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希知道是梦,可仍贪恋于一家三口的温暖,嘴角上扬,眼睛笑得眯起来。他们说这样笑的女孩子有福气。
直到被铃声吵醒。
她定了六点的闹钟。
许希轻手轻脚洗漱,如果吵到许凌,他会发起床气,不分对象地发。
早上时间来不及,她做完早餐,往口袋揣上一只鸡蛋,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馒头,匆匆离开家。
想起昨天秦伊讨厌水煮蛋的气味,她边走边小心地剥滚烫的蛋。
从家走到三中,只要二十分钟。
她有一只MP3,是唐黎攒钱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利用这段时间练英语听力。
也就没注意到背后的单车铃。
一个男生骑车几乎贴着她,从她旁边掠过去。
许希吓了一跳,手一松,蛋掉落在地。
那人是许凌。
自从叔母给他配了单车,供他上下学后,他的横冲直撞就变本加厉了。
蛋沾满了灰,吃不了了。
她心疼,可也没办法。
许希到教室时,发现陈致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他从头到尾,表现得都不像一个好学生,既不积极回答问题,也不专心致志听课——昨天老师还点了他。
也可能是她的偏见,总觉得有钱家庭的孩子,并不需要一心扑入学海,以苦作舟的,通常是她这般人。
但他竟然来得这么早。
陈致今天穿了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小臂,拉链只拉到锁骨处,衣领敞着,看着肆意随性。
他也没在学习,手指夹着尺子转悠,神情倦懒,意兴阑珊的。一个男生坐在许希的位置上,扭着身,和他说话。
那是他们班的班长,杨靖宇。
走近了,听见他在说:“……希望你能被许希同学的刻苦学习精神所感染,勤奋学习。”
陈致眼皮也不抬,“老师叫你来说的吗?”
“袁老师是叫我照顾新同学。”杨靖宇说,“不过上面的话,是我本人的肺腑之言。”
他看见许希,立即站起来,“不好意思,坐了下你的位置。”
她微笑着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杨靖宇低声跟她说:“他之前在昂立成绩很差,袁老师希望你作为前桌,带动一下,不要拉低我们班平均水平。”
怎么带?
许希想不明白,他已经走了。
这时,陈致拿着尺子,点了点桌面,“我听见了。”
她回神,说:“你,你想学就,就学,不用听,听他的。”
陈致忽然问:“你是很怕我吗?”
他的目光攫住她,眼底有摄人的光,无端地叫人心底一颤。
明明他坐,她站,气势上,她该更占优势才是。
许希愣了下,诚实地摇头,“没,没有啊。”
她一副乖乖女做派,听老师话,听同学话,看着就不像会撒谎的样子。
“那你跟我说话,为什么总结巴?”他笑了声,模仿她的语气,“不,不是吗?”
话音才落,许希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立在原地,手攥紧,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随即抿紧,半晌,别过脸去,不作声。
陈致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生气了。
禁不起玩笑话吗?
他脸上的笑意也淡下来,眼睫半垂,看她拿出书开始“读”——用眼睛读,而非嘴巴。
一点声也没有。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哑巴。
下课后,袁老师把陈致叫去办公室,给了他一沓空白试卷,“上个月的月考试卷,你拿去写写。”
“好。”
袁老师见他杵着,奇怪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默了默,到底没问许希的事。
“没事了,谢谢老师。”
好巧不巧,一出办公室,便迎面遇上许希。
她怀里抱着一本数学习题,低着脑袋,朝这边走来,没注意到陈致。
他想起,昨天校门口见她也是如此。
像害怕遇到谁似的。
陈致站在那儿,秋风吹来,微微掀动她的鬓发。
又觉得,风要吹走的是她。那么薄的一片,落叶一样。枯黄的,不鲜艳,失去了生命力一般。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他之前见过她脆弱不堪的样子。
陈致个子高,堵住路,许希便不可能不抬头了。
他说:“你找数学老师吗?他不在办公室。”
许希没吭声。
既然老师不在,她就转身回教室了。
她感觉得到,陈致走在她的后面。存在感太强,她无法忽视。除了他本身,还有一路上同学的目光。自然是看他,这个长相优越的新同学。
对于课业压力大的高中生来说,课余时间看到的帅哥,比平时更胜一筹。
但许希也只能刻意忽略。
不然她觉得跟他说话,就是自取其辱。
两人一前一后从教室后门进去。
秦伊翻着书包,没翻出东西,问许希:“你有那个吗?”
