹭他,好让哥哥知道自己真的掉了好多好多眼泪。
“摸过了,就、就不要生绘梨的气了吧。”
……
不知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明明很恨她,甚至在这些年里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再次遇见她,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杀了她。
“小惠竟然是哥哥的孩子!”
她正在和小崽子排队买冰淇淋:“怪不得第一次见面就让我想起哥哥了呢,真的好像呀!”
“不像。”小崽子反驳她的话:“我不要像甚尔。”
“G?”
完全没有考虑在场第三个人的心情,她笑着问:“为什么呀?甚尔哥哥这么帅,小惠以后也会变得很帅气呢。”
“……”
小崽子皱着眉,像是思考人生大事那样,认真思考了很久,才慢慢说道:“如果一定要像的话,我、我想像姑姑。”
“姑姑?”
绘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那个‘姑姑’,满脸新鲜地点头:“好呀好呀,姑姑也想长得像小惠呢。”
没意义的儿童对话持续了好一会,禅院甚尔一边安静地听着,一边盯跑每一个想要过来向她搭讪的人。
队伍很快排到了他们。
她想要草莓味又想要哈密瓜味,小海胆也对着牛奶味和抹茶味陷入了抉择难题,禅院甚尔一个都不想吃。
也不知道是谁教她的,最后做出来的决定是全都买下来。
……然后吃不完的都扔给了他。
他握着四个吃到一半的甜筒,实在没有弄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三个人在街上乱逛,东京的夜景从来没有这么绚丽过。
禅院惠小脸严肃,捉着姑姑的手让她不要随便乱买东西,大只的男人跟在他们身后,手里捧着甜筒,朝着路人瞪来瞪去,心情看起来不太美妙。
只有中间的少女全程带着笑容,就好像周围冒着幸福的小花花。
好开心。
好开心好开心!
和甚尔哥哥重逢了,得到了抱抱和原谅,还知道了可怜可爱的野生小黑猫原来是家养的。
这下子,她的生命中再也没有遗憾了。
好幸福……超幸运的一天!
感谢神子大人想上幼儿园!
出于喜悦和激动,她几乎是看见什么都想买下来送给他们,但小海胆小小年纪操着大人的心,攥着她的手指说这个不好那个太贵,刚刚还在餐厅点最贵酒水的哥哥,也怎么都不愿意再花她一分钱。
……明明神子大人说了,家里的钱一百辈子都花不完呢。
购物失败的绘梨有点失落地拉上小包包,表示想去他们居住的地方看看。
大小黑咪异口同声:“不行。”
绘梨有点困惑:“为什么?”
禅院甚尔没说话,禅院惠看了看自己不靠谱的父亲,晃晃她的袖子,努力找着借口:“太晚了,明、明天再来吧。”
“那好吧。”
分开以后回到了家里,父子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海胆拿起扫把,大块头找出垃圾袋,开始了久违的大扫除。
这边的绘梨也回到了宿舍,洗好了澡,正在打日常的晚安电话。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跟神子大人分享了她和哥哥重逢,又得到了原谅的超赞好消息。
“好开心……谢谢神子大人。”
她抱着他睡过的枕头,蹭了蹭,满心眷念地说道:“如果没有您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再和哥哥相遇了,我们在幼儿园遇见了小惠,然后哥哥来找没有按时回家的小惠,才会遇到我的。”
“是吗。”
那边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多么高兴。
“嗯嗯!”
她说:“感觉生命里再也没有遗憾了……”
接着,像是察觉到了那边的低气压,她凑到听筒旁边,小声啾啾了一口。
“喜欢神子大人。”
“……”
那边的少年轻轻叹气:“别来这一套啊。再怎么样都这么多年没见了吧?就这样毫无防备让他坐在身边喝酒,还主动去抱人,还真是敢想啊你?”
家里的护卫脑子也出了问题,说着什么‘对方是普通人看起来又和小姐认识’、‘担心打搅了小姐享用晚餐的兴致’、‘就算出现问题也可以立即反应过来’……之类的屁话。
叫他们过来是全方位无死角保护她的,什么时候轮到这些杂鱼渣滓去照顾她的心情了?
