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又不单是帅。五官端正俊朗,脸部轮廓分明的帅哥比比皆是,可他的长相,精致到,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瓷,或玉,因而有一种脆弱易碎的感觉。
不知是他瞳仁生得黑,还是光线的缘故,令人联想到黑不见底,光照不进的深渊,自带吸住人目光的磁力。
“大家好,我叫陈致。别致的致。”
声音是属于少年人的清朗干净,可,没有起伏。
就没了?
停了两秒,他们后知后觉地鼓起掌。
前排的同学跟秦伊说:“看他包的logo,是‘驴’。如果不是假的,那确实有钱。”
秦伊“啧啧”两声。
在学校,得掌握一点必备技能,屏蔽外界干扰。
许希充耳不闻,默念完,遮住单词,看着中文释义,默写起来。
她每天给自己定下明确清晰的学习计划,并严格执行,如果分神听他们八卦,她就要完不成了。
班主任说:“陈致同学,你先坐最后一排吧,期中考后再调整座位,可以吗?”
他颔首,径直迈下讲台,朝那个空位置走去。
“好了,大家不要交头接耳了,读书吧。”
陈致的书包几乎是空的,里面只装了几支笔,和一本草稿。
待他坐下,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将他的书搬进来。摆好后,很快离开。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班主任过来,拍了拍许希的肩膀。
她抬头,眼里有些茫然。
不到一臂的距离,陈致能看清她的睫毛,挺翘,但不长。
班主任姓袁,教语文,四十来岁,人挺和蔼。只是抽烟凶,身上带着一股萦绕不去的烟味。与他靠得太近的人,总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说:“许希,你下课带他去领一下校服。”
“哦,好。”
他又对陈致说:“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同学,或者来办公室找我。”
“好,谢谢老师。”
许希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默写单词,脖子弯着,露出脑后颜色偏淡,偏细的头发。像婴儿的胎发。
倒是她的同桌,扭过头,明知故问:“陈致,你是哪里毕业的?”
出于礼貌,他回:“昂立。”
没想她又问:“昂立教育资源不是很好吗,怎么转来三中啊?”
他垂下眼,翻开一本书,语气愈发冷淡:“没怎么。”
识趣的人,就该知道他不想被搭讪了,或者,这个问题,触及他的隐私了。
秦伊碰了枚软钉子,撇了撇嘴,转回去了。
许希写完,对了下书,错了一个。她划掉,更正,重新记。
待完成这项任务,她望了眼教室前悬挂的钟,还剩两分钟才打铃,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还好没被这段小插曲耽误。
她从桌洞摸出一个水煮蛋,磕了磕桌沿,轻轻碾碎壳,剥开,用纸巾垫着。
秦伊闻到鸡蛋的味道,不耐地皱眉,看向她,“许希,你怎么每天吃啊?好难闻。”
“我,我很快,吃,吃完。”
许希两口塞进嘴巴里,然而蛋黄干,吃得急,容易噎到。她勉力咽下去,便开始打嗝。
秦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也不想说她了,撇开眼。
许希拧开水瓶,瓶盖没拿稳,掉了下去,往后滚,一路滚到陈致的脚底下。
她没期望他能好心地施以援手,自己蹲下去,伸长手,努力去够。
费劲的样子,像寓言故事里,怎么也喝不到瓶中水的乌鸦。
“呃。”
一个嗝猝不及防地涌上来,她身体随之往上,头顶撞到桌子。
“砰”的一声响,旁观人听了都无端感到一痛。
陈致不过弯个腰的功夫,就拿了起来。
红色的保温瓶盖,样式老土,表面有几个摔碰出来的坑,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金属银色。不像高中生的年龄段会使用的东西。
许希接过,讷讷地道:“谢,谢谢。”
陈致没觉得她本身就是结巴,只当她太紧张。
他这下才看全她的整张脸。
很小的脸,约莫巴掌大,鼻头小巧,因为疼痛,眼尾有点红,似还缀了滴生理性的泪,眉毛淡而稀,额头光洁。
总的来说,这是一张很素淡的脸,淡到一眼过去,留不下太深印象。
还有一点原因是,一晃而过。
因为她很快转回去了。
她依旧没正眼看他。
陈致倒不明白了,他很吓人么。
许希喝水将嗝压下去,正好,打早自习的下课铃。她抽出书本,利用短暂的五分钟,进行新课预习。
这堂是英语课。
老师年纪大了,难免带有些口音。陈致不爱听,两根手指夹着笔,转啊转,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
老师叫大家齐读课文,他忽然发觉不对劲。
他视线掉转,落到前方的女生身上,的确,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下课,许希收好笔,见陈致没反应,看着窗外发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提醒他:“校,校服。”
袁老师吩咐她带他去领校服,她还挺“尽职尽责”。
陈致说:“不用了,你告诉我地方,我自己去。”
她思考两秒,摇头。
他便起身。
许希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缓缓上抬,然后真切地意识到,他好高。她好像还不到他的下巴。
她抿了抿唇,率先从后门走出去。
三中的校服很难看,黑白红的配色,宽松肥大,不分男女,丑得统一。但学校要求必须每日着校服,校门口有督察员监督。
领校服的地方在行政楼一楼靠里的一间办公室,不好找。
有一个值班老师边嗑瓜子,边用电脑看网络小说,陈致瞟了眼,修仙类的大长篇,一千多章。
他心底笑了声,这么闲。
“要多少码的?”
