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魏烟对这套“房”沉甸甸的重量毫无察觉,她只觉得刚刚穿着球衣朝她走来的赵彦丞,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就好像是她同龄的一位学长,在踢球的间隙让她帮忙保管东西。
她会很用心地很用心地保管。
哨声响,比赛开始,魏烟和其他人一起大声喊加油,“哥,加油加油!!!!”
“小赵总加油加油!”
“阿斐加油加油!!我们永远支持你!”
突然魏烟听到一个男生,大喊了一声:“老公加油!!!!”
也不知道他老公是谁,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这场比赛赵彦丞踢进了两个球,直接将比分大大拉开。
最后以3比1完美的分数结束。
球员们陆续离场。
魏烟守在球场外,等待着。
赵彦丞从球场朝她走来,他拿着运动服外套,粗粗喘着气,脚步稳健,黑色的发鬓往外渗出一串水珠。
“哥,给你的。”她递给赵彦丞一瓶矿泉水。
赵彦丞接过去拧开,喝了一口,“谢谢。”
赵彦丞喝了水,喉结上下滚动。
“你刚刚有没有给我加油啊?”他缓过劲儿,就轻笑着拿她打趣。
“当然有!”魏烟朗声强调。
“怎么没听到你的声音?”赵彦丞说。
“我喊可大声了,嗓子都快喊哑了。”魏烟叹息:“可惜还是没喊过那个叫‘老公’的。”
“小丫头。”赵彦丞嗤笑,说:“学乖点。”
她跟着赵彦丞一路走,不知不觉走进了运动员换衣间外。
里面有球员换好衣服出来,魏烟联想力旺盛,很快就联想到她哥也要进去换衣服了。
还没怎么,自己倒是先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她兔子似的往后一退,说:“我先走了。”
“嗯。”赵彦丞随口应了一声。
魏烟转过身,又想起来手表没还给他,原地又转了个圈,闭着眼睛将手表往赵彦丞手里一塞,然后飞速跑走,“我走啦!”
赵彦丞表差点没接住,说:“诶,怎么毛毛糙糙的。”
但小姑娘已经跟兔子似的跑远了。
他将表系回手腕上。
他下意识理了理纽扣。
皮质的表带上,还残留着温热的体温。
*
片刻后,赵彦丞换回衣服出来。
几个小姑娘正在外面聊天,他扫了一眼,没看到其中有魏烟。
黄珊珊说:“我们下周去哈尔滨玩,要把魏烟叫上吗?”
“叫上吧,我觉得她性格还挺好的。”
“是啊,叫上叫上。”
“诶,今天早上还挺过意不去的……”
“我也……”
“当时就话赶话了,要是知道她家的情况,我怎么也不会问她十八岁是在哪儿过的了。”
“彦丞哥……”她们忽然看到赵彦丞,说话一顿。
赵彦丞冲他们点了点头,说:“找小烟玩?”
“对,彦丞哥放人不?”黄珊珊是赵彦丞从小看着长大的,有点畏惧他,但关系还算不错。
赵彦丞说:“小烟马上要高考了,等下个月吧。放了暑假,我开车送你们过去。”
“啊啊啊!太好了太好了。”
几个小姑娘走后,赵彦丞默了一瞬,然后将何虹叫了过来。
“今天小烟跟其他几个小孩儿玩得怎么样?”他问。
何虹说:“挺好的。”
“嗯。”赵彦丞点了点头。愿意和新朋友交流,这就很好了。
何虹说:“不过她们几个小孩儿今天聊天的时候,聊到大家十八岁在哪儿过的,小烟说,她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跟母亲在医院。不知道今天看到阿斐生日这么热闹,会不会心里难受。”
赵彦丞微顿,说:“我知道了。”
*
夜里,魏烟趴在靠窗的桌前写习题,隔壁房间嘈杂的声音飘来,赵孟斐和他的朋友们还在闹。
生日会从老宅移到了足球场,现在又移到足球场旁的度假村。
她瞟了一眼手表,十一点四十五分,都快转钟了,这场生日会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叫声喊声打断了她解题思绪,魏烟推开小窗打算透透气。
带着淡淡土腥气的微凉湖风瞬间灌了进来,吹起她柔软的发丝。
