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冥沧蹙眉看着她,“刚刚不是还活蹦乱跳,这就累了?”
明曜没搭理他,靠着柱子闭上了眼睛,冥沧心中突地一跳,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的灵力呢?”他冷着脸,声音不自觉地开始发抖,眼前的一切仿佛回到了他在五百年前,看着一堆魔族簇拥着蓝鸟焦黑的尸首的那一刻,“你怎么回事?”
明曜摇了摇头,试图将手抽回去,却根本没能在他掌心移动半寸:“不要紧。”
冥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深蓝色的双眼如蛇瞳般死死地锁着她:“明曜,你不会死吧?”
明曜又摇了摇头,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了冥沧焦灼的目光。
冥沧蹲下身,将她背了起来。
妹妹真的很轻,和小时候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的命对他来说很重要,如果她死了,那他在母体之时的忍耐,和他五百年前为了使她重生所做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
这是比放弃东海之局,更叫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冥沧背着她,顺着蜿蜒的长廊一路往前,东海的宫道很曲折,像是迷宫,并不能一眼望到头。
他走在那条七拐八绕的路上,下意识地开始跟明曜讲话。
“是因为你给那群龙崽子招魂?”
“早叫你不要干这种蠢事了。”
“你要是觉得自己快死了,得提前跟我说,我会在你死之前先把你吞掉的。”
“我本来想跟你说,暮溱的尸体找到了,就在你说的那个洞里。”
“你猜对了,这次算你厉害。”
他走得太急,明曜在他背上被颠得更难受了,她微微抬起头,虚弱地说:“……你好烦。”
冥沧:……
他这才安心了一点,于是便放慢了前进的速度,沉默了很久,他又道:“所以……是什么好消息?”
明曜伏在他肩上,缓缓眨了眨眼,小声道:“也……不算是好消息。”
冥沧默了默,不知道是不是双生子的默契,他很快猜到了什么,从喉底发出一声刻薄的冷笑:“执法神想起你们之前的事了?”
见明曜不说话,他继续阴阳怪气:“还是他跟你求婚了?”
明曜磨了磨牙:“没有。”
“那就是他想起来了。”冥沧说,“也不是没有预兆,他之前试探过你招魂的那个法阵。”
明曜一愣:“我不知道这个法阵对他也有影响。”
而冥沧却完全忽略了她的这句话,他自顾自地生气,自顾自地刻薄:“看来你们要旧情复燃了。真不错。”
“你还是回神界去待着吧,北冥有什么好的呢?”
“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没良心。”
明曜默默地听着,在片刻后叹了口气。
第74章
明曜总觉得, 在北冥与东海之事已定后,即便冥沧五百年的大局几乎宣告失败,但他整个人的状态却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最起码在她的面前, 冥沧不再有半分端着的感觉,言语间的刻薄也更加明显了。
明曜伏在他肩上,在听到“胳膊肘往外拐”这几个字的时候咬了咬牙, 她忍着火气,默默听冥沧絮絮叨叨地抱怨自己如何偏袒神族, 在云咎面前又是如何伏小做低。
冥沧说:“妹妹,你在执法神面前太弱势了, 这样是讨不到好处的。”
明曜微笑:“你现在这样, 很像个啰嗦的老头。”
冥沧凉飕飕地道:“等回了北冥,执法神会亲手把我封印在魔渊,到时候你想听我说话都难了。”
明曜顿了顿, 表情微妙:“……你现在像是在挑拨离间。”
冥沧“哦”了一声:“原来你俩这种支离破碎的感情,还需要人挑拨。”
明曜真的被气到了, 并且一边生气一边怀疑冥沧究竟是从哪里道听途说了她和云咎之间的事情, 她思索了片刻, 微微抬起头:“我和云咎的事……也是鬼王同你讲的?”