“185。”
“这衣服码子小一号,给你拿190的吧。”老师拍了拍手,找出两套秋季运动服,递给他,“一共278元。”
陈致愣了愣,“要钱啊?”
老师笑了一声,似乎觉得他很天真,说:“哪所学校做慈善,免费送校服啊?”
他从小到大,读书的开销,都无需他考虑,也没想到要带钱。
“算了。”
他作势要走。
许希忙说:“我,我先帮你垫,垫一下吧。不,不然,你明天进,进不来学校。”
她从裤兜拿出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百元钞。本来是准备充值饭卡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示意要一套。
钱递出去时,她还有些不舍。但袁老师把事情交代给她,是信任,她得完成好才行。
老师给她找零六十一。
几张零钱,她依旧是捋平,叠工整,才收到口袋里。
出了行政楼,许希说:“你,你自己回教室,可以吗?”
那眼神,似乎是担心他找不到路。
秋末初冬的天气,紫外线强烈。她微微眯起眼,仰着头看他。
他发现她有这么个习惯,和人说话,总是面朝对方,哪怕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
陈致反问:“如果不可以呢?”
许希思考起来,该指给他路线,还是领他回,下节课后再去食堂充卡。
不充的话,卡里的钱不够她吃一顿饭。
他居高临下,可以将她面部表情任何细微变化,都尽收眼底。
她的脸不仅小,下巴也尖,脸颊只有一点儿婴儿肥,她站在阳光之下,皮肤白得近乎有些透明,故而显出淡青色血管的形状。
像有棉絮的白色翡翠。
因容易给人一种不禁风的脆弱感,他这样,像是在欺负她。
陈致淡声说:“你有事就去吧,谢谢你,钱我晚点还给你。”
“好。”
她点头,小跑走了。
中午吃饭,许希和唐黎一起。
她们俩本来是同班同学,分科后,一个去了理科班,一个去了文科班,就像异地恋的情侣,特定时候才能见面。
“待会儿去小卖部吗?”
许希点头。
唐黎从餐碟里夹了块鸡肉给她,“你怎么总是吃得这么没营养啊,省钱也不是你这么省的嘛,难怪你这么瘦。”
三中伙食一般,但好歹有荤有素,菜色不一,随意搭配,可许希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素菜:土豆丝、白菜、豆腐。
她是很瘦,别人穿校服,顶多是嫌宽松,她穿着像根杆子套了麻袋,怎么看都违和。
许希笑笑,没有解释,就让她这么以为了。
吃完饭,唐黎挽着许希去小卖部,她经常饭后买瓶饮料,或者零食,留着下午打牙祭。
许希没进去。
“希希,你不买吗?”
她用50充了饭卡,身上只有11块钱了。
对唐黎来说,这还不够吃一顿饭和饮料的。但她需要精打细算用很久。
许希笑笑,说:“我,我没什么想,想吃的。”
唐黎知道她是舍不得,结账时,多拿了盒纯牛奶,出来给她,“喏,请你喝。”
许希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你总是请我,我都不,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我喜欢和你一起吃东西。”唐黎比她高,可以轻松地揽住她的肩,“你知不知道,看着你,我总有种心疼的感觉,想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许希不明白,可很久之后,陈致也这么对她说。
第3章 02.结巴
放学后,许希走路回家。
原本,以她的成绩,可以去市重点,但为了省钱,她选择离家近的三中,就可以不用寄宿。
走到校门口,有道陌生的男声叫她的名字。
她循声望去,是今天新来的同学。
陈致。
他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边,她不认识车标,但知道肯定不便宜。
秦伊他们似乎很好奇他的家境,下课趁他不在,讨论过几次他所穿所用的品牌。
陈致朝她走过去,“谢谢你。”
他是为的还钱。
两张红色的钞票,许希找不开,便问:“你有,有零钱么?”
