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抬眸看她:“下次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根本没有好好擦药对不对。”
绘梨蹲下来,气鼓鼓地看着他:“如果我不来接你的话,你还会来复查吗?撒谎可不是好孩子哦。”
“……”本来也没人说过他是好孩子。
禅院惠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别过头:“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
“我们要听医生的话。”
绘梨看着小本子上医生的叮嘱:“现在要先洗个香香的澡,然后给你擦药,再吃有营养的晚餐,睡前喝一杯牛奶,给你读睡前故事……”
她想了想,又自己加了一句:“还要给你买陪伴毯和抱抱玩.偶。”
长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强迫小孩。
叫了家里的护卫给这孩子洗澡洗头发,出来的时候裹着新买的衣服,满脸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
吹风机热乎乎的风扫在头顶,酒店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他也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柔软的衣服。
禅院惠低下头,扯着她的袖子,心里冒出一个不可能,但又抱有无限希望的问题。
“你是,我的妈妈吗?”
“G――”绘梨差点没抓稳手里的吹风机:“为为为什么这么问……”
当妈妈这种事,从来没有想过啊!
“……既然不是的话。”
小海胆像是有点失落,但又极力掩饰出平静的样子,声音颤抖起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对一个人好的话,也要问为什么吗?”
绘梨想了想:“讨厌一个人,可以需要理由。但喜欢一个人,对一个人好,这种事不需要理由吧?”
……是这样吗。
这段话对于幼儿园的孩子来说太过深奥,小海胆思考了一会就放弃了思考。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眨着眼睛,像是有点不习惯,但还是低着头,认真说道:“我也会回报你,也会对你好的。”
“好喔。”
绘梨笑了笑,摸摸他软软的头发,感觉自己在摸一只小猫。
“那等你长大,就来照顾我吧!”
“嗯。”
禅院惠抿紧唇,把今天的约定认真记在心里,又看向她:“我从来不撒谎。”
“那今天是我错怪你了吗?”
她笑了笑:“对不起呀,小惠,可以这样叫你吗?”
男孩躲开她的目光,脸红红的,像是小苹果:“随便你。”
带着小惠去了旁边很火的料理店。
店里很多菜都配了解腻的姜,绘梨最受不了这个。
但是在小孩子面前怎么能挑食……
她犹犹豫豫夹起来吃了一片,很快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旁边的禅院惠看了看她,默默把全部的姜碟都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含着眼泪,还没法好好说话,男孩看了看她,又看看她眼泪汪汪的眼睛,有点别扭地说道:“姜很好吃,我喜欢。”
“真的吗?”
她喝了好大一口饮料,才把喉咙里辛辣的味道压下去:“可是小惠吃的时候脸也会皱起来G。”
“……”
被戳穿的男孩耳尖变得有点红,低着头苦吃不理人,绘梨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盯住了。
她回过头,看见了一个很恐怖的生物。
这无疑是个人,穿着黑色的紧身衣,满身肌肉鼓鼓囊囊像是要从衣服里面蹦出来。
头顶的黑发杂乱不怎么梳理,暗碧色的眼睛眯着,嘴角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从哪里看,都只是一个肌肉有点夸张的正常男人。
但是绘梨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非人的震慑感。
和初见神子大人那时候一模一样。
心脏停摆,快要没办法呼吸,因为这只正牢牢盯着她、打量着她的怪物,也许下一秒就会抬起手指,轻轻用力,把她的脖子拧断。
“哟。”
男人朝她走过来,扯出一个散漫、阴颓的笑。
“长大了嘛。”
接着,用包裹着浓郁恨意、讽刺、近乎恶毒的口吻,他喊她:
“妹妹。”
第15章 哥哥狗
妹妹……
会这么喊她的,世界上只有一个。
“甚尔哥哥?”
他怎么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记忆里的甚尔哥哥,一直是温驯、可怜的存在。
给他递创可贴的时候,帮他擦药的时候,少年总是会用绿色的眼睛看着她,露出信赖、柔软的表情。
像是超大只的狗狗,趴在脚边袒露着伤口,给他上药,摸摸他的脑袋的话,就会得到他不解但又眷念的目光。
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是因为、因为那时候她没有保护好他吗?