冥沧没说话,但也算是默认了。
“他对我的态度可差劲了, 一定有添油加醋。”明曜冷笑一声, “你居然信他的话。”
冥沧沉默了片刻,微笑:“妹妹,你现在像是那种在外面受了欺负, 回来打小报告的怂包。”
明曜继续磨牙。
或许是因为和冥沧的对话分散了明曜的注意力, 她一时竟感觉身上没那么难受了。
明曜在冥沧背上挪了一下:“我现在好像没那么难受了,可以下……”
冥沧:“趴着吧, 免得再走几步又一副快死的样子。”
明曜朝前看了眼,见已经离她的寝殿不远了,便也不再要求他放自己下来。她趴在冥沧背上,下巴搁着他的肩膀,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对不起。”
“虽然之前在法阵中,说了反叛天道这样硬气的话,但是……我并不知道自己能与北冥走到哪一步。”
她在他耳边缓缓道:“哥哥,我是一个很没有用的人,但我留在北冥的心,一直都是真的。”
冥沧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你很有用,如果不是你,我苦心谋划了五百年的大局,不可能失败至此。”
“可是你得知道,我和北冥的任何一个人,都从来没有将北冥破局的期待,放在你的身上过。或者说,北冥魔族从没有真正认为,自己可以彻底离开那个暗无天日之地。”
“这次魔魂愿意放弃继续占据龙族的身体,并不是因为你说了多么硬气的话,而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北冥最弱小,最不愿参与争抢的存在。”冥沧放缓了声音,难得认真地对明曜轻声道,“所以,如果你能够彻底摆脱北冥,我们……都不会反对的。”
“那样的地方,哪怕只有一个人能离开,也是好的。”
明曜感觉自己的鼻子微微发酸,她像小动物似地,用额头轻轻贴了贴冥沧微凉的面颊,小声道:“我和大家在一起。”
然而这次,冥沧并没有再回答她的话,他遥遥看到明曜寝宫门外站着的人,脚步渐渐放缓,最终停下。
冥沧背着明曜站在院落中央,与寝宫外回首而视的白衣男子平静而视。
片刻,冥沧脸上露出了一个浅笑,他挑眉望着眼前神情冷淡得一如既往的云咎,低声道:“执法神。”
明曜闻言抬眸,正对上云咎冷淡的目光,他站在她的寝宫外,一言不发地沉沉看着她。
周遭的氛围安静到有些古怪,明曜拍了拍冥沧,试图从他的背上下来,可青年却重新颠了颠她,不为所动地继续立在原地。
明曜感觉头皮都有些发麻。
虽然她不确定招魂之后,冥沧与云咎是否见过面,可她至少能够确定,他们三个并没有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过。
没想到这个情况一旦出现,竟会如此令人窒息。
最后还是云咎先动了,神明垂下眸,径自走下寝宫前的石阶,朝外走去。
可是,正当明曜以为他要与他们擦肩而过之时,云咎却突然在她的身旁站定。
他像是完全无视了冥沧一般,抬手牵住了明曜。
一段神力试探性地淌入她的身体,云咎缓缓皱眉:“怎么这次神力消散得这样快?”
“不要紧的。”明曜又拍了拍冥沧,挣扎着想要从他背上下来。
冥沧却朝云咎觑了一眼,抬步朝寝殿中走去。
明曜如同一只被提着脖子的叛逆小猫,刚被冥沧放到榻上,起身便要朝宫外跑。
冥沧一把按住她:“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出息?”
明曜着急:“可他刚刚问我话呢,他一定生气了,他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锅底?”冥沧带着疑问的语气缓缓重复了一遍,然后很快就忽略了这个小问题,“……反正你不打算和他再续前缘了,何必再这样讨好他?”
青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十分爱看执法神吃瘪。妹妹,让哥哥在被封印前也高兴一下?”
明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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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咎清晰地感觉到,在他问出了千年前的那个问题之后,明曜便开始回避起他来。
但这种回避,和她最初来到西崇山时的那种生怯还并不一样。
此后的几天里,他发现明曜与冥沧见面频繁了很多。有时他在她的宫外听见他们讲话,心知不便打扰,可每当他转身离去后,却会发现明曜在屋内,将窗户推开一条窄缝,然后坐在窗口怔怔地看着他。
云咎没有回头,却次次将神识扩散出去,落到少女的脸上。她安静地看着他,那神情带着欲言又止的踌躇,却到底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始终不曾挽留他一下。
云咎觉得,明曜对他的态度分明是越来越疏离的,可她克制的依赖,却又在点点滴滴的举动中体现得那样鲜明。
她对他,究竟抱有怎样的感情?
