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您想回家吗?”
“当然,亲爱的,爸爸的灵魂永恒地留在巴勒莫,那是我们的家。”
他大大的手掌缓慢地抚摸着她的脑袋,看着她的眼睛:“要是有一天我们无处可去,西西里永远为我们保留着她的土地,记着这句话,我的孩子。现在,请你把你的手套叫过来。”
绘梨有点困惑地看了一眼阿阵,后者立即走过来,跪在床前:“教父。”
教父抬起手,想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拿什么东西,但手指颤抖着抓不稳,少年把那些东西拿起来,递到他的面前。
“给你的。”
教父笑了笑,把资料推给他:“我并不怀疑你的忠诚,孩子。但我的女儿,你知道她的性格,我很担心你们以后会产生分歧。”
少年低头看,手里是一张身份证明。
“做我的养子吧,去辅佐你的大哥,卢西安诺家族需要你。”
教父看着他,收起笑,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这是我从海鱼口中救下你的恩情。”
“什、什么?”
少年低着头,没有说话,一旁的绘梨却有点震惊,抢在阿阵前面开口:“爸爸……可是你们不是说,不是说阿阵会永远陪着我吗?直到我嫁人,有了孩子,他还是会陪着我,为什么要这样?”
“是的,没错,我的孩子,但现在家族更需要他。”
教父看着她,第一次显得有点强硬:“我需要他,你的哥哥们也需要他,你愿意为了卢西安诺,丢弃你的手套吗?”
“……”她眨眨眼睛,像是不太能够接受,看了爸爸好一会,又看向阿阵。
少年跪在地上,也正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答案。
“我想我愿意,爸爸。”过了好一会,她哭着说。
“那你呢?”
教父看向他,用有些浑浊,但依旧锐利的眼睛盯着他看,缓慢地说道:“去帮助你的大哥,成为卢西安诺下一代的教父吧,你做得到,我的孩子,我信任你。”
……下一代的教父?
绘梨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手套竟然有这样的本领,她看着阿阵,心里的不舍和难过一下子就消失了。
阿阵只是帮哥哥去做事了,还会成为下一代的教父,那不就等于他们两个依旧没有分开吗?
她觉得阿阵说不定真的会比大哥做得更好。
“我拒绝。”
听见少年这么说。
“代价是什么?”他问。
“你的主人的已经将你丢弃了。”教父直起身子,语气低下来,像是一头即将发怒的雄狮:“你竟然还要拒绝吗?”
外面雷雨交加,闪电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这个病中的年迈教父显得极具压迫感。
绘梨被吓傻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爸爸这么有气势的样子,在家里,他一直都是一个温和的人,从来不对家人发脾气。
“如果您要收回救下我的决定,现在就可以拿走我的性命。”
少年显然也有点紧张,吞咽着口水,睫毛抖了抖,但紧接着就紧紧抿起唇,毫不闪躲地看着教父:“教父,我的忠诚不是可以转移的物品。”
“咳、咳咳、”
床上的教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被气坏了,接着又看向她:“去,叫你的哥哥们进来。”
她愣了一下,连忙跑去打开门,守在门外的哥哥们走了进来,绘梨也跟着回过头。
好像只是转个身的时间,爸爸的脸就变成了灰色,像是一颗已经枯萎的,冬天的死树。
看着安静的哥哥们,她也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露出一点声音,就把爸爸最后的生命吓跑了。
教父看了看他们,让顾问重新打开了顶灯,接着喘息着,又让顾问打开床头柜第二个抽屉。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文件,和一把木仓。
“孩子。”
他拿着木仓,用颤抖的手掌,把它交到了旁边少年的手里。
“请原谅我刚刚的冒犯,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父亲,在即将魂归天国之际,总是会对可爱的女儿有一万个不放心。”
这样的仪式像是有什么重要的含义,大哥嘴角动了动,露出反对的神色,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毕竟这是父亲的遗嘱,没有西西里人会在这时候反对自己的父亲,哪怕他不是卢西安诺的教父。
“你拒绝了卢西安诺,很好,这很好,好孩子。但你应该知道,你效忠之人的个性。”教父看着他,像是想接着说话,但没有余力。
少年思索了两秒,理解了他的未尽之言,认真地点头说道:“就算被再次丢弃,我也不会将我的忠诚献给别人。”
“很好,来,看着我,看着这个即将死去的可怜父亲,你的救命恩人的眼睛。”