所以他才会在周围竖着可怕的尖刺,才会有这样散发着强烈攻击性的眼神,就像是随时准备引爆自己,将别人也一起拖下水的炸.弹。
――他在叫别人不要靠近,因为他想要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就好自责好难过……
“哟。还记得我?真是难得啊。”
禅院甚尔在她身旁坐下,对着料理台的厨师点餐:“要最好的酒和最贵的菜,通通都送上来。”
料理台那边的厨师对她发出了询问的目光,绘梨点点头,示意一切都按照甚尔说的办。
接着,她又转头盯着他看。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绘梨缓慢认真地看着他,才从他的眉眼中找到了当初熟悉的感觉。
太好了。
是甚尔哥哥没错。
实在是太好了……
没有认出来的时候,绘梨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很可怕,但是确定这是甚尔哥哥以后,她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她对所有人都带着滤镜,五条悟是温柔体贴天底下最好的神明,眼前这个就是毛发乱糟糟,伤痕累累的可怜大狗。
“刚刚是因为甚尔哥哥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我才没有一眼认出来的。”
担心哥哥误会她把他忘记了,少女认认真真解释道:“我从来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哥哥?
小海胆看看她,又伸长脖子越过她去看甚尔,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生怕漏过他们的每一句话。
听见她这么说,禅院甚尔给自己倒了杯酒,暗绿色的眼睛眯起来,露出一个略显讽刺的笑,没有回应。
绘梨有点失落地低下头。
他不理她是应该的。
她和甚尔是在五条家认识的。
小时候神子大人常常和禅院少爷打架,神子大人从没输过。
禅院家为了道歉,总是会送礼物和小孩过来,让那些小孩帮五条家做事,以作赔罪。
甚尔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没有咒力,在禅院家是低等的存在,跟过来的孩子们总是欺负他,每次见到他,他都带着一身的伤。
对绘梨而言,甚尔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
那时候的她上课很费劲,规矩学得也不好,又完全没有了觉醒术式的希望……总而言之一塌糊涂,彻底坐实了自己笨蛋杂鱼的称号。
整个世界只有甚尔会那样需要她,只有他会常常坐在墙角,抱着满身的伤口仰望她,对她露出大狗狗一样依赖、眷恋的表情。
她喜欢甚尔,因为在甚尔那里,她能体会到一种别人身上都无法获得的感情。
甚尔没有亲人,她也没有,于是两株找不到根茎的藤蔓缠绕在一起,慢慢成为了特殊的兄妹。
――依赖着妹妹的哥哥,和饲养着哥哥的妹妹。
没有血缘,但是比世界上任何的血缘亲情都要深刻,因为他们是彼此世界里的唯一。
可是后来……她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推开了他。
她实在是太坏了。
绘梨盯着面前的乌冬面,努力忍住泪水,免得再给甚尔哥哥带去什么困扰。
紧紧注视着自己的,属于妹妹的双眸移开了。
禅院甚尔握紧杯子,侧眸看她。
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还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见到她之前,他常常从御三家的男孩里听见她的名字。在那些渣滓的口中,她是个天女般可爱、美好的女孩。
甚尔一开始并不相信御三家会有这种人存在。
见到她的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高高在上的神子穿着白底蜻蜓和服,瞥了他这个没有咒力的废物一眼,对他说了一句:“垃圾。”
跟在他身边的女孩像是有点抱歉,朝他笑了一下,对他做了个手势,好像在说:别在意哦。
他站在原地,直到他们走远,背影消失,再也看不见,都还没有从她的那个笑容之中回过魂来。
在御三家这个垃圾场里,他看见了一轮月亮,比天上的月亮更皎洁、温柔的月亮。
后来是故意的。
受了伤以后,故意出现在她有可能会经过的墙角,不记得多少次了,这里没有等到,就换一个地方。
终于被他碰运气碰到了。
那天的夕阳好美,好灿烂,整个世界都是柔和、绮丽的金色。
她偷偷跑过来,把糖果和创可贴递给他以后,又慌慌张张地提着裙摆跑回去。
夕阳笼罩在她的背影上,像是给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灿烂的羽衣,她头发上的小发包随着奔跑的动作一翘、一翘,少年盯着看了很久。
直到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整个世界又重新漆黑了下来。
后来做了很久的梦,梦里的她不断重复着那天的动作。
