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家?
“大哥还是开门见山吧。”
麦穗思索着,没用咄咄逼人的语气,可投向对面的视线中带着难以掩藏的锋芒,直直刺了过去。
谢檀烨却好似故弄玄虚:“别碰不该碰的事,别查不该查的人。”
……
凛风呼啸,穿过半掩窗扇,吹翻已经空了的茶杯。
细小沙石敲击着玻璃,天不知何时暗下去。雨没来,却有一道平地惊雷,挟闪电划破西方阴沉天空。
茶杯仿若隔空受到惊吓,在桌案晃晃悠悠滚动几圈,‘啪’一声,摔碎在地面上。
麦穗大梦初醒,俯身摸黑去捡碎裂的瓷片,却因心神恍惚,将手掌按在锐利凸出的碎片上。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下意识用另只安好无损的手将伤口摁住。
同一刹那,包厢房门从外扣响,室内顶灯也跟着亮了起来。
经理转身将门关上,嘴里不停念叨,“怎么不开灯?客人走了,包厢还黑着,如果不是前台说一直没看见你下去,我都要以为你一声不吭自己溜了。”
他绕过屏风,看到眼前的一地狼籍,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怎么搞的!快别在这里蹲着了,我叫服务生进来收拾,你快去办公室处理一下伤口!”
麦穗自始至终静静低着头,盯着手缝间溢出的鲜红血液发呆。
经理看她还在那里一动不动,直接伸手,将她搀扶起来:“那人是谁?怎么他过来一趟,你就成了这副模样,跟丢了魂似的。”
“我没事。”麦穗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纱布,覆住仍在流血口子,“这几年,辛苦你一直想办法,帮我把茶点推广出去。”
经理对她突如其来的致谢感到一头雾水:“你…花钱聘请我,不就是为了把茶楼办好吗?这都是我份内的事,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两人虽是老板与下属的关系,但私底下相处更像朋友。
经理姓赵,没来清远茶楼之前,在一家星级酒店当主管,兢兢业业工作,却一不留神成了高层政斗的牺牲品。麦穗当日伸出的援手,于他而言便是知遇之恩。
他年长几岁,平时也会和麦穗开几句玩笑:“我不会要被炒鱿鱼了吧?”
“只是弄明白了一些事情。”洁白纱布完全浸湿,缩成暗红一团,麦穗深吸一口气,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将它用塑料袋包裹住,丢进垃圾桶。
又说:“以后,招牌茶点不必再特意留出份量供应,后续怎么安排,你看着办。”
“你,不找人了?”
看麦穗如今黯然神伤的模样,赵经理有些后悔年前的多嘴,“没关系的,茶楼生意一直不错,前几天还谈妥了江宸集团的订单,多保留一道茶点不是问题,还是有客户专为这一口特色来的。”
“江宸?”
麦穗注意力落到此处,惊讶反问:“我们怎么突然和他扯上关系?”
江宸集团明面上是长宁商圈新冒头的黑马企业,但麦穗知道,那是周政珩为脱离周家,暗自注册运作的公司。
如今周政珩重新揽回家族集团大权,这家公司明晃晃挂在周阐意名下,可见其重视程度。
“有风险?”经理经验丰富,眼光独到,在签约之前做过深入背调,看麦穗疑似心有顾虑,又说,“目前只是初步合作,层次不深,后续如果有影响,我会及时止损。”
麦穗摇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家公司没问题,你多费心,没准能借此机会拿到更大的项目。”
江宸集团负责人能找到清远茶楼合作,周阐意与周政珩必然知晓,但却没有直接找到麦穗恰谈,多半已经在其他方面承情。
很大概率是因为周家与谢冯笙的合作。
伤口仍然在流血,按压过后还是止都止不住,若不是了解身体状况,麦穗都要误会自己罹患凝血功能障碍。
“伤口太深了,估计得缝针,我开车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
又有人将包厢门板敲响。
麦穗无暇顾及,赵经理的声音中气十足:“请进。”
小吴快步走进来,支吾其词:“麦总,楼下有位客人找您。”
经理心急,认为流血不止的情况耽误不得,摆摆手让小吴回绝:“你就说老板不在,谈合作也让他改日再来。”
小吴站在原地没动,表情欲言又止:“可是,他说是麦总的老公,您看……”
谢冯笙来了?