深夜寂静的大湖是墨青色的,浪涛翻滚不息,一阵又一阵击打着湖畔,送来悠远的涛声宛若古庙里的金钟。
手机震动。
魏烟回过神,她摸到手机,打开看,是赵彦丞的消息。
zyc:【睡了没有?】
魏烟:【还没。】
zyc:【出来一下。】
魏烟立马从窗户里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下看,就看见赵彦丞正站在酒店外街角一盏路灯下。
他穿着一身休闲款式的白色衬衣,衬衣被海风吹着,勾勒出他颀长挺直的身形,给人一种与他这个年龄并不相符的少年气。
头顶那盏橘黄色暖光灯给他周身安静地笼上一层金色薄雾,一只笨拙的消飞蛾围着水晶灯罩上下翻飞,仿佛对着这团虚幻的火尽力扑去。
魏烟踩上鞋,出门时她对着镜子照了一眼,才看见自己一脑门都是笔。
她有一个习惯,只要做题卡壳了,就会往后脑勺别一支笔。
她手忙脚乱地将笔从头发上拆下来,用梳子胡乱梳通了头发,往T恤外套上一件牛仔小夹克,这才噔噔地跑了出去。
“哥!”她一口气跑到了赵彦丞面前,然后蹦跳上最后一级台阶,仰脸乐陶陶地问:“哥,这么晚你找我干嘛呀?”
赵彦丞垂眸冲她温和地笑了笑,说:“带你出去玩。”
第24章
暮春还未彻底谢幕, 夏日就急不可耐地将要登场,郁郁葱葱繁茂草地里溢出青草香,窸窸窣窣知了和蟋蟀正在一同鸣奏。
路上少有人烟, 一轮皎洁如练的明月挂在天边,白银色月华照了下来,又冷又薄,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象牙白丝绢。
“去哪儿去哪儿!”她的心情太过欢呼雀跃,叽叽喳喳围着赵彦丞直转。
晚风渐起, 吹来了赵彦丞身上浅淡的剃须水和古龙香水味。
赵彦丞淡笑着看她, 目光温和,由她笑, 由她闹,但就是偏不告诉她。
“去了就知道了。”他这么说道。
她满怀期待地跟着赵彦丞一路走, 最后到达直升机的停机坪。
伴随着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 直升飞机再次飞起,在沉沉夜幕中朝天际飞去。
魏烟从窗户往外看, 晚上的天空和白天的天空截然不同。
漫漫长夜里, 诗歌中的白玉盘就在她的头顶, 楚辞里熠熠生辉的繁星就在她的眼前, 好像只用她伸出手, 就可以摘下一枚陨石当做脖颈上的项链。
他们正在穿过厚厚的云层, 飞往天上人间, 琼楼玉宇, 世界的尽头……
几乎是瞬然之间,远远抛在身后的小岛上街灯一匝匝亮起, 灯火通明,辉煌盛大。无数盏华丽又炫目的灯光勾勒出一栋又一栋繁华摩天大楼的轮廓, 川流不息的车流用白炽探照灯连成了一条永不停息的星河。小小的岛屿在这一刻幻化成一枚镶嵌于深海之中的琥珀,在暗夜里宁静地流光溢彩。
魏烟怔愣地往窗外看,因美景找不到自己的呼吸。她自言自语:“夜里的小岛真的太美了。”
赵彦丞对她莞尔轻笑,俊美无暇的侧脸浸润在深夜的星光里,每一根眼睫都盛着一捧如水的星光。
他没有看向窗外,而是垂眸看表,修长的手指在表盘上轻轻一叩,然后抬手摘下了她的耳罩。
“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就是新的一天。”他开口说。
魏烟也笑,说:“是呀,时间过得真快!一天一眨眼就就过完了。”
“昨天过完了,所以现在是新的一天。今天和阿斐的生日没有任何关系。”赵彦丞继续说。
“嗯?”魏烟微微有些发愣。她觉得赵彦丞的这段话意有所指。
这时直升机下方突然隐约传来一声闷响,只听“嘭”的一声,一朵巨大无比的赤色烟花在她的脚下盛开,将漆黑的夜幕照耀得明亮如白昼。
魏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不及她回过神来。
紧接着第二朵更耀眼、更夺目、更光芒四射的烟花接踵而至。一道道璀璨金色的光弧在浓墨般的夜空中拉出彗星的尾巴,金色的光点如墨滴般纵横四溅。岛屿上似乎越来越多人聚集到了湖边,无比惊喜地仰望天上的美景。
“今晚还有烟花!”
