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发热,她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胡乱地开口:“我想要摧毁一个很强大的组织。”
没有人是这样做交易的,但坐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是父亲生前的朋友,所以怀特坐直身体,面色凝重而又温和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是一个势力遍布全球的犯罪组织,我不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手,大概他们在政界也有很多很多朋友……我需要媒体曝光他们的罪行,曝光我现在正在做的研究。”
她低下头,说:“大约没有媒体敢做这样的事情,所以才来找您帮忙。”
“我尊敬的小姐。”
老人向后仰了仰,沉默了好一会,然后问她:“这个决定,发自您的内心吗?”
“是的。”
她看着他,说:“发自我内心。”
他笑了一下,重新戴上帽子。
“遵从您的意愿。”
他摇着轮椅,将她送到了门口,一直到两个人快要走出家里的小花园,靠近最外面的铁门,他才停下来,像是踌躇了很久那样,小声说自己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
“我的孙女已经两岁了,请您成为她在洗礼仪式中的作保人,她的教母。”
两岁还没有受礼吗?
她愣了一下,看向怀特叔叔,老人也正看着她,神情殷切,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哀求,希望她不要拒绝。
于是她明白过来,他一直在等她,等老教父的孩子们回来。
眼泪掉出来,她捂住眼睛,感到身体好冷,浓重的苦味从喉咙往上蔓延。
被塞进车里,离家远去的那一天,压抑在心底不曾宣泄的痛苦,终于还是翻涌了上来。
黑泽阵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支撑着她的身体,给她心灵增添力量。
“手套先生。”
看见他,怀特很高兴:“教父的眼光很好。”
黑泽阵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她回到了酒店。
日落了。
她留在这边的酒店里,等待着怀特叔叔的邀请,月亮很高,很漂亮,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缩在阿阵的怀里,小声问:
“阿阵,这双沾满罪孽的手,还有资格点在孩子们的额头上吗?”
“当然,小姐。”
他握住她的双手,认真地说道:“教父的教子比您想象中要多。”
“……”她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爸爸是黑手党的首领,但是教子也同样多。
坏心情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她抬眸看看他:“你竟然敢这么说爸爸。”
“嗯。”他也低头看她。
绘梨红着脸,把脑袋钻进他的胸口,小声说我要罚你。
他应了一声,说随便她怎么惩罚。
“那……”她紧紧揪着他的衣领,本来想让他亲亲自己的,但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上一次探出脑袋要亲亲,这家伙竟然跑了,宁愿去冲冷水澡,出来以后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都不愿意让她看一下腹肌,明明小时候她就被他看光光了。
臭阿阵。
额头被轻轻吻了一下,接着,手被捉住,他细细地不断啄吻她的手指。
他总是这样,不爱说话,但是她刚刚才说自己的手沾满了罪孽,他就一寸一寸来吻她双手的肌肤。
“阿阵……”
她圈住他的脖子,带着哭腔,小声问:“如果下辈子遇不到阿阵怎么办?”
“我会找到您。”
“如果阿阵忘了我怎么办?”
他从来不说浪漫好听的谎话,只是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如果忘掉您,那我就不再是我,那样的我,也不再有资格得到您的任何眷顾。”
“哦……”听着这样的话,她感觉心慌慌的,抱紧他,不安地问:“那如果、如果我忘了阿阵呢?”
他思索了一会。
“我不知道。”
哪怕是虚无缥缈的话,他也愿意陪她一起想,认真地对待这种小孩子一样的话题。
“我希望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黑泽阵诚实地说道:“但如果您真的将我忘记,而我没有忘记您,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样的事情。”
“……哦。”她鼓着脸盯着他看:“阿阵是傻蛋,都不知道讲好听的话哄我。”
“您想听什么?”他问。
“比如我们下辈子会当邻居,我们两个人的阳台连在一起,一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你,那样的话,你晚上就可以背着大哥来找我了,因为他大概还是会讨厌你,不让你和我见面。”
她抱紧他,嗅嗅他的味道:“比如我们会一起上幼儿园,如果有别的小孩子欺负我,阿阵就会把他揍趴下,我们会一起长大,你不是我的手套,而是邻居家的哥哥,到初中我们就开始早恋,然后你会被大哥打断腿。”
黑泽阵笑了一下。“他不会真的动手。”
所以阿阵是同意和她早恋了吗?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存在的下辈子,明明知道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她还是感觉好幸福,眼眶红红的,又要哭了。
他把她抱进怀里,用力抱着她,很认真地说:“我不会和您早恋的,小姐。”
“我会等到您真正明白爱情的含义,能够凭自己的心意做出选择的时候,再向您告白。”
告白……?
