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游轮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比如,那个女人想逼宫上位,把郑云轻气个半死?又比如,我爸脸上挂不住,叫她们别打了?”
“有啊。”谈斯雨淡声说,“郑云轻气得要死,当众打了那女人,女人流产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关书桐心脏猛跳一下,努力稳住呼吸的频率,声音虚飘:
“这样……我没想到郑云轻会这么疯狂。”
但仔细想想,也不算意料之外。
关淑怡看似女强人,实则善良有余,遇到郑云轻这种臭不要脸的女人,想的不是除掉她,而是内耗到一死了之。
至于郑云轻和另一个小三,两人都是不择手段低道德的渣滓,信奉胜者为王那一套,非得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还有……”谈斯雨唇瓣嗫嚅着,欲言又止。
关书桐认真专注地凝睇他,等他说下去。
“赵叔他——”
不等他说完,关书桐手机振动,铃声响得急促。
“等下。”她看一眼来电,接通。
手机那头传出一道没什么情绪波澜的男声:
“你好,请问是关书桐女士吗?”
“我是。”
“你父亲赵嘉业先生的遗体,现位于我院太平间……”
“砰。”花束落地。
那一瞬,她好似出现暂时性耳鸣,尖锐的“呲”声在耳边拉成一条直线,听不见聒噪的蝉鸣,清劲的晚风,欢快的呐喊……也听不清,手机那头到底在说些什么。
后来不知道是怎么上车的,谈斯雨陪她坐在后座,宽厚温热的大手握着她泛凉的手指。
“到底怎么一回事?”关书桐魂不附体地问。
谈斯雨沉声给她答案:
发现那女人流产后,大家在游轮上惊慌失措地找着医生,所以没注意到郑云轻和赵嘉业还在甲板争论不休。
直到游轮靠岸了,再去找他们,发现找不到人,以为他们都不管那女人的死活。
后来,天亮了,船员清洁游轮才发现船舷有血迹。
查监控,发现原来是郑云轻跟赵嘉业扭打在一起,赵嘉业不慎滑倒,被郑云轻推落海中。
郑云轻躲不了多久,今天上午被警方逮捕。
就在下午,有渔民打捞到赵嘉业的尸体——在海中泡了两三天,又是这么热的天,尸体早已腐坏不堪,看不出真面目了。
这一切都和关书桐想象的不一样。
她以为他们狗咬狗,彼此折磨,至死方休。
但没想到,人生好似一场没有逻辑的滑稽戏剧,莫名其妙地开幕,莫名其妙地落幕。
记忆中,活得好端端的人,突然从某个时刻开始,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种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她想,她是个有经验的人。
可事实证明,人类在面对生与死时,与生俱来一种畏惧。
关书桐双脚像灌了铅,走不动道。
谈斯雨箍着她腰肢,近乎是抱她过去的。
赵嘉业的尸体用尸袋裹装,就停放在停尸间。
她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森森寒气从每个毛孔,直往心里钻。
医院让他们联系殡仪馆来接运尸体。
关书桐失魂落魄。
事情是谈斯雨帮忙解决的。
除了处理尸体,后面还有一系列问题。
举办葬礼,遗产分割,赵庆恩的判决结果,郑云轻的刑事案件,她的志愿填选,还有关书灵的监护人变更……
桩桩件件,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像一座座大山积压在她的心头,叫人喘不过气来。
原定的暑假计划统统作废,关书桐明白,只要挺过这最后一关,过去那些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便能彻底粉碎。
所以,她得挺过去。
花费再多时间精力,过程再繁琐困顿,她也一定要挺过去。
何况,这次,关书灵会陪着她,谈斯雨也会陪着她。
给赵嘉业举办葬礼那几天,阴天多云,偶见阳光。
郑云轻和赵庆恩无法出席,赵庆欣联系不上。
昔日还算风光的一个家族,如今只剩一大一小两个孤女。
