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了神,一时间居然眼含委屈直直盯着李槜,仿佛希翼他能替自己出头。
也算是年轻气盛。
温迟迟从桌底扯了扯越婷,示意她不用较真,但也没有主动说自己酒量还不不错来替望水解围。一边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李槜要怎么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桃花运,目光算得上今晚的顶正大光明。
直到望水那边的朋友出来打圆场,她也没能等来李槜的一句话,期间人还毫无顾忌地又给自个儿添了一次温水,显然是知道,但不想管。
望水不甘心地坐下,游戏终于开始。
收回视线前温迟迟又确定了一遍,李槜那杯温水旁分明还放着一个装了酒液的杯子。
真心话大冒险这种游戏,说多有趣其实也不见得,但对于一群并不了解彼此的陌生人来说,确实比其他任何都更能拉近距离。加上民宿聚集的人都是山南水北的,过后谁都不认识谁,有些平时说不出的话,如今反而能借着游戏和酒精说出来。
温迟迟前几把手气还不错,瓶子转了好几轮一直没轮到她,听了不少人说青春说初恋,游戏甚至还因为有个哥们哭得太过劲中场休息了一会儿。
因为游戏没输过,温迟迟玩到现在也压根没有喝酒的机会,她原本还想尝尝这边特色的清酒,但伸手总是触及那杯没碰过、已经不再有温度的水,最后索性当做明天有事确实不能多喝,只给自己顺手倒了杯橙汁。
刚抿了一口,就背运被瓶口指到。
出去端酒的承旭刚好刚来,绕进来时候笑道:“哟,你今晚这还是第一把吧,可得想个好问题......”
场子玩热了,周围人也起哄。
恰好刚才李槜出去接电话还没回来,联想到刚刚游戏的尺度,又大多都是和感情有关,温迟迟不想让他听到,心里默默希望他们能问快一点。
“真心话吧。”
承旭故作深沉:“让我想想啊......”
他之前无论问问题还是指定大冒险题目都很犀利,如今这么深思熟虑,更是吊足胃口。
“等等啊......”承旭摸了默默下巴,“你是第一次来雾淮吗?”
“切——”
他这么个糊弄的问题,连当事人温迟迟都被逗笑了,周围人更是一片嘘声。
温迟迟半开玩笑:“那我可真答这个了——”
她拖长语调,作势就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承旭赶紧阻止以平息众怒,温迟迟笑得眉眼弯弯,静静等待着他真正的问题,一时居然没看见进门的李槜。
在即将被剥夺出题权前,承旭终于收敛起不正经,认真重新问了一个:“那什么,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对比之前各种甚至偶尔涉及sex的题目来说,这个问题说实话,依旧显得太过小儿科,但或许是因为温迟迟长得漂亮,再加上一整晚都没怎么开口说话,这次居然没有人再吐槽承旭。
其实这个问题正中软肋。
无人看见的桌下,温迟迟手心无意识地握紧,是一个自我保护意识很重的动作。
那边,李槜的身影停在植物阴影下,脚步顿住。
越婷以为她实在反感这样涉及隐私的,正准备伸手拿酒说要替她喝,温迟迟终于下定决心,抢先一步按住她的手。
“......算有吧。”她抿出一个微笑,简单回答了三个字。
承旭打趣:“看来今晚好多人好失望咯。”
越婷却是激动,反过来拉住她的是:“是不是你那个同学啊?!”
温迟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但下意识的“当然不是”已经到嘴边,却被望水的声音截断。
“你喜欢的人是谁啊?”望水倒是不记仇,自然地接话问道。
温迟迟皮笑肉不笑:“这是下一个问题了吧?”
那股差点要被她习惯的薄荷味重新靠近,阴影倒下来,温迟迟这才发现,李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
心脏像被人蒙住一块胶带,烦闷又清晰的心跳声。
她对越婷使了个眼色,对方虽然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越婷还是噤了声。
不动声色抽了张纸巾,温迟迟擦干手心沁出的一点薄汗,尽量佯装若无其事,笑着聆听另一个倒霉蛋的故事。
之前扎的丸子头有些散了,她索性松了发绳放下来,微卷的头发落在肩下,自然就挡住余光,倒是让温迟迟好受了些。
“阿槜,你那边是不是没酒了?”