云咎开始不自觉地,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明曜与冥沧的相处方式上——或许是因为有血缘的纽带,即便明曜刚与冥沧相认不久,可她跟他讲话时的状态却明显更加轻松,甚至有时云咎站在宫外,会听到她略带嗔怒而尖刻的回嘴。
但她从未这样自在地对待过他。
云咎觉得心里不舒服,像是一块原本只属于自己的玉佩被人生生切开,分走了一半。
而那个人还是明曜的兄长。
这些日子里,冥沧似乎已将东海重要的事务移交得差不多,至少云咎惯常在清晨来寻明曜时,便会发现冥沧基本都在她身旁。
等他将时间改到了午后,冥沧的气息却依旧在明曜寝宫中晃悠。
晌午……也依旧如此。
这人,是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吗?
事情发展到最后,就变成了明曜在一日夜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寝宫的大门被吹开,而面色冷淡的执法神正从那处抬步走了进来。
明曜看着那扇门被神力严丝合缝地关上,看着云咎走到她榻前,低头凉飕飕地盯着她。
少女怔了怔,想起整日赖在她宫中的冥沧,默默磨牙。
于是,她朝云咎笑了笑:“神君,您今日来得有点晚。”
云咎若无其事地坐在她榻边,照常握着她的手输送神力,全程沉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也不再问她关于千年之前的事情。
明曜欲言又止地看着云咎,真切地期盼他能对她说些什么,可云咎只在将她的手塞进被子之后,才低声讲了一句:“往后我都这个时辰来。”
云咎说到做到。
此后的每一日,他都在深夜来到明曜床前,寒着脸,一言不发地给她输送神力,然后转身离去。
如此连续了半月之后,乾都后|庭有关他们三人的流言甚嚣尘上,有人说明曜与云咎本是道侣,却被龙族三殿下横刀夺爱,但看在福盈洞的面子上,他们决定……
“停停停。”明曜预感不妙,当即喊停了冥沧兴致盎然分享的八卦,“你哪里听来的这些东西?”
冥沧笑了:“看起来,你很瞧不起我在乾都的情报网。”
明曜:……所以你的暗网已经闲到用来共享八卦了是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这半个月你已经够开心了。”
冥沧:“我不介意更开心一点。”
明曜微笑:“可我很介意。”
于是,在当日夜里,明曜终于打破沉默,对云咎道:“神君,我觉得……之后您可以在白日过来了。”
云咎低垂着眼,一如既往地输完神力,平静道:“不必。”
明曜尴尬地笑了笑:“神君,冥沧之后不会再来得这样频繁了。我……同他讲过了。”
云咎这才掀起眼帘认真地看了看她:“为什么现在才同他讲?因为那些谣言?”
他伸手将明曜额前的碎发轻轻拨到耳后,声音冷淡而轻柔:“如果你在担心冥沧与你的谣言,只要他之后不再日日来你宫中,久而久之,自然无人提及。”
“至于我与你的谣言,”他沉黑的眸子锁住明曜的桃花眸,“我并不想它平息。”
云咎望着眼前少女微微圆睁的双眼,想起这半个月中,在他梦中不断出现的黄眸蓝羽的小鸟——他看着它长大,看着它一日日与明曜如今的本相重合。
在梦中一点点堆积的悸动与期盼,与现实中明曜对他的回避与疏离形成了巨大的落差。
到最后,执法神也开始整夜整夜地放任自己沉浸于梦境。
明曜在回避他,明曜不再愿意回到他身边。
明曜有更重要的家人和亲友。
他与她之间,只有一道令她怨憎的神谕。
云咎觉得,此刻的自己,竟与梦中那个期盼着蓝鸟垂眸的少年一样,也开始暗自希望,明曜与自己之间,能延伸出新的羁绊。
哪怕是虚无缥缈的谣言,也至少能令他们相连。
第75章
云咎说, 不想让谣言平息?
他……是什么意思呢?
明曜在片刻的怔愣之后回神,垂下眸轻声道:“神君,那些流言皆是空穴来风, 您不该被它们沾染。”
“空穴来风吗?”云咎低声重复了她的话,望着她的目光深沉,可不知为何, 明曜却也从其中感到了些许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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