麦穗瞬间起身,扯出一截纱布,将受伤的手掌一圈圈包裹住,“帮忙把地上的瓷片处理一下,谢谢,我先走了。”
咚咚脚步声渐远,倩丽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内,留赵经理与小吴面面相觑。
—
清远茶楼一层。
拱形门隔出不大不小的空间,摆放一张二人位方桌。
室外薄雾弥漫,烟雨缭绕。
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窗前长有青苔的灰白石板上,顺着细小沟壑,弯弯绕绕,汇聚成不规则的一汪。
谢冯笙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修长,宽肩窄腰,站在窗前,静静欣赏雨丝坠落地面。
单从背影,便能让人发散丰富想象力,幻想这是一位多么温雅倜傥的人物。
“你来了。”
稀松平常的一声问候,很轻,将谢冯笙的思绪召回。
他转过身,麦穗这才发觉对方手中握着一只白釉瓷杯。
“手怎么了?”
只一眼,谢冯笙便察觉到麦穗衣袖之下的异常。
那里鼓鼓囊囊一团,浅咖色风衣边缘冒出一抹刺眼的白。
手中茶杯随意放回桌案,谢冯笙将麦穗还在试图往身后藏的胳膊拽住,让那缠成馒头一样的手明晃晃摆在二人人面前。
男人面容阴沉,深邃眼眸中怒色翻涌,连带呼吸都有些粗重,温热打在她的头顶。
麦穗意识到自己这样不信任对方的做法极其错误,急忙柔声找补:“没,只是不小心打碎了杯子,划了一道小口子,擦些药很快就能好的。”
在她身后,服务生迎来送往继续各自的工作。
大概谁都想不到,一墙之隔,往日美艳张扬的面孔此刻被一种刻意揉造出来的乖巧讨好取代,那双狐狸眼更是无辜眨了眨,直直仰望着眼前的男人。
面对这样一张脸,再大的怒火恐怕都会顷刻消散。
可谢冯笙没有任何改变,薄唇更是抿成一条直线。
麦穗暗自腹诽:为什么从前百试百灵的招数如今不管用了?难道随着年龄的增长,男人喜欢的类型也会有所改变吗?
她正想着,缠绕着纱布的手被人不轻不重捏了一下,施力点恰巧落在伤口位置。
麦穗下意识叫了一声疼,看向谢冯笙的眼眸中不可控制蔓延出水雾。她小声抱怨:“你怎么突然这么凶?”
谢冯笙冷哼,直接断言:“纱布是来见我之前刚换的吧?几步路的距离,就能被血染红,你管这叫小伤?”
他紧紧攥住麦穗的腕骨,拉着人往外走,“还拖着不去医院,你是想要血尽人亡吗?”
得知谢檀烨出现在清远茶楼,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务赶过来。
原本看到麦穗完好无损出现在面前,谢冯笙着实送了一口气,谁能找到麦穗自己憋了个大招,还要笑着在自己面前讨饶。
汽车在柏油马路疾驰,谢冯笙犹嫌不足,催促:“荣叔,开快点。”
“现在是晚高峰,你别为难老年人。”麦穗弱弱为荣叔辩解,试探性伸手,拉住谢冯笙衣袖一角。
第30章 赐我樊笼
谢冯笙正襟危坐, 仍旧静默不语,但也未将衣袖抽回,任由麦穗紧紧攥握在掌心中。
晚高峰的长宁水泄不通, 谢冯笙眸色晦暗, 直直盯着前方路况, 仿佛要凭此令前方车辆让出一条直抵医院的道路。
驾驶位上,荣叔与麦穗在车内后视镜中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伸出手指, 操纵控制台上的按钮, 将隔板放下。
细密雨丝模糊车窗外的霓虹, 厚重的玻璃将所有噪音拒之窗外。
随着荣叔的一番操作,车内空间霎时变得狭小, 两人不约而同保持着缄默。
恍惚间,麦穗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是紧张吗?麦穗觉得不是, 这更像是一种异样浓烈情绪的载体。
只是眼下情况, 容不得她思考太多。
“谢冯笙。”麦穗斟酌着用词,思考半天也只想出了他的名字。抓着衣角的手愈发用力, 手背中指指节下方,对应的那根骨头在薄薄皮肉下尤为突显。
半分钟后,谢冯笙的声音终于响起, 在寂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麦穗,我没有对你发脾气。我只是在反思自己哪方面没有做好,让你无法真正放松戒备,做到与我坦诚相待。”
麦穗低下头,将白皙脸颊埋在自然垂落的发丝间, 心情亦随之陷入无法言说的低落:“我,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这是下意识的举动, 我能理解。”
没有第三人的视线投注在两人身上,谢冯笙语气中带着温和,侧过身将麦穗的手拉过,包裹在自己的两掌之间。
麦穗没再多言,尽管两人已经相互袒露过许多秘密,也曾经在深夜寂静时分互诉衷肠,但要让她卸下所有防备,将底牌完全摊开在桌面上,还需要一些时间。