近在咫尺的应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嗯。”
温迟迟抿了口橙汁,猜他应该是没听到,心里多少好受了点。
越婷酒精上头,莫名难缠,刚安静两分钟又偏过来和温迟迟笃定:“我早说了他肯定就是喜欢你。”
“嗯嗯嗯,”温迟迟依然没想起她口中的同学是谁,但也没必要和一个醉鬼真计较,胡乱点点头安抚她,“给你倒杯水怎么样?”
丝毫感受不到身旁李槜越来越低的气压。
游戏依旧继续,温迟迟一边操心不让越婷喝太多,一边倒是顺手给自己倒了几杯酒,自从刚才她那轮过后,类似纯真的话题就越发多了起来,大家好多都是远离校园生活很多年来的,如今再回忆起当年,硬生生说出了一种冷幽默感。
正笑得开心,这一轮瓶口突然指向了她这个方向。
好在最后落在偏向李槜的那边。
不得不说,微醺确实让人飘飘然好多,温迟迟偏头看向他那边,嘴角甚至还挂着真情实感的笑容。
承旭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深挖好友隐私的机会,抢着开口:“你三年前那么失魂落魄,是不是谈恋爱了?”
话音刚落又被他自己否认:“不对不对,我换一个问题啊......”
李槜从始至终没搭话,只懒散弯腰,从桌上拎过一支酒。
承旭绞尽脑汁,终于想出应该怎么问才能在这段友情里从此占据有利地位:“这样吧,哥们儿不为难你,我就问问,你和你高中那初恋,后来到底是怎么了......”
高中,初恋。
如果说后一个还该客气点否认一下,那么前一个就是避无可避了。
温迟迟闭了闭眼,刚下定决心准备讲点什么话,试图转移话题,却突然被旁边的人扼住话口,她偏头看过去。
身旁,李槜眉眼深刻,用勺子起开一只酒瓶瓶盖,抽纸慢条斯理擦干流到手上的酒液。
光影把他的侧脸切割得更加迷人,也像是沾染了酒液,飘飘然醉人,莫名的痞气。
“后来?”他看着温迟迟的眼睛,微抬下眉骨,嗓音清淡,“她把我给甩了。”
第38章 第五颗水星
“你说的我不够温柔, 真的,让我反省了很久。”
——刘瑞琦《两三句》
*
“暗恋?”回房之后越婷大概是玩游戏上瘾,缠着温迟迟要听故事。
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或许真的是酒精上头, 或许是猝不及防的重逢让人不得解脱, 向来更擅长倾听的温迟迟罕见开口, 慢慢回忆。
“大概就是高三, 晚自习的时候外面突然开始放起烟花,我当时忍不住盯着看了很久。同桌问我是不是特别喜欢烟花,其实我只是在借着窗户看他的倒影。”
温迟迟语气温吞,说起这段被刻意遗忘的回忆时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她记得距离让那场烟花像彩色的线条画,也觉得快过年的时候她还看过一次。
后来到海城, 大一还未禁燃烟花, 无论跨年还是别的什么节日,天空总是会被彩色渲染, 亮如白昼。
比千里之外的小镇不知华丽多少倍。
但她心里只有那年隔着电话传来的呼吸和冷风。
温迟迟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当然什么都没有,她自嘲地笑了笑,给越婷倒了杯温水。
所以说年少时候的喜欢像烟花,其实也像梦, 绚烂过后转瞬即逝。
没人是例外,至少他们不是。
越婷下意识追问后来。
“后来?”温迟迟从回忆中抽离,把水递过去,“后来就是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切,”越婷咕嘟喝了半杯, “就知道你是在编故事。”
漂亮姑娘不需要暗恋, 何况温迟迟性格还不错。
如今再认识她的人都像越婷一样这么觉得。
温迟迟没否认,接过水杯问她:“你可以自己待二十分钟吗?”
越婷只是思绪混乱, 醉得并不严重,也没吐:“你去干嘛?大晚上的。”
看了眼时间确实快凌晨一点了,温迟迟再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想了想道:“我记得楼下应该还有剩下的酸奶,我去拿两杯。”
大约是中午太阳太大,加上晚上又喝了酒,她太阳穴有些钝痛。
越婷挥挥手,还记得叮嘱她:“早去早回啊,有事打电话......”