阿阵也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我才不要等。”
她伏在他的肩头,气鼓鼓地说:“要是你不和我早恋,我就去跟别人早恋好了。”
“……那样不太好,您觉得呢?”
“为什么不好?”
“因为我会打断那个人的腿。”他说。
“好凶。”她抱住他的脖子,“阿阵又不向我告白,又不许别人和我早恋,怎么这么坏呀。”
黑泽阵顿了顿,扣住她的腰。
“爱着您。”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他捧起她的脸,墨绿色的眼睛看着她,语气平静,不带丝毫羞涩和慌张,好像不是在告白,而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从很久之前开始,您拿走了我的心。”
她一边抽泣,一边害羞,感觉脑子晕晕乎乎的,往他的怀里躲,黑泽阵摸摸她的头发,又攥住她的手腕,细细吻她的手指。
洗礼仪式很快就准备好了。
圣洁的教堂里,唱诗班的孩子们在一旁歌唱,纯洁的女孩被牵着双手,一步一步走过来,一点一点被清水浸染。
“快乐日!快乐日!”
几家老报纸刊登了关于黑衣组织的新闻,并向政府发去了公开信,曝光了黑衣组织的罪行,和许多极其恐怖、超乎普通人想象的研究。
美国政府的回应极其迅速,为了避免事态扩大,为了安抚人心,他们将这些事情定义为谣言,说那些报纸和媒体往来密切,一切都是他们为了博取关注度所编排的恐怖故事。
直到他们收到匿名寄来的包裹,那里面是她这些年的研究成果。
“耶稣救我,使我欢乐!”
唱诗班的孩子们高声歌唱着,女孩泡在清水里,眨动着纯洁的双眸,好奇地看向她。
所有的媒体和报纸不再发声,只有最初的几家还在坚持不懈地刊登各种事件,但他们的报纸卖不出去,就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些东西。
但天上多了许多直升机,就像多年前那场葬礼一样,从天空中飘下来许多东西,那一次是红色的玫瑰花瓣,这一次是印刷清晰的报纸。
“赎罪宝血洗我罪恶!生命活水解我干渴!”
女孩被抱起来,洁白的布料将她裹住,绘梨用清水沾湿自己的手指,在她额头画上十字。
父亲从来不苛待任何一个朋友,不论你是面包师,殡仪馆的敛尸人,还是下水道的清洁工,他给他们同等的尊重。
几座城市开始爆发游行,参与游行的全都是中年人,还有很多已经满头白发,他们记得这是谁家的报纸,他们记得是谁在混乱的时代在这里建立了秩序,他们记得是谁把毒.贩和罪恶挡在了门外,他们记得是谁给城市修了路,捐款让教堂重建。
他们记得那两场葬礼,记得那一天,满天都是红色,记得自己也曾经跟在黑金马车的后头,送走了他们的教父。
他们过去骂过他,惧怕他,觉得他是个压在头顶的魔头,但是当他离开,当新的人闯进他们的大门,当绅士们从街头消失,他们才记起了他的脸,想起了报纸上他的姓氏――卢西安诺。
他们不知道现在他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虽然他已经死了,虽然他们什么也不是,但还能像葬礼上那一次一样,用双脚穿过这座城市。
葬礼送行的人会得到一粒金子。
现在他们没有礼物,也比从前苍老,但谁也没办法将他们阻拦。
“快乐日!快乐日!耶稣救我,使我欢乐!”
副歌临近尾声,小女孩抱着她的腿,满脸仰慕地看着她,甜甜地喊她教母。
事态严重,美国率先公开了FBI卧底在黑衣组织获得的情报和信息,并向国民承诺一定会让这样的犯罪组织彻底灭亡,随后各国政府也立即公开表示,一定会将这样的犯罪组织彻底摧毁。
整个城市都喧闹起来,她低下头,看了看刚刚受洗的稚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快乐日!快乐日!耶稣救我,使我欢乐!”