显然,谢冯笙能够理解麦穗心中所想,甚至他自己,也正在经历一些挣扎与纠葛。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谢冯笙已经习惯在麦穗面前承担起倾听者与帮助者的角色,如今要将那些肮脏不堪的过往一点点剖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很清楚,自己还需要时间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
汽车停停顿顿,恰好在此时到达了目的地。
谢冯笙撑起一把黑色雨伞,伞柄笔直,在寒冷雨夜里泛着冷冽光泽。他绕过车身,替麦穗拉开车门,搀扶她下车,走向医院正门。
荣叔向来体贴入微,一早联系好专业医生,等候在急诊室内。
“辛苦您晚上跑一趟,麻烦了。”
谢冯笙将收拢的雨伞递给跟在身后的荣叔,扶着麦穗在处理室的软凳上坐下,“我老婆的手压在了摔碎瓷杯的碎片上,劳烦帮忙处理伤口,看看有没有碎渣残留。”
缠绕在手掌上纱布被医生层层解开,到最后一段,渐渐凝结的伤口与纱布黏连在一起,麦穗忍不住瑟缩一下,手腕也跟着往回抽。
“别乱动。”
医生还没开口,谢冯笙先有了动作。他拉过一旁空闲的软凳,于麦穗身侧落座,青筋凸起的大手抬起,将她的腕骨压在医用脉枕上。
麦穗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脸也跟着热起来。她的眼睫刻意垂下,躲开医生看过来的揶揄视线。
太难为情了。
透着寒光的镊子在伤口处拨弄,麦穗紧咬着下唇,倒抽一口凉气。
替她处理伤口的医生有些年纪,头发花白却浓密,一次性口罩上方,一双淡黄眼睛格外明亮,彰显着睿利与精明。
随着几颗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瓷渣,扔入铺有消毒无纺布的铁质托盘内,医生着实松了口气:“打一剂麻药吧,伤口有些深,看长度,恐怕需要缝合六七针。”
谢冯笙的目光一错不错,停留在如今看来有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处:“您安排。”
原本站在角落的荣叔去而复返,将手中多出来的东西递给谢冯笙。
那是一只注水型暖水袋。
麦穗侧身看过去,荣叔笑着耐心解释:“附近商超买的。”
过了几秒钟,又补充:“先生吩咐的。”
谢冯笙不欲多言,只将浸了冰碴的视线落在老人的身上,定格一瞬便收回。
“夜里降温,失血过多恐怕会更加惧寒。”
麻醉剂药效很快发挥作用,撕裂般的疼痛一点点消散。
约莫半小时过后,医生用最后一条医用胶布固定住纱布边缘,“好了,隔天来换一次药,如果恢复得好,大概十天能拆线。”
“辛苦了。”
荣叔将医护人员的嘱托一一记下,把种种忌口食材编辑成短信,发送给蓝山公馆内一早得到消息,着手准备养气补血汤的宋姨。
这一阵兴师动众的折腾过后,麦穗躺进主卧柔软棉被间,已是夜晚十点。
浴室房门半掩着,泠泠水声避无可避钻入耳里,麦穗不禁有些脸皮发烫,思绪跟着神游。
“不是说困了?怎么还没睡。”
谢冯笙裹了一件深灰色浴袍走出来,带着满身水汽,“伤口疼?”
他几乎下意识抬手,用掌心估量她额头的温度。
“我已经没事了。”麦穗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你今天这么早回来,不需要再处理公司的事务吗?”
谢冯笙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侧身定定望向她:“谢氏集团运作多年,已经很成熟了,哪怕我请半月假不去公司,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的。怎么,你想让我去书房?”
为了方便麦穗睡眠,卧室内只剩床头两盏落地灯亮着。此刻她拥着被子一角,靠在抱枕上,任由谢冯笙肆无忌惮地打量。
她微垂着眼睫,在静谧夜色中稍显落寞:“你不忙的话,我们聊一聊。”
麦穗的语气如此郑重其事,谢冯笙亦拿出百分百的认真态度,“你说。”
“谢檀烨之前有过一些过激举动,针对你,是吗?”麦穗犹豫再三,选择从这里说起。
“怎么这样问?”
“今天下午来茶楼找我,是计划之外的安排吧。”麦穗自说自话,语气笃定,“因为得到了谢檀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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