“嗯嗯。”
她也不反驳他的话,只是傻乎乎地笑,又对着电话啾啾。
……
这种东西倒是学得很快。
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少来这一套。”再亲下去耳朵麻了心也彻底软了,接下来的对话就完全无意义了。
“哦……”
她又在床上滚了滚,神子大人超大只,所以床铺都要特别定制,她一个人可以在上面滚好几圈。
笨蛋。
五条悟听着那边的动静,长长舒了口气,还没等她再做什么,就已经彻彻底底败下阵来。
因为从心底里也心疼着她。
在东京没有朋友,硝子和她作息又不一样,现在好不容易遇见了能陪她说说话的人,还有个能真的和她玩到一块去,哄她开心的小孩子。
自己如果连这点东西都剥夺走的话,未免也太混蛋了。
“好啦好啦。”
想到这里,最后那点不爽也消散了,妥协道:“用来打发时间也不是不行。”
“但多多少少还是注意点?”
想起她小时候被吓得发高烧的样子,五条悟皱起眉,认认真真叮嘱道:“过家家一样玩玩也就算了,要是这次还被弄哭,以后可别说老子独.裁哦?”
“才不会再哭了。”
她裹紧小被子,内心满是甜蜜:“喜欢您。”
说完又对着电话亲了一下。
“……”到底把这个当成什么了啊,这个笨蛋。
这可不是什么日常问候和感谢用语。
少年耳朵发烫,没有纠正她,小声嘟囔了几句,又被她附赠了晚安亲亲。
热风顺着海岸线席卷而来,孩子们期待的暑假如约而至,但对于咒术师而言,这样的假期反而变得更加忙碌。
神子大人不常回来,绘梨往甚尔哥哥那边跑的次数就更多了。
她喜欢窝在哥哥家的沙发上,和小惠分享同一个西瓜,一起和小悟盆栽玩,一起看小孩子爱看的动画片,一起在纸上涂鸦,写写画画。
外面天气这么热,她一步也不想迈出去,更不想每天来回高专,于是小卧室里换了一张大床铺,她和小惠睡在了一起。
禅院甚尔觉得很烦躁。
不能再在家里肆无忌惮地抽烟喝酒,就连赛马频道也没法看,电话随时保持关机状态,以免什么脏事情找过来污染了她的耳朵。
感觉这样的日子和坐牢没什么区别。
系着围裙的男人冷着脸把排骨一点一点斩断。
这家伙挑食又娇气,被六眼完完全全惯坏了,该死的少儿频道整个暑假都在播放中华小当家,每次一走出房门就看见一大一小两双渴望的眼睛。
操。
完完全全变成了全职保姆加仆从,还是没工资的那种。
今天照着食谱熬了汤――大夏天的非要喝热汤都是中华小当家的错。
真想把电视台台长给暗杀了。
“唔……”
明明是她点的汤,但喝了一口就皱起脸,犹犹豫豫忍耐了半天,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才没有吐出来。
大小黑咪都看着她。
见她把碗放下,一副心有余悸此生不想再碰的样子,他们同时伸出手,去拿她面前的汤碗。
小孩子怎么可能快得过大人,而且他还是天与咒缚,世界上数值最高的一具身体。
抓空的小海胆抿紧唇。
“在六眼那里吃惯了顶级厨师做的饭。”
喝完妹妹剩下的汤,甚尔攥着碗,冷笑道:“就别在我这勉强了。”
“但是不一样呀。”
她小口小口喝着饮料,像是什么小动物,极其自然地说道:“哥哥做的菜里面有满满的心意呢。”
……
她总是这样。
三言两语就把别人弄得丢盔卸甲全无办法。
“不过,我想家人之间,是不需要说谎的吧?所以很难吃就是很难吃,就算绘梨超级喜欢着哥哥,也不会在这一点上说谎的哦。”
旁边的小海胆想了想,也学着点点头:“难吃。”
绘梨弯着眼睛看了看小惠,又看了看哥哥。
“但哥哥依旧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她担心哥哥会难过,所以她凑过去,蹲在他的面前:“虽然这么多年,哥哥都不和我联系,这一点让我有些难过,但是……不管怎么样,哥哥永远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是在她面前会变得思维迟钝的狗。
但也是世界上最强的天与咒缚。
所以在听完这段话的第一瞬间,禅院甚尔就捉住了重点。
“那些信,你从来没收到过?”
第17章 “你不可以原谅他。”
“什么信呀。”
她撑着脸颊问。
……
早该想到的。
妹妹。这样善良可爱的生物,就算生他的气,又怎么会这么多年一封信也不回?
他以自己狭隘的心肠去揣测她,不敢妄想一点好的可能,但却忘了她身边围绕着一群咒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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