陈致说:“剩下的当感谢你的。”
口头上说感谢,表情却匮乏,冷冷清清的。
她知道他不是针对自己,是本身性格就如此。所有人和他搭话,他都给不了热络的反应。
“你,你等我一,一下。”
她可以去旁边的小店,找老板换一下零。她有些着急,怕他没耐心等。
果然。
“不用了。”
陈致说完,不等她再说话,转身,拉开后座车门,坐了上去。
司机刚给了他两百现金,转眼又看他给了一个女生,不免问:“欠人家钱?”
陈致知道他要跟自己父母交代他的情况,“嗯”了声,言简意赅地解释:“买校服,忘带钱包了。”
他抬眼看向后视镜,她捏着那两张钱币,似是纠结了会儿,然后收了起来。
-
许希回到家,叔母坐在客厅看电视,叔叔估计还在外头打牌。
“我,我回来了。”
叔母注意力在电视剧里,没理会她。
许希默默地换鞋,进了卧室。
说是卧室,其实是杂物间改的。
屋子朝北,采光通风差,冬冷夏热。放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就挤得转不开身了。窗户开得高,还小,她个子矮,想开关的话,得踩凳子。
她放下书包,拿换洗衣服去洗澡。
洗澡太久,会被叔母说浪费钱,不洗头发的话,她一般控制在十分钟内结束。
没想到,刚脱掉外套,正要脱T恤,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
许希一惊,如关在笼中受惊的鸟,看向误闯的人。
她的堂弟,许凌。
他约莫是刚打完游戏,迷迷瞪瞪,没注意到里面有人。
许凌揉了揉头发,脸上有一丝尴尬,说:“你要洗澡吗?”
她低低地“嗯”了声。
“你洗吧,我待会再来。”
说着,他退回去,顺带关上了门。
许凌其实没比她小多少,他们同年,不过他才高一。他们学校没晚自习,他早早放了学,便待在房间玩电脑。
许希惊魂甫定,心还砰砰跳着,听见外面叔母说:“你个晕脑壳,打游戏打傻了,里头有人都不知道?”
“哎呀,又没看到啥。”
叔母只是这么说一嘴,不会真的教训许凌。
许希飞快洗完,抱着换下的衣服出浴室,晾好洗净的内衣内裤,再钻进那个逼仄狭小的房间。
头一直埋着。
许凌似乎瞟了她一眼,她权当不见。
她这套睡衣已经穿了几年了,洗多了,布料薄,领口大。胸发育起来后的这几年,即使洗完澡,她也会穿上胸衣。
因为家里有两个男性。
这个家里,她是十足十的外来人,她只能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引起他们注意,不叫他们生厌。
许希关上门,才松了一口气,摊开书。
老师布置的作业她已经写完了,这是她另外买的练习册。
学习上,她不是很有天赋的人,笨鸟先飞,她只能不停地通过努力,试图飞高一点,飞远一点。
写到十一点多,叔叔回来了。
因为老房子不隔音,清晰地听见叔母的抱怨:“天天打牌打牌,输得都没钱吃饭了。”
“罗里吧嗦。”叔叔听得烦,“饿不死你的,别一天到晚念叨,有这闲功夫,不如出去找个活干。”
“你以为我想天天念你啊?含辛茹苦把这两个孩子拉扯大,我现在人老珠黄的,再出去找工作,谁要啊?”
“你平时不就做饭、洗衣服,说得多累似的。”
“许卫民,你别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凌凌从小到大,你管过他一点吗?”
又是无意义的争吵。
许希习以为常,反正有一方吵倦了,就会自动中止。
她戴上耳塞,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窗户没关,但风吹不进来,空气凝滞,幸好夜晚气温降下来了,白天残留的暑气褪去。而月光一如既往地温柔,抚着她的脸。
不知何时开始做起梦。
父母一左一右,各牵着她一只手,在菜市场逛,问她想吃什么,回家给她做。
她胡乱报着菜名,什么胡萝卜炒菠萝,鸡蛋炒鸡,他们被她逗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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