在生命的末端,卢西安诺家的教父终于还是愿意信奉誓言和神明,他费力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往外吐字,绝不愿意将这些交给他人来做。
“请向我救下来的生命、向你的灵魂发誓,你将永恒效忠于你今日的忠诚,直至死去。”
“我会永恒效忠于我今日的忠诚。”
少年接过木仓,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里像是也带上了哀伤,许诺道:“直至生命的尽头。”
做完这件事,教父像是一下子泄了气那样,往后躺倒在了床上,过了几秒钟,他才又动了动手指头,让家族的顾问把一叠资料交到了她的手里。
“这是家族宝石的交易链,以及家里正在控股的药品生意和药物研发室,小姐在学术研究上面有着天赋,前一个是教父送您的礼物,后一个是他给您的玩具。”
安静听完顾问的话,绘梨低头看,在所有的文件上面,放着一张纸条。
[生日礼物,我可爱的小公主。]
她捏着纸张,小声喊了一句爸爸。
生命的末尾,爸爸朝她招手,她哭着将耳朵附上去,听见他喊她小天使,亲爱的小甜心。
“相信你的手套,不要再次将他丢弃。那是我送你的礼物之中,最重要的一件。”
爸爸在她手里塞了一把枪,用微弱的气音说道:
“但如果有一天,你回不去西西里,用你的枪,结束任何人的生命。”
第41章 小混蛋们
爸爸去世了。
绘梨这才知道家里其实一直都在准备他的葬礼。
她意志消沉, 爸爸给她留下来的东西又太多了,她完全没有心思学着打理,索性就全都交给了阿阵。
少年拥有了一个姓氏, 黑泽。
这是她的日本姓氏。
有几个名字这对黑手党家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很罕见的事情, 她一出生就有好几个名字, 家里的人从来不呼唤她的姓名, 外面的人称呼她为卢西安诺小姐, 但现在, 她才十二岁,就接管了家族的一些生意,所以也应该拥有自己的印章和签字笔了。
她不想理会这些, 一口气通通全都交给了阿阵, 哥哥们对她甩手掌柜的行为有点不放心,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父亲的葬礼。
如果是在西西里,整个城市都会为他送行, 但这里是美国。
大哥想要一场极其盛大的葬礼,古董马车会踩上新修的沥青路, 穿过一整座城市, 直升机要载着红玫瑰伴行, 在天上降下红色的雨,家族的媒体会将这场葬礼大肆报导出去, 整个城市的人都会前来为他送行, 这是卢西安诺家族老教父应得的礼遇。
“这样太冒险了, 弗洛德。”
可惜二哥和家族的顾问不太同意, 几大家族的混战才结束不久, 黑手党们和警察的关系也十分僵硬,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 很显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没人会在葬礼上闹事,我亲爱的。”
大哥坐在写字桌上,手里端着一杯酒,“那是我们的父亲,他会从教堂出来,我没办法看着他像是一个平常老人那般死去。”
“但这里不是西西里。几年前他们甚至毁坏了一场婚礼,拜托,弗洛德,美国佬可不会和你讲礼节。”
家族的顾问把脚搭在了小圆桌上――父亲去世之后,他显得颓废散漫了许多,像是一只失去了主人引导的大型犬,对一切都显得敷衍极了。
他实在不想和新上任的教父争论这种无意义的小事,虽然没有遗嘱,但老教父绝对不会在意这种无用的礼节。
想到这里,他顿时更加不耐烦了。
“你这样做是在给教父的朋友添麻烦,我们的朋友绝对不会缺席,但他们不一定希望自己会如此惹人注目,弗洛德,教父不会希望你这样消耗家族的友谊。”
大哥深吸口气,坐在了高背椅上,开始和顾问争论。
绘梨撑着下巴安静地听,这是她第一次参与这种会议,她有点不适应,阿阵去处理别的事情了,现在她只有一个人,这让她感觉有点孤单、无措。
她看向年纪最小的三哥,试图从他那里找到什么支持,但三哥只是闷头喝着酒,就好像和这个书房里发生的事情毫无关联。
她又下意识看向高背椅,但那上面坐着的已经不是父亲了。
再没有人会朝她笑,朝她伸开双臂,将她纳入宽阔的怀抱了。
书房门被两个小侄子打开,他们拿着玩具跑进来,大哥看起来火气很大,挥着手把他们赶了出去。
绘梨低下脑袋。
从她有记忆起,不论她什么时候闯进书房,不论来见父亲的人是谁,不管坐在单人椅上的客人到底是在痛哭流涕,还是脸色阴沉扭曲,父亲的脸上总是不会有太大的表情。
她不合时宜地忽然闯进去,父亲也从来不训斥她。
他总是会和别人开玩笑,说我的小天使过来了,你真该谢谢她给你带来的好运,又或者把她抱进怀里,捂住她的耳朵,轻声说一些事情。
爸爸的手很大、很暖和,上面有着厚厚的茧,绘梨现在知道阿阵手上那些茧子怎么来的了。
“那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当然没法理解!”