这个点,门甫一合上,世界倏然变得静悄悄。温迟迟嘴角的笑落回去,对面的门依旧紧闭。
她没在意,从楼梯走下去。
门已经锁了,大厅值夜班的小姑娘不知道去了哪里,前台留下一个“暂时离开”牌子,下面倒是有手机号码。
温迟迟逛了一圈没找到酸奶,也不想打电话麻烦人,索性在茶水台那边找到一罐蜂蜜,往烧水壶里倒了瓶矿泉水。
大厅寂静得有些可怕,只有逐渐尖锐的烧水嗡鸣声。等待时温迟迟才想起,估计是生理期也快要来了,才会让她情绪这么不稳定。
她就这么站着,一会儿想毕业论文,一会儿想实习,一会儿又不可避免的想到李槜。
太过出神,以至于响指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吓得她差点窜起来。
“想什么呢,进来都不知道。”
门重新被关上,冷风的后劲席卷,温迟迟看清来人,不算太明亮的灯光里,这张脸已经重新被她熟悉。
他身上的薄荷味似乎更重了些,温迟迟微低头,看到他外套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盒子。
察觉到她的视线,李槜干脆把东西掏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来一颗?”
绿色包装,温迟迟看清上面的字,是一盒喉糖。
还没等她回答,李槜已经又自顾自否定了自己刚才的问题:“算了,吃了容易睡不着。”
毛病。
大概和生理期前翻涌的激素有关,温迟迟刚才被他吓到的气还没下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装作专注侧身瞄了一眼正在烧的水。
连温迟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无论动作还是神态,都带着一种下意识的熟稔。
毕竟是重新遇见的第一天,如今两个人单独相处,沉默大概才是正常,或者说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先出来。
身旁的李槜也没再说话,温迟迟后知后觉,这实在不是什么应该生气的场合。
沉默和着即将沸腾的水声,屋内错觉和谐的气氛此时又有些僵下来。
好在李槜终于说话:“谈谈?”
但这简单的两个字显然不是温迟迟希望的。
要和他谈什么?
当初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温迟迟打的就是从此都不会再见、也不会有“谈谈”这种场面的主意。
她故作镇定:“嗯?”
话音刚落,沉默又蔓延。
久到温迟迟不知所措,抬头对上李槜的眼睛。
他抬了抬眉骨,却只问她:“不冷?”
原本只想着下来找个酸奶酒回去,要不了几分钟,温迟迟就随手拿了一件衣服,谁知恰好是中午外出穿的防晒衣。
防晒,当然就不保暖。
她轻咳了一声,只说:“嗯,雾淮天气还不错......”
话音还没落完她就陡然意识到不太对,在便利店伪装过招的时候这么说算是套近乎,可如今李槜都已经正儿八经说了想和她谈谈,她就这么提起这个地方,不是给人递话头么?
温迟迟抬头,原本是想要想办法解释、或者说是继续伪装一下的,但对上李槜的眼神,她才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嗯,是挺好的。”好在李槜没有就这个地方追根究底,他回答她,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稳声线。
锡纸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温迟迟顺着李槜手上的动作看过去,刚才还跟她说喉糖吃多了晚上会睡不着的人,如今自己倒是行动上了。
绿色的包装纸上印着统一的人像标签,温迟迟记得这个鬓发微卷的阿姨,当然也记得这个喉糖呛人的味道。
莫名其妙。
她突然忍不住轻笑出来——因为想起高二那年,隔着窗户看出去,也同样有个莫名其妙的人,在体育课上比赛点燃一支火柴。
回忆轻而易举就被触及,避无可避。
温迟迟愣了一瞬,垂下眼眸。
这个瞬间,整个晚上佯装的轻松终于消失殆尽。
她原本试图将这场重逢幻视成一场梦,如今全部破碎,她无比确信。
毕竟回忆太美好了。
美好到只要靠近一下,就叫她痛不欲生。
那么他呢?
“温迟迟,”今天以来这么久,李槜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但其实我挺久没回过威海了。”
薄荷味在空气中爆开,李槜没有再看她,低着头把硬锡板反复折成三段,像是在自言自语:“...上次回来就是高三吧,七月份还是六月末?我妈出车祸,脚踝粉碎性骨折,我来照顾她......”
有什么在她脑海中嗡鸣作响,连水已经烧开停下了也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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