唱诗班的孩子们停下,银发男人走进来,她朝他笑,牵起他的手,慢慢走出了教堂,走向了阳光灿烂的方向。
谁也想不到琴酒竟然会背叛组织,还是因为一个女人。
但伏特加却恍然大悟――说不定大哥一开始就是卧底,怪不得总是偷偷去看黑泽医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这么绅士,伸手去扶她,说不定那原本就是他的大嫂呀。
大哥提前让他从组织里带走了那两个女孩,说到时候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伏特加想了想,立即就反水了,带着两个孩子进了警察局。
毕竟在他的世界里,大哥是最强的,大哥的敌人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在各国政府全力合作之下,就算是再强大的黑衣组织,也只不过撑了两年。
这两年间,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最常待的就是荒无人烟的沙漠和绿洲,还有被冰雪覆盖的冻土,所幸组织自顾不暇,只能分出很少的人手来追踪、报复他们。
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越来越憔悴,像是一朵慢慢枯萎的花,连头发都开始干枯,泛出不健康的黄色。
“不要乱忙啦。”
绘梨捉住他的手,伏在他的肩膀上。
“阿阵,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活不久了,就算吃药,也只是再多活几年而已……在组织里……我做了那样多的坏事……多一天对我来说都只是折磨。”
黑泽阵攥紧药瓶,抱紧她,没有说话。
“阿阵阿阵,我想回家。”
“好。”
先去了日本。
关门许多年的诊所重新开了张,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一听见消息就赶了过来,医生姐姐真的回来了,穿着白大褂,牵着一只金毛犬,降谷零走到她身边,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琴酒,又看看她。
“姐姐走了以后,乖乖有一天忽然回来了,身上全都是伤,差点死掉了,我和hiro吓了一跳,就把它捡回家照顾了。”
他低着头,摸了摸狗狗,金毛狗狗已经把他当做了主人之一,亲昵地蹭着他。
“乖乖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因为姐姐之前好像没有给它取名字,总是叫它乖乖,我就擅自这么做了,对不起。”
“谢谢你。”
又当了一天普通的医生,她像是有点累,倚在收银台前朝他笑,看看他,又看看诸伏景光:“你们长大了呢。”
“学习成绩怎么样?还留过级吗?”她问。
“……很好。”降谷零挠挠头发,虽然夸自己有点害羞,但扭转姐姐心里糟糕留级生的印象才是最重要的事:“我现在已经上高中了,并且很有把握能考上东大。”
“好厉害。”她弯弯眼睛。
当初她借给他们的衣服,一直被珍惜地保存着,因为听见消息赶来地太快,所以没有带过来。
但她根本不记得了。
就好像他们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无关紧要的存在,就好像她太累太累,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一件事,再也不能分心看别的。
她把狗狗牵过来,说以后还是要拜托他们照顾了,接着又给了他们一张卡,说不知道买什么当做礼物,只好用俗气的金钱来做谢礼了,希望他们不要拒绝。
降谷零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诸伏景光接过银行卡,看看她,这次好好说了再见。
“再见。”她挥挥手笑了笑,和记忆里一样漂亮。
后来这家诊所被叫宫野的两姐妹继承了,还有一个姓鱼冢的保镖,有着憨厚傻傻的一张国字脸,阿姨大妈们都很喜欢逗他。
西西里,一家射击俱乐部的老板忽然停止了营业,百年的老酒馆也在这一天提前打烊,距离巴勒莫非常远的郊外,农场的瓜果长得非常漂亮,小羊在山坡上吃草,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抚过墓碑,捧上了漂亮的鸢尾花、一颗足球、一束玫瑰,和一套古典诗歌集。
风吹过来,卷着麦草和水果的香气,她在葡萄架的摇椅上乘凉,阿阵坐在旁边,喝着酒馆主人珍藏的葡萄酒。
过了一会,她像是有点好奇,也跟着尝了几口,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不仅酒喝个不停,她还想抽烟抽雪茄,想学怎么开枪。
黑泽阵没有拦着她,让她玩了个够,她喝得微醺,舒服得眯起眼睛,他拿起烟,给她点火,然后递到她的嘴边。
“咳、咳咳。”
只是抽了一口,她就蹙起眉咳个不停,说烟一点也不好抽,让他以后把这个东西戒掉。
黑泽阵把她抽过的烟咬在嘴里,眯着眼睛说好。
接着教她怎么开枪,小醉鬼学不明白,于是他省略了所有的前置条件,只带着她扣动扳机,近处的一串葡萄被打了下来,她笑嘻嘻地去捡,捡起葡萄朝他笑,明媚得好像夏天的太阳。
回了美国。
在他们离开以后,这里还是被人好好地打理着,几乎和从前一模一样。
她坐了一路的车,有点累,于是黑泽阵将她抱起来,听她的指使,先是在客厅逛了一圈,看以前的壁炉沙发和电话,然后又穿过客厅,走廊,上三层楼,来到她的房间。
推开门,是一个小型的会客厅,她几乎用不到这里,总是看也不看地往里面跑,里面是一个很大的书房,有一个很漂亮的大飘窗,坐下来,可以看见花园里灿烂的阳光,她最喜欢在这里滚来滚去晒太阳。
两个人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她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个透明的脆弱感。
“阿阵,你要好好活下去,代替我们所有人过上平静的生活,把我送回西西里,和父亲哥哥们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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