爸爸不会坐在那张椅子上跟人吵架。
“我只是以家族为先罢了,我亲爱的小蠢蛋,你真该打开百叶窗晒晒太阳,说不定能把你的脑门照亮。”
顾问也从来没有露出过这副样子。
他要么站着,又或者坐着,像是父亲放在书房里的一个摆件,和环境完全融在一起,就连抱着她的时候,也像是一把恒古摆在那儿的座椅。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把脚翘在小圆几上过。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话。”
二哥举手做出投降状:“不过你们确定要在我们可爱的妹妹之前露出这副模样?拜托,稍微有点风度,绅士们。”
顾问看了她一眼,把脚放下来,薅了薅头上不剩多少的头发:“抱歉,小亲爱的。”
绘梨摇摇脑袋,走过去钻进他的怀里。
小时候,父亲没空抱她的时候,她总是和顾问待在一起,里卡多哥哥有时候会捂住她的耳朵,有时候会和她说一些俏皮的话。
她有点想念那个时候的书房了。
“好吧,我想你说得对。”
大哥站起来,把雪茄盒子打开,看了她一眼,又把盒子关上,挫败地揉揉自己的额角。
“但维系完友谊以后,我想送父亲回西西里,那里是我们的家。虽然你身上留着英国佬的血,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情。”
顾问扶额,深深吸了口气,没说话。
后来总算可以好好商议葬礼的事情了,在美国办完以后,教父会被送到西西里安葬,负责人是三哥,这样的解决方式总算勉强让大家都满意了。
晚餐的时候,大哥略显笨拙地一直向顾问找话题,但顾问显得不太想理会他,时不时就丢出一句‘我是英国佬我可能不懂’,把大哥堵得够呛。
绘梨觉得有点好笑,戳了戳阿阵的肩膀,示意他快点来看大哥的笑话。
黑泽阵看了她一眼,把放着蔬菜的盘子放到她手边。
……笑话别人,总有一天会笑话自己。绘梨鼓鼓脸颊,即使已经快要长大了,她还是不喜欢吃蔬菜。
“我说,小亲爱的。”
在顾问那边碰了满鼻子灰的大哥见不得妹妹也露出和他一样的表情,抬抬手:“没人规定必须每天吃蔬菜,我们小时候父亲从来不在意这些小事。”
他接着看向黑泽阵:“拜托,小崽子,你真该学着对你的主人尊敬一些,你不是营养师也不是她的哥哥,没资格这么命令她。”
黑泽阵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头:“我知道了。”
他把盘子拿了回来,大哥见他这样,只感觉更看他不惯了。
绘梨抿抿唇,看着阿阵一个人吃了两份的蔬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逃过了讨厌的西蓝花,但她还是没有多么高兴。
晚上,她洗过澡,趴在飘窗上看着阿阵。
他很高,也很苗条,头发已经留到了肩膀。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开始留长发,想了想,把手里的书放下,和他说:“大哥只是嘴巴有点坏,但其实他很喜欢你的。”
少年好像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于是显得有点讽刺。
接着,他用深绿色的眼睛看着她:“您在担心什么呢?不论如何,他是卢西安诺家族的教父,您的哥哥,我会聆听他的教诲,并不会生出怨言。”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跑下来,用力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我只是不想你不高兴,阿阵,最近你都很不开心,是太累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
“我的忠诚被轻易地丢弃,显得那样一文不值。”他没再接着说话,像是单纯在回答她的问题。
“……对不起。”
比他矮了一整个脑袋的女孩抬眸看过来,用一张过于可爱的脸,和不该给予他的、过分柔软的表情。
“我只是、我只是想着反正你还留在家里,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呀,而且那是爸爸……家里需要你,我、我没有办法拒绝他。”
他移开目光:“您该睡觉了,小姐。”
“晚一点再睡觉好不好?”
女孩露出慌乱不安的表情,踮脚抱住他的脖子,哭着说:“我最依赖阿阵了,我怎么会把你的忠诚丢掉呢?没有阿阵的话,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不好的……呜呜,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这么凶好不好?”
“嗯?”他低头看着她,平静、缓慢地问道:“您只是把您的家族和家人放在了我的忠诚前面,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
“因为阿阵不仅是我的手套,还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生命中最亲密的人,我不想你不开心,也不想你生我的气。”
“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反正现在阿阵也被允许参与家族的事情了,没有人可以再从她这里将他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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