这是女生间的暗号,代指卫生巾。
虽然有掩耳盗铃的嫌疑。
她摇头。
秦伊“啧”出了声,因为着急,便立马去问其他人了。
问到后,特务碰头似的,鬼鬼祟祟藏进口袋,小跑去厕所。
陈致搞不懂,秦伊对她态度那么差,她为什么不生气。还是说男女生在她那儿,有差别待遇。
大课间有课间操,许希正要站起,头一阵晕,身体打了个晃,她扶桌子站稳,另一只手捂住肚子。
秦伊没注意,和其他同学手挽手走了。
或者说,整个班赶着去操场,没人注意到她。
唯独陈致。
他轻拍了下她的肩,问:“你怎么了?”
许希正欲开口,回忆起早自习时,他模仿她的结巴,又抿住唇,只是轻摇了下头。
她自己知道,吃得太少,有些低血糖。
不打紧的,撑到饭点就好。
陈致两手揣在外套口袋里,跟着她,“你这样还能跑操吗?”
她不言。
他锲而不舍,追问:“我哪里惹到你了?”
许希终于忍不住,回头,嗓门都大了些,冲着他喊:“你别跟我!”
这不说话挺流畅的么。
可当他看向她的眼睛,竟发现她眼眶里蕴着泪,要落不落,像清晨草叶尖的露水,眼尾也染上了淡淡的红。
陈致一怔,她已经跑走了。
第4章 03.旧识
陈致没想到他能惹得一个女生哭。
平白无故担负了这一桩罪责,他有些无措,又有些莫名。
但再次看到许希时,她没半点哭过的迹象,只是脸色冷淡地垂着头,看着鞋尖。
单薄的帆布鞋,已经穿旧了,甚至有些脱胶,但刷得很干净。
男女各分两列,男左女右,她站在前面,他往队伍后面走,被她忽视了个彻底。
下操回教室,杨靖宇跟住陈致,问他:“你会打篮球吗?”
他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总之心不在焉地回道:“嗯。”
杨靖宇是个热情的主,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打得怎么样?下个月有篮球赛,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还行。”
“下午有体育课,打一场看看。”
那抹瘦薄的身影拐去了小卖部,随即消隐不见。
陈致收回目光,“行啊。”
许希实在饿极了,跑完两圈步,现在走路都无力,她买了包小面包垫肚子。
正好可以破开整钱。
小卖部老板娘还不大情愿,大家都是刷卡,偏偏她拿张大额钞票来,耽误功夫。
许希回教室把零钱还给陈致。
仍是不发一语,且摆出强硬的姿态:不收也得收。
秦伊想起老师待会儿要讲习题,问许希:“昨天物理作业你写了吗?借我抄几个选择题。”
许希把书翻开给她。
陈致伸笔尾点点她的后肩,也问:“能借我抄下么。我也没写。”
她没搭理他。甚至往内收了下肩膀,避开他的触碰。
这气生得太明显了。
连秦伊也注意到了,她颇为好奇地问:“你怎么惹到她了?”
他轻耸一下肩,“我不知道。”
秦伊撞了撞许希,低声说:“人家刚来第二天,你跟他生什么气啊?”
她皱眉,语气不大好:“不,不关你的事。”
秦伊扬起眉,“嗬,气性还挺大。”
许希没接茬。
她清楚秦伊不喜欢她,原因有很多,但她也没打算讨好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毕竟是同桌,平日里只求不闹矛盾,不撕破脸。
一个斜前方的女生,隔着过道递作业给陈致,好心道:“我写了。”
正好打上课铃,他说:“不用了,谢谢。”
许希还是埋着头,不受外界一点干扰的样子。
中午饭后,陈致靠着走廊栏杆吹风。
今天几乎没有阳光,阴云密布,风刮得树叶萧瑟,看着马上就要大降温。
教室位于二楼,不高的位置,楼下成群结队的学生的说笑声便显得尤为聒噪。
他略偏头,看见许希和一个女生手挽手,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秦伊叫他一声。
陈致抬眼看向她,身形未动。
风拂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清隽的眉眼。他眼底幽深,似一汪古潭。
秦伊说:“许希这人犟,一般不生气,一生气就很难好。”
似乎终于和他有了共同话题,她跟许希分班前就是同学,迫不及待般地侃侃而谈起来:“她脾气怪得很,说话还结巴……”
“结巴?”