小的确实小,今年才四五岁。
大的也没多大,十八有余,未到十九,刚高中毕业。
面对她们姐妹俩,前来吊唁的人难□□露恻隐之心。
其中也有心怀不轨的,可一接触到谈斯雨的冷淡眼神,莫名犯怵,只得暗暗压下那些不怀好意。
关淑怡走的时候,关书灵不懂事,不明白“死”的概念。
而现在,她依稀懂了点,知道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到底还是小孩子,红了鼻子,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关书桐将她揽在怀里,嗓子像被糊住,哄不出来。
她感觉很乱,很懵,强烈的不真实感让人怀疑在做梦。
知三当三的人,被第三者插足婚姻。
出轨害得妻子跳楼的人,最终死于坠海。
赵嘉业真就这么死了。
严格说来,她其实没多伤心。
但是,她不能表露伤心以外的任何情绪,如果有,那一定是坚毅的,勇敢的,能担得住事儿,不被人看轻的。
破碎,又坚韧。
叫人怜爱,也叫人钦佩。
门口忽而掀起一阵躁动,一步一步,蔓延进灵堂。
所有宾客都不自觉被吸引着,扭头看去,一身松懈逐渐被恭敬肃穆所取缔。
谈斯雨起身迎人。
强烈的压迫感随轻微的脚步声逼近,关书桐眉头微动,余光内走入一双漆黑锃亮的纯手工定制皮鞋,认出那沉稳步伐来自谁的同时,她动作僵硬地抬起头。
太长时间没合眼睡过一个好觉,她眼眶酸涩胀痛,一滴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滚出来。
谈德为俯身,脱去黑色皮手套,帮她擦去腮上那一滴泪,用粗糙苍老的嗓音安慰:“乖孩子。”
众人错愕着,静默着,大概是没想到,赵嘉业一个吃绝户凤凰男的葬礼,竟能请得动这位商圈传说中的存在。
不止谈斯雨的爷爷,谈斯雨父母也都来了。
谈君延向她点头致意。
相较之下,陈雨琪更温柔,给她一个拥抱。
同她打过招呼,给过她安慰了,谈德为才领头给赵嘉业上香。
这一过程用时很短。
离开前,谈德为拉过谈斯雨的手,覆在关书桐的手上,安慰她“节哀顺变”,又叫谈斯雨好好照顾她。
至此,当谈家人对关书桐表露的关心,大过追悼逝者的意图,所有人醍醐灌顶,明白这样一件事——
关书桐是谈家罩着的,不是谁都能动的。
第66章 晋江文学城
守灵三天, 葬礼结束。
直至高考出成绩前,关书桐像上紧了发条,一件件处理赵嘉业留下的烂摊子。
关淑怡和赵嘉业都没留遗嘱, 遗产相关的事情, 她得去咨询律师, 到时或许免不了要跟郑云轻他们打一场官司。
公司被赵嘉业搞得一团糟, 他一走, 股东们蠢蠢欲动, 各有打算,要求董事会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谈斯雨这人留了一手, 知道她现在忙得焦头烂额, 他便带着律师亲自登门。
股权转让协议拿出来的时候,关书桐浑浑噩噩的大脑像滴进一滴清凉油, 瞬间清醒过来。
“你知不知道这什么意思?”她问他,眼内不可置信的神色久久未消。
透过关家二楼的落地窗, 能一眼望到东湾对岸的港城, 今日阳光明媚, 是个好天气。
谈斯雨背靠沙发坐着,好整以暇地赏看着, 听到她问,转过头来, “知道。”
“持股16.65%。”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对窗外的景色, 似乎大过同她谈论这桩他早已确定的事。
“是个大股东了。”关书桐胳膊肘抵着沙发扶手,扶着额, 拇指轻揉跳痛的太阳穴,“确定要转给我?”
“不然我留着干嘛?”
他有他的考虑。
“虽然到现在遗产还没确定怎么分, 但是你父母的夫妻共同财产如果对半分,你和你妹能领到关阿姨的那一份,此外还能领到赵叔那一份。至于郑云轻他们,则会从赵叔的那一部分继续分。”
“听说现在郑云轻手中就拿着一部分股份。关书桐,你得确保你和你妹的股份加一起,比他们三人加一起要大。”
只有那样,她们关家才是真正的第一.大股东。
“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几个摁下去。但谁知道,赵庆恩和郑云轻出来后,会发生什么?赵庆欣又将在什么时候露面?”