――站在他的面前,小小的手在他眼前缓缓张开,像是一朵盛开的小花,开出的果实是创可贴和糖果。
那是他少年时代受到的唯一的善意。
但这善意消散得实在是太快了。
女孩不求回报,也没有想要和他建立什么羁绊,就好像只是在路边瞧见了一只脏兮兮的野狗,随手施舍了一点食物。
因为家里管得严,她没有抚摸野狗的脑袋,也只是稍微喂一喂,稍微喂一喂而已,转头就把他忘了。
他在那些日子里不断思考着自己犯了什么错,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以至于连她这样的人,都会只来了一次以后,就把他给丢到一边,再也不来看他。
他暗自打听了很多关于她的事情,发誓下一次遇见,一定要拼尽全力去讨她的欢心。
因为他太想要那种东西了,被她注视、被她靠近、看着她朝自己露出笑容……
那种东西,叫心脏快要融化的东西……他需要那个。
所以冒险去了她在的宴会,不必怎么挑衅,那些渣滓就自发地来欺辱自己。
于是终于又被她看见了。
那种喜悦的感觉,到现在还残留在他的脑海。
他绞尽脑汁讨她欢心,模仿着一条真正的狗,对她露出依赖、眷念的目光,努力让这样的饲养变得固定起来。
后来有一天,她竟然叫他哥哥。
她说要和他成为家人。
……家人。
普通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咒力,但禅院甚尔却没有,一丝咒力都没有。这样古怪的存在,在一出生就被判定为了垃圾,丢进了垃圾堆里。
他早已经接受了没有父母兄弟,孑然一身的事实,但却在十多岁,认真扮演一条狗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妹妹。
人类的感觉被渐渐找回,他懂得了什么是尊严,什么是责任,怎么去爱护、珍惜、保护自己的妹妹。
于是在禅院家的小崽子对自己的妹妹说出恶心、下.流的臆想言语的时候,禅院甚尔第一次,主动扑了上去。
很意外,他这样的垃圾竟然把他们全都揍趴下了。
他得到了惩罚,咒具从脸上贯穿,很痛,但是禅院甚尔很高兴。
因为这是他的勋章。
这是他为了保护妹妹而留下来的、荣耀的痕迹。
他迫不及待想要再次见到她,让她抚摸自己的伤口――这一次是为了她而留下来的伤口。
他觉得妹妹看见了一定会和他一样高兴,会夸赞他做得好,但是她没有。
那天她穿着很漂亮的藤色和服,头发侧着编起来,好漂亮好可爱――这是他的妹妹,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把他当成人类的小家伙。
他发誓,要永远、不惜一切、献出生命去保护她。
然后听见她说:
“哥哥离开这里吧。”
“家主爷爷说,真正对哥哥好的方式,不是一直给你疗伤,而是让你离开这里,离开会不断给你制造伤口的地方。”
当时的少年紧紧抓着铁栏杆,身上的镣铐和脖子上缠着的铁链一起轰隆作响,这好像将她吓到了。
“对不起。”
她哭着说:“我实在是太笨了,如果早点让哥哥逃走就好了,就不会、哥哥就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不是的。
不是这样、
不要丢掉他。
他哀哀尖叫着,就像是一条真正的狗。
小小一只的妹妹往后面躲了一些。
变得离他更远了……
这让他十分不安、焦急,脸上的伤口因为他狰狞的表情渗出鲜血,再次皮开肉绽,少年用力掰断阻挡在面前的咒具,扯碎了脖颈和手腕处的锁链。
他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她。
然后被用力推开了。
“好可怕。”
“好害怕好害怕……”
她发着抖捂住眼睛,在他面前祈求着别人的保护:“神子大人……神子大人……呜呜……”
禅院甚尔呆滞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六眼走进来,把她抱进怀里,轻蔑、厌恶地看着他:“就到此为止了。”
过家家的游戏。
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原来她还是在喂养一条狗,而不是哥哥。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哥哥为她受了伤,她怎么会害怕,怎么会把他推开?
只有狗,温驯的狗忽然发狂咬了人,她才会害怕,才会担心自己也被他咬伤,才会在他面前祈求别人的保护。
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认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多么残忍可怕的孩子啊,要来玩弄一条狗仅剩的人性和感情。
那之后,禅院甚尔离开了京都,把和她相关的一切都丢进了鸭川。
但从来留不下任何伤痕的天与咒缚之体,嘴角却多了一道无法愈合的疤痕。
每次在镜子里看见这道疤,看见自己被玩弄的的印记,他都有种想要杀了所有人,将这个世界彻底摧毁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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