他打断她,问:“天生的吗?”
“鬼晓得,大家都不乐意和她玩,她也不会主动说这些。”她撇撇嘴,“袁老师总找她做事,就是想让她更好地融入班级吧。但我看,白用功。”
陈致目光落在秦伊身后。
许希显然听到了,但她只是定了两秒,就进教室了。
背影依旧单薄。
像沙漠里的沙柳,看似纤弱,却有极强的韧性。
——不知为何,陈致有这样的想法。
午休时间,许希会先写半个小时题,再趴下睡一会儿,不然下午上课没精力。
秦伊没睡,她在看那种言情小说杂志,时不时发出闷闷的笑声,肩一颤一颤的。
许希把脸埋在臂弯里。
她脑中回响着秦伊对陈致的话。
“……大家都不乐意和她玩……白用功。”
她埋得更深了,连同耳朵一起埋进去,像只鸵鸟,自欺欺人地与外界隔绝。
没必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高考考出阳溪。结巴不再会是他们可以嘲笑她,看不起她的理由。
她经常这么告诉自己。
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也尝试过改变,可几年过去,一点起色也没有,她只能简练语句,不说大段大段的话。
缺陷的存在,有时比优点更令人印象深刻。就像一只不完整的碗,人们总不由自主地先关注到豁口。
别人提起许希,第一反应是“哦,那个说话结巴的女生”,而不是她成绩多好,学习多刻苦。
久而久之,她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宁愿不说,也不想被陈致那样嘲弄。
许希强迫自己入睡,迷迷糊糊,还没完全睡着,又该上课了。
她用力地搓了把脸。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
老师带他们简单做了套操,便放他们自由活动。
陈致被杨靖宇拉去打球。
以秦伊为首,一众女生跑去凑热闹。
当然不会包括许希。
操场和篮球场相邻,她坐在操场边都听得到那边的欢呼声。
陈致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的人。
一个默默无闻,平平无奇,一个才来两天,就是众星捧月。
当时许希从来没想过和他有任何交集,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她捧着一本口袋书,胸口压着大腿面,弓身抱着腿,像是蜷缩,很小声,很小声地读着英语单词。
小到完全地被淹没。
她以为,她寡淡的青春,会被学习占满,分不开心去喜欢一个人。
也认为理应如此。
她不像秦伊有松懈的底气,呼朋唤友的号召力,她能靠的只有学习。
可当她抬头看见陈致时,也料算不到,此时伏脉千里的草蛇灰线,已经正式开了头。
下午的风更大了,带了秋天的寒意。
偶有几片叶子落在身边。
许希的反应并不迟钝,有人靠近,她立马就察觉了。
陈致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简单得连品牌logo也没有。他出了汗,额头、鼻子上都是,黏着几缕头发。
比之前少了几分清冷、疏远感。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他刚运动完,声音里带着点喘。
许希望向篮球场。
原来他们已经散了。
她也起身。
因为坐得太久,腿僵了,站得不稳,他顺手扶了她一把。
在她开口前,他先说:“对不起。”
许希愣了愣,随即抿紧唇,从他掌心抽出胳膊,不答。
“我之前见过你,那个时候你没结巴。”
她面露疑惑。
她终于直视他的脸,似想找出蛛丝马迹,来验证他的话的真伪性。
“那天很晚了,司机有事没来接我,也打不到车,我被几个人跟上,他们想抢我钱。你跳出来,说你家人就在附近,吼一嗓子他们听见就会过来,他们就跑了。”
许希有印象了。
然而并不是什么好印象。
他的语气反而越来越笃定:“是你。”
事实上,在她给他钱的时候,他已经确信无疑。
把几个年纪不大的小混混吓跑,她却崩溃地哭了。
她哭得停不下来,甚至打起了嗝。
比起惊吓,他更茫然,手足无措地问她怎么了。
她说饿了。
他去便利店买了几样东西给她。她一边哭一边吃,脸上一团糟。
后来哭泣渐渐平息,她掏空口袋,把所有的钱捋平,叠整齐,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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