话到这里,谈斯雨终于来了几分认真,上身向前倾,肘部抵着膝盖,目光冷厉锋锐地盯着她。
“Gloria,我们都不想他们再上桌。”
确实是这样。
对于谈斯雨,这次,关书桐赌上百分百的信任,不假思索地拿过黑色签字笔,签下自己的名姓。
“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关阿姨走后。”
闻言,关书桐笔尖一顿,在“桐”字封口最后一横的末尾,晕开一个深色的小圆点。
关淑怡走后,衣关股价大跌,没想到他竟是从那时候开始抄底的。
一直以为,他从不关注插手她家的事,置若罔闻,袖手旁观。
但没想到,今时今日,他竟给她这么大的震撼。
签完股权转让协议,后面还有手续流程要办。
虽说有点开网店的经验,但跟管理一家大公司比起来,那点经验太微不足道。
在临时股东大会召开前,关书桐一直死磕在这儿,有不懂不确定的地方,就去找谈斯雨,又由谈斯雨牵桥搭线,联系上他家长。
公司的事情,尚且让人分身乏术,关书灵年纪尚小,家中又出现这么大的变故,作为她唯一的亲属,关书桐还得顾及小朋友的情绪,给予她安全感。
在亲生父母已经身亡,且无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的情况下,即便有个继母,但郑云轻涉嫌故意杀人,没有监护能力。
故此,关书桐申请变更关书灵的监护人。
并且,她还带她去改了名,从“赵庆灵”,改回“关书灵”。
赵嘉业都没了,郑云轻又回不来,关书桐计划重新装修主卧,以及赵庆恩和赵庆欣的房间,把他们那些垃圾统统给扔出去。
至于关淑怡的东西,自上次郑云轻把房间砸了个稀碎后,至今都不曾整理过。
那晚,关书桐在房里待了很久。
看着满地狼藉,一阵唏嘘。
一声长叹后,她让管家挑拣出尚且完整的物件,其余的……逝者已矣,过去的都该过去了,她不执着了,将那些该扔的,都扔了吧。
处理完这部分,还有就是家中的阿姨佣人,凡是曾站过郑云轻那一派助纣为虐的,关书桐都不想留了。
何况,她家就她和关书灵两人,用不到那么多人忙前忙后地伺.候着。
关家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作为关家话事人,关书桐有意削减不必要的开支。
6月25日那天,高考成绩出来了。
关书桐不出所料地拿个好成绩,市排名第一,全省排第二,前途无量,大有作为。
远在欧洲度假的陈怡佳、余良翰和蔺陈发来贺电,恭喜她喜提市第一,起哄要她请吃饭。
陈怡佳比那俩男孩子有良心,私下问她,这段时间感觉怎样?有没有好一点?希望她能尽快从失去至亲的伤痛中走出来。
说到这里要补充一下,其实,之前他们三人都曾特地前来,出席过赵嘉业的葬礼,安慰过她。
不过,后来见有谈斯雨陪着她,又有关书桐这个当事人说“没关系,你们去做你们想做的事吧”,他们才开启此次毕业旅行计划的。
“本来是想我们五个人一起的,没想到啊……”
视频通话对面,余良翰实在感慨。
蔺陈一巴掌拍他脑瓜上,“哪壶不开提哪壶。”
余良翰“唉哟”一声,赶忙抱头,改口:“那就下个暑假,行吧?关书桐,你通知一下你未婚夫,下个暑假我们一定要一起去旅行。”
“未婚夫?”陈怡佳恍然想起这一茬,追着手机另一头的关书桐问,“你跟谈斯雨什么时候订婚?”
“远着呢。”关书桐含糊其辞。
以前说着,高考结束后,两家人再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这事。
哪知意外频发,赵嘉业没了,这事不好谈了,这段时间,也实在不适合再谈喜事。
胜在关书桐和谈斯雨都还很年轻,婚事还可以再往后放一放。
分数排名出来,就该考虑填写志愿的事了。
谈斯雨问她,今后打算去哪里。
这次,关书桐总算没瞒着他:以前,她打算往北走,去京城,但现在,她感觉自己如履薄冰,不确定到底要不要走那么远了。
空气沉寂着,各怀心事,各有思量。
谈斯雨搬开她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拉着她的手,要她到他腿上坐着,给出的承诺很动人: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会在下面托着你。”
他从身后抱住她,像一张温暖的被子,或一个可靠的外壳,将她包裹着,让她感到舒适踏实。
关书桐放松了肩背,握着他搭在她腰间的手,感受到他指骨坚硬有力的同时,被他反手握住。
“好。”她应声,“那我往北走。”
“那就去呗。”谈斯雨说,“其实也没多远,好歹是在国内。”
“不像你,要出国……美国好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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