“太酷炫了吧!”
赵孟斐昂首看着满天烟花却没有说话。
已经过了十二点,现在不是他的生日了。
第三朵第四朵……第无数朵……雷鸣般的轰隆声由远及近,数不清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在天空中绽放。一会儿是一朵金色的雏菊,一会儿是一朵蓝调的兰花,一会儿是一朵赤红牡丹,宛如一阵春风来,催熟了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瞬息之间将苍穹染成了一块五彩缤纷的画布,画上的每一笔破墨都惊艳得摄人魂魄。
魏烟怔然地望着直升飞机窗外的绚烂焰火,脸颊映照得红火一片。
从小到大,她看过无数次烟花。
她看过江滩盛大的跨年烟花,那晚数万人拥挤在热闹的街头,昂头仰望天空绽放的属于硫磺和镁的奇迹。贺智欣给她点燃过仙女棒,一根细细的魔法棒在她小小的掌心中,会像万花筒一般绽放出闪耀的光。
但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视角看过烟花。
俯瞰烟花。
千万朵奢靡绚烂的烟花于她足下盛开,丛丛簇簇,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仿佛那古老的一步一生莲的神话传说。
她眼角泛着酸意,低声喃喃:“太美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场景……”
赵彦丞的面庞时而被火光照亮,时而又隐没在停顿的阴影里。他没有看烟花,而是在看魏烟。看她像小孩子一样,当每朵烟花绽放时就伸出手去,然后当一朵熄灭之后,再去采撷另一朵。
烟花的光影在她脸颊上流动。
好孩子气。
但又好纯粹动人。
“虽然你十八岁生日已经过了,”赵彦丞温声说:“但是哥给你补一个,希望你以后天天开心,心想事成。明年的生日我们再一起过。”
魏烟扭头看向赵彦丞,赵彦丞的眼神温柔欲醉又饱含深情,那双迷人的眼眸里倒映着天边璀璨的烟火盛宴,还有一个一瞬不瞬凝望着他的她自己。
这一切都太美好太梦幻,宛如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仲夏之夜的梦。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可能把你和夏天相比拟?
Thou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夏天更可爱更温和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狂风会把五月的花苞吹落地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夏天也嫌太短促,匆匆而过。
她眼睛变得有些湿润,慌忙撤回头。
她最近变得有点爱哭。
以前天塌下来砸到她身上,她也能一声不吭。
现在倒好,磕着碰着了就想掉眼泪。
说白了是因为以前哭也没人疼,所以觉得哭着很没意思。
现在受点委屈就能被人捧在手心里,就恃宠而骄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头朝赵彦丞的方向靠过去。
赵彦丞的肩膀宽阔而坚实,他将她当做自己疼爱的妹妹,没有刻意躲闪,像码头一样安安稳稳地驻扎在那里。
她一点一点缓缓将自己头部的重量加了上去,完完全全地倚靠着赵彦丞的肩膀。
她觉得赵彦丞对她好残忍。
他将她这一生的后路给堵死了。
他让她的眼睛见过了这个世界上最闪耀的那一个人,以后无论她再遇见谁,再经历什么事,她也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她十八岁的这一场烟花。
这可要她怎么办?
“哥是不是以为,今天我看到阿斐过生日,想到自己十八岁生日是在医院陪母亲会觉得心里难过?其实我没有的。”她的脸庞被光照亮。明媚的眼眸蒙着一层水雾。
“当时虽然我和妈妈只能在医院里,但我们可以一起看电视一起说话。
“我当时在我妈妈的病床旁边架了一张小床,我们头挨着头靠在一起说话,我妈妈祝我生日快乐,祝我以后天天开心,万事如意。我们那晚一起说了好多好多话,就好像她没有生病一样。她可能已经知道这是陪我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如果可以,我不想要任何生日礼物,我只想回到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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